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队。”
“嗯?”
“从你对爱情如此排斥来考虑,你未来的伴侣,恐怕不太好找吧。既要爱你,又不能因为爱你而丧失绝对的理智——你心目中的理想型,是一个爱你的机器人吗?”
“……”
列车轰沿着铁轨向前驶去,行驶在铁轨上的震动伴着他们的聊天。
此刻的两人正躺在动车的商务座上,通过车厢壁上小小的窗子向外望去。
从手抓饼店老板处出来之后,时间还早,还能赶去首都,霍然也没有耽搁,直接买了两张去首都的商务座。
“这是有钱人的快乐吗?”纪询感慨。
动车商务座的座椅,从背后看像是个圆圆的白蛋壳,正面则是个被白蛋壳包围的红色皮座椅,座椅能够调节,坐、靠、躺各有模式。
这辆车比较空,整个商务舱暂时就他们两个人。
车厢很安静,窗户外安静,窗户里也安静。
这条钢铁长蛇正行经在远离了城市的铁轨上,两侧是丰茂的树木,连绵的群山,和偶然可见的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湖泊。
“不够刺激。”霍染因漫不经心。
“哈?”
“机器人,”霍染因说得更明确一些,“不够刺激。”
“你的要求真是高。”纪询惊讶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么高的要求还能和我搅合在一起,霍队,我对你意义重大啊。这种意义,我猜来自于过去,对吧?”
“……”霍染因又不说话了,他看着对方的眉毛,心想这一对眉毛,最近越发灵活了。还有那只小黄鸡,这时候总算不在对方脑袋上筑巢,而改成了——
他的目光稍稍向下,看着纪询的领口。
那只小黄鸡呆在这里,又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小领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们来聊聊天,说说过去的那点事情?”纪询又提议,“如果单纯聊天无聊,那不如我们来玩个真心话大冒险?”
霍染因直接把手机丢给纪询。
就算纪询思维一贯跳跃,他也被这种前后不着的行为也弄迷糊了,他接着手机,费解问:“这是什么意思?让我自己搜你的手机……这不太好吧,我怕看到你别的秘密。”
霍染因放下座椅,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没让你查。我睡一会,手机给你,如果有工作的消息过来,你帮我接。”
纪询想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自己倒是过了十二点就去睡了,但是霍染因似乎又去工作了。
“你昨天几点睡的?”
霍染因没回答。
“两点?”
“三点?”
“四点?”
“五点?”
纪询看着闭目养神的霍染因,挨个猜了一圈,最后说:“看来是四点。”
“你又知道了。”霍染因轻哼一声。但这回,纪询没有声音了。
于是他也在四肢百骸若有似无的疲倦中,慢慢睡去。
人并不是一瞬间睡着的,没了声音,空气忽然凝实起来,开始沉沉地向下压着,又过一会,霍染因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他的身躯反射性地紧绷起来,然而很快的,手掌的微凉与干燥沿着空气被他的皮肤感知。
是纪询的手。
霍染因轻轻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躯开始放松。他确实有些倦怠,于是打定主意,不睁眼说话,就沉默地看着纪询到底想干什么。
那只手过来了,抓起一张毯子,盖到他身上,而后又走了。
不止手走了,人也走了。
霍染因听见了衣服摩擦的声音与脚步声,还有商务舱门打开的声音,再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睛。
人确实走了,隔壁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光影在没有人的座位上飞速转动。
离开了?
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收回视线,正要重新合上眼睛,忽然在毯子的角落看见了那只本该在纪询领口上的小黄鸡。
它夹在毯子边沿,上头还有一张纸条。
霍染因拿起来,看见纪询的笔迹。
大约火车上难以写字,这张纸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我这两天想了又想,把出来工作后接触的案子人员都排了一遍,没有能和你联系上的。排除了这点,答案不难猜测,我们是在大学时候认识的吧?好学弟。”
“好学弟”三个字后,还带着颗小心心。
[心]
Ps:你手机上工作任务多,我去车厢连接处站站顺便帮你回信。放心,不会看你的隐私的。
霍染因不觉微笑一下。
这趟车上的小憩,意外的舒适,等高铁到达首都,霍染因已经彻底恢复了精神。
这时候正好晚上九点,还来得及找到程想。
程想的住址已经由同事发到了两人的手机上,他们直扑程想的住所。
这是个高档小区,程想住着小洋楼三层,是个140平的大房子,他们刚刚敲下门,都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是谁,门就开了,只听“砰”的一声,彩带飞舞,纸屑翩翩,姹紫嫣红的色彩中,纪询和霍染因看见手持小礼炮的男人闭上眼睛,拿着打开的红丝绒戒指盒,行云流水跪下去,大声说:
“嫁给我吧,相信我,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沉默到跪在地上的男人都觉得有点不对,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然后,膝盖着火一样从地上跳起来,接着三人中弥漫着更尴尬更窒息的沉默。
最后,纪询若无其事拍拍肩膀,扫去衣服上的彩带。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嫁是不能嫁的,就算我能嫁,他也不能嫁——哦,不好意思,我国还没开放同姓婚姻,你一个都娶不了。”
“纪询。”霍染因不太高兴。
“行吧,不跑火车了。”纪询耸耸肩膀,对着已经傻了的男人说,“简单介绍,我们是警察,来找程想了解一些情况的。”
但是程想现在不在。
“我今天骗她说要加班,没空,她很生气,跑去和闺蜜逛街去了。”男人,也就是程想的男朋友,坐在单人沙发里头,面朝窗户,有气无力的回答,“不过按照她给我发的微信里的话,估计再一会就回来了吧。”
纪询和霍染因坐在另一组沙发上。
嫌疑人还没到,什么都没法做,也就只能打量打量这个屋子了。
这个宽敞的欧式客厅如今已经是花和气球和彩灯的海洋了,红玫瑰布满每件家具的表面,气球完全将天花板占领,那闪闪烁烁的小彩灯,环绕了落地窗整一圈,赤橙黄绿青蓝紫,看着可漂亮了——纪询的视线在这里多停留了一会,程想的男朋友默不作声抬起手,把彩灯给关了。
他遗憾地收回目光,又溜溜达达,拣了一支玫瑰。
“这里花真多,不介意给我一支吧?”
“随意。”程想男朋友死气沉沉。
“宁市,柳城,首都,都跑了三个地方了14号也还没过去,和你在一起后,时间真的太经用了。”纪询把这支玫瑰扯出来,别在霍染因的胸口,“好看。这下现实的玫瑰也有了,这个情人节也算圆满了吧。”
话音才落,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程想回来了!
九年时间,当年还青涩的学生已经彻底成为了成熟的都市女性。她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一身短裤高筒靴的时尚打扮,波浪似的栗色卷发披散在她的肩膀,她用耳朵夹着手机,进门的时候还怒气冲冲说着话,听声音,是抱怨她男朋友今天还工作的。
但很快,她看见了室内的装扮。
怒气还在,惊讶已经浮上,但惊喜还没苏醒,霍染因已经上前出示警官证:
“警察,程想女士,我们想向你了解一桩九年前的案子。”
*
帝都的房子不便宜,不过这些程想从没有愁过,她的男朋友是研究生时候认识的,家境和她一样很优越,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说的就是他们。
妈妈对她的学业不太在意,偶尔会在逢年过节说一句你这个研究生读的不错,让你找到了个好老公,仅此而已。
每当这时程想就会想起宋听风,但也只是想一想,这个昔日的好友就和出国的余玉一样,和她的生活再也无关了。
已经九年了,九年过去怎么还会有警察上门。
程想当然知道他们想了解的是什么,可是,为什么,不都已经判了莫耐十年牢吗?
他当初很早就认罪了,这个案子还能有什么疑点吗?
男友被她赶去房间里不准偷听,程想有些疲惫,大概是今天逛了一整天买东西的缘故,她坐在红玫瑰与气球的海洋之中,这场由男朋友一手操办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揭幕,已经像是落幕般冷然。
她先发制人:“如果是那件强奸案,我该说的从前都说过了,现在让我回忆,我也回忆不起细节了。”
霍染因:“我们想问,为什么你们当晚不报警,要隔了几天才去警局报案。”
“女生被强奸难以启齿,这还需要我再重复吗?”程想厌烦的取了一支身前的玫瑰有一搭没一搭的撕,“要是和笔录不一样,那也不是我做伪证,过去那么久了,总是有偏差的。不过我想我没记错。”
尽管她从开始回话就表现的无比强势,纪询和霍染因还是同时从话中觉察出了那个微妙的重点。
伪证。
纪询磨了磨牙,他没有按来的路上与霍染因商量过的‘多与证人交流捕捉漏洞系列’的方案,直接张口诈鱼。
“不,你做伪证了,你借口和莫耐复合与他去酒店开房,你诱惑他,并趁着他意乱情迷把他的精液涂到宋听风的内裤上,好让他成为强奸犯。”
来的路上,柳城公安的人已经通过留档物证做了检测,那上面有宋听风的DNA,但没有阴道分泌物。
程想既没有吃惊,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她丢开手中的玫瑰,放下架起的腿,高跟鞋好巧不巧踩中地上的玫瑰。
那朵鲜妍的花,变成一滩鲜艳的血。
她冷漠的掏出一根女士烟点起。烟雾缭绕间,纪询和霍染因听见她异常冰凉的反问:
“我只问你们,要是这样,莫耐为什么不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