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陌生号码,却是纪询熟悉的语气。
“晚上7点,荆山废弃回收站附近,黑色捷达。
我将会交易给对方一名今天傍晚绑架的女性。
自己想办法把她救下来,不要打草惊蛇。
勿回。”
短信末尾附了一张照片,纪询看了眼时间,晚6点50。
好家伙,这里去荆山得四十多分钟,除非是瞬间传送门,飞也飞不过去。
发短信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孟负山,可是他为什么要绑人,怎么才叫不要打草惊蛇,全都含混不清,跟个谜语人似的。
纪询很想打电话回去问问,但是又怕这个“勿回”意味着对方身边有别人。
“找琴市警方。”霍染因冷静的做出判断。
“肯定要找警察。现在就算不想找警察也没那条件。”纪询拿手指揉太阳穴,“但要用什么话术和他们讲?”
所谓话术,就是孟负山之所以联系纪询的潜台词——他不想暴露自己。
“这些伤刚好是借口。”霍染因指指后背,“不过我们帮他这一次,不代表他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纪询,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纪询说。
霍染因没有说话。
“我真的不知道。无论是不想把我卷进去,还是内心深处并不信任我,他都不会告诉我具体的东西。”纪询叹口气,又晃晃手机,“不说这些了,先把迫在眉睫的问题解决吧。”
两人别无选择,本该去高铁站的的士,掉头直奔警察局。
同僚之间的对接比之前快一些,再加上霍染因和纪询的伤,本来就想要答谢他们的琴市刑侦一支队长赵雾,听了这没头没尾含含糊糊的绑架案描述,依然很重视,立刻调取了警局的资料。
琴市的刑侦队长赵雾,是个三四十的男人,眼下有一道疤,头剃得很短,明明是个人民警察,面相却很凶,一副撸起袖子就是左青龙右白虎,中间再纹个血麒麟的刀口舔血的混混壮汉。
然而别看他外表如此,实际上却是心思比发丝还细腻,也不知道多少高智商的罪犯,就因为他这张脸先入为主,认为其不过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一时大意而被他轻轻松松缉拿归案。
自然界很多动物都有拟态,赵雾的拟态,大概就是那具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凶狠皮囊吧。
出乎纪询和霍染因意料的是,就在半小时前,受害者的家属居然已经报案了,现在正在最近的警局做笔录,并一直催促警局立案调查。
赵雾:“家属说,他本来固定六点来接受害者,没想到比往常多等了十五分钟都没看到她,电话也打不通,就报案了。”
“十五分钟就报案?”纪询皱眉,“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警察当久了,什么事都能见着,这倒也不算过激,最多有点浪费警力,但受害者情况特殊,家属有这种反应也正常……这个具体的我们回头聊。”
赵雾若有所思地摸摸眼下的疤,带他们去调监控。
受害者家属的案发地点监控,让分局的人去查看了,纪询他们现在要看的是孟负山给的荆山。
荆山外头就是一条直通外省的高速公路,旁边还有国道,交通非常便利。
虽然这个废弃回收站整体占地面积较大,里头也没有摄像头,但是附近只要是能开小型车的道路遍布监控,想要找到一辆有确定标志物的车,难度并不是很大。
趁着技术人员忙碌,纪询和霍染因要了份高清的卫星地图。
霍染因:“想要避开监控,可以用摩托车从这些小道走。”
“琴市以内用摩托车,机动灵活,但要把人送出琴市,接头的人肯定还得用轿车以上能跑长途的。”
霍染因摇摇头:“你看,荆山旁边是高速和国道。可是就在荆山不远,摩托车再从小道多走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会到散落的农村,那里更空旷,也更安全。为什么交易地点选在那么好查监控的地方?”
“如果地点是他选的,想让我们方便找,那就说得通。”
他,也就是孟负山。孟负山因为某个原因不得不实施绑架,又不想绑架真的成功,留个监控口子给警方调查方向,这个逻辑就和那条短信一样顺理成章。
霍染因没有应和,他不像纪询,和孟负山有长久的交情,因而即使被对方救了一回,仍然习惯性的保持警觉与怀疑。
“找到了!”大概过了半小时,技术人员终于在三十几个繁杂的监控录像里找出了那辆黑色捷达。
7点18分,一个位于废弃回收站东北口附近的摄像头拍到了它,它没有立刻往高速或是国道走,反而折返驶向了附近加油站,一个小型聚集的生活商业区域。因为这个反向选择,让技术人员反复比对了好几个类似的车型最终确认它就是嫌疑车辆。
7点25分,车辆驶入了一片监控盲区。
7点40分,车辆从监控盲区驶出,此时它已经换了一个车牌号,并径直往国道开去,现在还在一路往南。
这回,纪询也和霍染因一样,皱起了眉头,他问:“这个监控盲区是怎么回事?这里地图上有人行道,怎么会是盲区?”
技术人员查了一下,严肃的回答:“就在昨天晚上,附近的两个摄像头出了故障,因为地处郊区,维修人员还没来得及去。”
“有点奇怪。”纪询呢喃出声,“嫌疑人能够准确地开车进入摄像头故障区,毫无疑问,摄像头就是嫌疑人或嫌疑人同伙弄坏的。昨天弄坏,今天出现,是算准了市政府不可能在短短一夜中将损坏摄像头修复更换……都费了这额外的功夫弄坏了摄像头,只为换个车牌?明明在监控盲点换辆车或者在车身涂漆上做点掩饰,是更容易想到并实施的事情吧。”
纪询说得疑点切实存在,室内其余人一时沉默,各有思量。
这时,憋了半天的技术人员冒出一句话:“也有可能罪犯就是没想到,大多数罪犯其实文化程度很低,就是脑袋一热,又生性凶残,冒不出这一套又一套的诡计的……”
纪询和霍染因没说话。
赵雾不耐烦瞪了手下一眼,骂道:“用用脑子,费了这么大的劲把监控给弄坏,证明事前就有自己的一套计划,目的肯定不是只换个车牌,换车牌在哪个偏僻巷子里不能换?这个监控盲点里头,肯定有东西。不如分两路,一路追着车,一路去监控盲点里看看。”
“有那里的地图吗?”霍染因问。
“当然有。”
监控盲区的地图被呈上来了,被弄坏的两个监控里的所包含的区域,就是正常的街道,虽然因为郊区不那么繁华,也是有一定人流量的,两侧有十来家商店门脸,甚至还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小旅馆,店面和街道间还有些停车或者因为不统一规划而产生的小巷。
总之,不是一到现场就能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简单地方,真派人过去了,恐怕还要细细排查,挨家店铺咨询过去。
赵雾的处理没有什么问题。
换成在宁市,想必霍染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但纪询心里总是有隐隐约约的不安……孟负山短信上那段‘不要打草惊蛇’,时不时就闪现在眼前。
是我因为和孟负山的关系,太过偏向孟负山了吗?
如果孟负山有恶意,20天前他压根不需要救霍染因和自己;至于故意引诱警方过去也说不通,郊区但不偏僻,行人密集之所,交通四通八达,根本不好准备与下手。
既然孟负山没有恶意,他给出的信息也全部都能对上,那么这个监控盲区,为什么怎么看怎么怪异,怎么看怎么像个诱人的网袋,勾着人进去一探究竟呢……?
“纪询。”霍染因叫了他一声。
纪询抬头,才看见琴市警方已经效率极高地准备就绪,只等出发。
“两位要不在这里等等消息?”赵雾琢磨地看着他们的伤,“我亲自带队,保证不掉链子,有什么情况和你们实时沟通。”
这一绑架案中一共只有四方人马。
琴市警方,他和霍染因,绑匪,孟负山。
假设他的感觉没有错误,失去监控的区域确实如同放了诱饵的陷阱,那么陷阱不用来网琴市警方,不用来网他和霍染因,只能用来网……孟负山!
孟负山被怀疑了!
*
琴市的郊区和市区有很大不同。
比如说这条琴远路吧,名字就和市区里的路区分开来了,市区里的路,叫天琴,叫爱琴,而这里,只能用‘远’,一个‘远’字,说明一切。
因为远了,很多东西就逐渐不用遵守了,比如小摊小贩可以随便摆,比如车辆可以横七竖八随便停。
赵雾的的车斜着停进一家大排档前面的水泥地,没人对他们说不要挡住门面或者停好点。
他们下了车,问老板要了三份面,坐在靠近门的位置等着,随后纪询对赵雾说,自己去买点吃的。
如果是陷阱,纪询一路走着,一路慢慢的想,这里一定有个盯梢的人,警察一旦来这儿挨个排查,就可以证明孟负山通风报信。
因为家属报案是从案发地点开始查的,那样查到荆山,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不可能像他们一样,一个小时左右就精准定位到这儿。
这个盯梢的人从前没来过,今天才来。
他得挑一个能待的比较久的位置,饭店不太合适,老板会催。咖啡馆和便利店的靠窗位置不错,但这儿没有咖啡馆,便利店里现在没有人。
那么,除掉这些,视野不错的就是小摊小贩了。
街上有四个摊位,一个卖炸串,一个卖烤红薯,一个卖水果,最后一个是爆米花。
纪询径直走向卖水果的年轻人,两个扁担里放着的是橘子,还挺满的,基本没卖掉多少。
“橘子多少一斤啊?”
那人倒也挺热情:“15块一斤,要尝尝吗?很甜的。”
“自己家种得?”
“啊……对对,这附近。”
“那边吗?我之前看到有橘园。”纪询随便说着挑起了手里的橘子,视线自底部橘子上残余的一点白标签上掠过。
“对对。”
“就这些了,帮我包起来,微信还是支付宝啊?”
“哎呀,我只收现金。”
纪询撩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付了钱。
他回到面店,把橘子放在三人中间,说:“那个卖水果的有问题,明明是批发的水果,里头还有些标签没撕干净,却说是自己家种的。我随便指个地方,他也附和,而且一直在看对面的旅馆。我想,搞不好受害者根本没有出琴市,而是被他们趁着监控盲区,放在了这儿。”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
“既然他们的目标不是受害者,受害者也许自己就能回去。”
但这时候,一直颇为尊重他们的赵雾,却开了口。
“万一呢?”
动用警力,有极大概率搜查到受害者,但会暴露孟负山;若不动用警力,受害者真正出事,谁能担责?谁的良心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