一顿饭吃得不算愉快。
秦储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
贺信舟在餐桌上后知后觉感到有点尴尬, 毕竟当面说林白舴居心叵测,又被很轻巧的澄清。
像是恶意造谣。
事实是不是这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秦储看来的确是这样。
“阿储。”贺信舟说。
“嗯?”秦储抬眼。
“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吗?”贺信舟问。
“没。”秦储很简短的回答, 实际上他不太看得懂贺信舟,因为他大学时,虽然对他这个学弟很欣赏但态度并没有现在这么热切。
但秦储转念一想,想到了贺信舟去加州时,给他发的那些邮件。
数量很少的几封, 字字句句都简洁到了极点,但恰好缓解了创业最艰难时秦储的压力。
秦储最后很认真的给了他回复,那时候的贺信舟很高兴, 喜悦的情绪似乎都能从纸张里透出来, 明明是平日里见惯了的字句,但文字似乎在那封邮件里欢乐的跳舞。
很陌生的感受, 但秦储的确感知到了。
可能就是国外那段见不到面的一小段时光, 让他和贺信舟很快的熟悉起来了, 甚至比过了时常见面的大学三年。
很奇怪的经历,但又的确是事实。
“我很抱歉之前说了那样的话。”贺信舟没办法,于是道歉。
秦储拨了一下隐秘地藏在领带里领针, 想到那几封邮件又变得心软, “贺学长也是担心我。”但秦储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毕竟这个道歉应当是说给林白舴听的。
即使只是小小的一个类似玩笑的话。
更多的是秦储在意。
因为小情人明明做得那么好, 留心他的爱好, 捧起他的情绪,体贴又温柔。
“那我先回去了。”秦储说。
“阿储, 我送你吧。”贺信舟将餐巾放在餐桌上。
[先生,我到了。]
[萨摩耶贴贴jpg.]
“不用了。”秦储低声说, “有人来接我。”
贺信舟忽然想起那道秦储手机外放的声音,依旧竭力争取,“那我送你们俩一起回去?这顿饭都是阿储请的。”
秦储没来得及说话。
叩。
门被敲响。
在贺信舟的注视下,秦储拉开了那扇门。
果然是林白舴。
他就站在门外。
“先生。”林白舴尾音很轻,像那朵粉色的棉花糖云,被风一吹就散开了,“我来接你了。”
秦储心口妥帖,像冰冷的手在大冬天放进了暖热的温水袋里。
林白舴的语气再温柔不过,像是在哄人。
秦储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背着书包躲在很窄的屋檐下,看别的小朋友的家长接他们回去。
风雨如晦,雨丝刮到身上,冰冰凉凉,连毛衣都被渗透。
躲雨的便利店老板招呼他,“小朋友,外面雨太大了,你进来躲会雨吧,等爸爸妈妈来了之后再出去。”
小秦储摇摇头,很认真的纠正,语气平静,“阿姨,爸爸妈妈不会来的。”
那个把便利店开在小学旁边的女老板,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大的雨,会有家长不来接小朋友。
她愣了会神,小秦储留下一句“谢谢阿姨”就冲进了雨里。
当时的秦储自认为并不羡慕那些小朋友,被爸爸抱在怀里,妈妈在一旁撑着伞,还被小雨衣裹得严严实实,连鞋子都没有沾上雨珠。
不像那时的小秦储,一腿雨水,鞋子沾满了灰尘和雨水冲出来的泥点。
现在的秦储依旧不羡慕。
只是有人来接,的确会高兴。
有一个人只是为了见他而来,雨和雪都挡不住。
“今天故意打扮的吗?”秦储问,看见林白舴身上精心搭配的衣服和配饰。
白皙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莹润透亮。
这是秦储第一次见男性把珍珠项链戴得这么和谐又漂亮的,小颗的珍珠恰好落在锁骨的凹陷里。
海底的人鱼如果真的存在,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林白舴靠近了点,压低了声音,眼底是柔软的情绪,很狡黠,“为了不给先生丢脸啊。”
贺信舟走上前来,打破了这种特殊的氛围。
“你好。”林白舴主动打招呼,是毫无芥蒂的友好模样,看起来单纯得过了头。
“小林先生,你好。”贺信舟莫名有点心虚,但还是继续了这次正规礼貌的礼仪。
林白舴暗自皱了皱眉,因为那个“小”字,这听起来跟秦储很不搭。
但林白舴什么也没说。
这家的餐桌摆得离门口很近。
于是林白舴随意一瞥,就能对晚餐上的饭菜一览无余。
林白舴视线凝了一下。
“走吧,先生。”林白舴低声说。
秦储很礼貌的跟贺信舟告别,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直到秦储坐进车里,安全带也扣好。
“先生。”林白舴说,“我给你带了小礼物。”
“看看。”秦储说。
林白舴张开手心,将那个玉熊猫放到秦储眼底下。
是一串车上小挂件。
“保佑出入平安的。”林白舴说,语气有点苦恼,“我找了很久,没有做玉柯基的。”
“应该有吧。”秦储思考。
“没那么可爱。”林白舴严谨的对比。
秦储忽然想起来那个木雕柯基犬,屁/股两瓣圆滚滚,“你的参照物是什么?”
“……申经理给我发了图片。”林白舴还是诚实的回答了。
因为听申经理说秦储拿过,貌似想要,但他没有。
车内挂柯基犬圆屁/股,光是想想都觉得很不庄重,没有哪个商家会定做这样的挂件吧。
秦储对林白舴感到无奈,又有点哭笑不得,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又去玉泉寺了啊。”
“先生怎么发现的?”林白舴有点惊讶。
“现在知道了。”秦储面无表情。
“……被诈出来了。”林白舴有点懊恼,但注意力又很快转移开,把那个憨厚可爱的玉熊猫捧到秦储面前,“只有这个了,不过我买的是绝版,卖东西的店家告诉我这个玉熊猫是唯一的。”
“唯一一只,它只需要保佑先生,所以先生可以独自占有它所有的祝福。”林白舴的眼睛轻微瞪大了,是很认真的神态,一片明亮。
秦储静了片刻,对林白舴坚定的迷信不发表任何言论,把玉熊猫接过来,把它挂在车上,熊猫微微在空中晃动。
“还有檀木的。”林白舴小声说,依旧对那个柯基犬念念不忘,“玉质要定做,大概一周之后能到。”
其实他不是很在意,但林白舴很认真的在替他计较。
秦储掐住林白舴脸颊的肉。
林白舴呆了一下,目光疑惑的去看秦储,但依旧很乖顺,并没有挣扎。
“林白舴。”秦储说,“该回去了。”
“哦哦。”林白舴顺着秦储的力道,去蹭秦储的手指。
秦储像被一只小狗贴了贴。
那些小狗表情包真的很贴切,很符合林白舴的状态。
回到兰琢,林白舴先一步走进去,把家里的灯都打开,很明亮的迎接秦储。
“先生。”林白舴笑得温暖,兰琢的灯大概都被林白舴换过一次。
因此像是白天,阴影全被照亮。
秦储很喜欢明亮的灯,林白舴又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总之把生活里的一切都布置成秦储喜欢的样子。
即使这样尤不满足。
还经常去寺庙里,求神拜佛,期待哪路神仙能够听见他的祈愿,让秦储的生活一路顺风顺水,顺心顺意。
居心叵测。
秦储想起来贺信舟的话,都觉得实在立不住脚。
谁能居心叵测到这个份上。
“林白舴。”
“嗯?”林白舴走到厨房,把锅里的饭菜端出来。
“没吃饭吗?”秦储问。
“有点饿了,吃夜宵。”林白舴笑着说,将饭菜摆好,丰盛得一点都不像夜宵,“先生要不要陪我吃一点?”
“林白舴。”
林白舴笑着抬头,把灰色的隔热手套脱下来,“怎么了,先生?”
秦储只好提醒小情人,“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不会隐藏情绪?”
林白舴呆滞了。
能蹭手指,把泪珠都蹭到他手上的,林白舴是头一个。
“哭什么?”秦储无奈的问,靠近了一点,“你受委屈了吗?”
小白花听到声音,也乖乖的出来蹭秦储的裤腿。
林白舴摇头,眼睫很乖顺地垂下来,“没有的,先生。”
他只是看到了餐桌上的那道乌鸡汤。
这让林白舴联想到了秦宅里的秦澜那天做的饭菜。
连亲儿子的口味都能记错。
林白舴替秦储感到委屈,但又怕秦储联想起伤心的事,于是隐而不发。
秦储揉了揉眉心,实在拿林白舴没有办法,他现在就像无法和小狗沟通的饲养员一样,实在不明白他生病难过的原因是什么,因为语言不通。
他和林白舴的思考方式都是两个体系。
几乎没有产生交集。
“怎么了?”秦储只好又问了一次。
“先生。”林白舴轻声说,垂下头来,把额头抵在秦储的肩膀上,眼泪一颗一颗的掉。
但又不发出一点声音,哭得很安静。
电光石火之间,秦储明白过来。
实在难言内心的震动,这种震撼无异于颠簸在海啸里,即将淹没的时候,捡到了一块木板。
“你……”秦储低声说,“在为我哭啊。”
秦储到这时候连表情都没太大的变化,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林白舴跟他是两个极端。
秦储在心底推翻了刚刚不同体系的结论。
似乎他的情绪都一起叠放到了林白舴身上,他其实不太说话,也不擅表达,情绪也在秦澜日复一日的训练之中,被淡化到极点。
因此秦储看起来很不好猜,商界经常有人说秦储高深莫测,或者是铁石心肠,没有同情心。
秦储不哭不笑,即使是高压状态下,也能很快稳住病情。
这也是医生邢融容忍秦储经常不遵医嘱的原因。
但林白舴现在成了秦储的情绪宣泄口,这种感觉很奇怪。
像是灵魂上空缺的某一部分被林白舴填补上了。
“别哭了。”秦储把纸巾递给林白舴,“把眼泪擦干净。”
“哦对。”林白舴低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腔,“饭菜要冷了。”
下午的时候,秦储的确对着那道乌鸡汤就无法下咽。
因此闻到饭菜的香味,吃了两碗,感觉胃都暖起来。
林白舴的眼尾湿红,脸颊也闷得发红。
看起来很可怜,但秦储意外的很想笑,轻声感慨,“哭得好惨。”
林白舴可怜兮兮的抬头看他,“先生。”
“打住。”秦储冷声说,又抽了两张纸给林白舴,“不准哭了。”
林白舴觉得很难为情,刚才是他第一次哭成这样,显得很不成熟,更令人难为情的是,他现在又有种想哭的冲动,林白舴吸了口气,把眼泪花憋了回去。
像淋湿的小狗,眼睛也变得湿漉漉。
秦储伸出手指,捡起了那颗落在林白舴锁骨里的珍珠,莹润的珍珠被手指捏着。
“这是南海的珍珠。”林白舴温声解释,被秦储手指碰过的锁骨泛起一阵阵奇异的感觉,“先生上次给我买的。”
“嗯。”秦储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是去了盛野的高珠展,还给小白花买了一个蓝色浪花胸针。
这是给林白舴的其中一件,中心吊坠是一条银蓝色的尾巴。
设计得精美漂亮,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深海里的人鱼。
“关于美人鱼有个传说。”林白舴看到了秦储手指在摸那个吊坠。
“人鱼本来是雌雄同体的。”林白舴低声说,鼻尖还是红的,嘴唇也变得红艳艳,“遇到真爱之后,就会选择性别。”
林白舴喜欢男人,秦储大致确定了这个结论,于是顺着小情人的话说,“那你不应该是男性,那你应该选择当女性。”
如果林白舴是人鱼。
“不是的。”林白舴认真纠正,“现在是对的。”
因为他的心上人喜欢的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