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日志:
第8航次 1976年4月12日
主食
蔬菜
肉
……
餐具消毒及记录
卫生打扫人员:林小刀
事件:帮厨和管事打架,大副和驾助失踪。
再将背面翻开,依然贴有数张手写日记,这次的日记,相较之前字迹工整的日记而言,字体歪歪扭扭,逊色不少,还有些别字和拼音替代字。如果说前两份日记是个文化人写的,那这份日记,恐怕就出自大老粗笔下吧。
1976年4月8日
船长在落锁的房间里离奇死亡,答案还有什么?无非是幽灵杀人,是出海祭祀妈祖娘娘时,有人不诚心,这才导致娘娘不悦,叫阴鬼横行杀人。有个最好的证明,就是这几天海上都不太平,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
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就应该立刻开坛做法,重新给娘娘献上三牲五果,求娘娘juangu,收了那妖怪!
结果船上一个翻译,叫密特刘什么的,非说鬼不会杀人,人才会杀人,要求kan察现场,不知道他给金松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金松同意了他的要求。
哼,文化人,会两口鸟语,就了不起了,有本事他和海鸟海鱼对话去!
但这事……还是有趣的,大家都挤在船长房间里看热闹。
密特刘先上前,说要破解密室之谜,拿着鱼线在甲板门锁上比划了半天,嘿,还真被他从外头给锁起来了!大家惊叹的时候,密特刘又推翻了自己推测,他说,因为房间通向甲板的门是内开的,而尸体横放在内开的门旁边,挡住门。而如果尸体将门挡住,犯人就不能从门内出到门外,也就不可能从甲板外逃离。
别说,这一通分析下来,怪有道理的!
甲板长都忍不住大声称赞起来。说起甲板长,冯四龙,龙哥,那是一等一的好汉子,特别照顾我们底下的人,不像船长这个狗东西,眼睛长在脑袋上,从来不把我们水手当回事。放眼整艘船,也就只有龙哥肯为我们水手出头,和船长顶上了。
说偏了……总之,kan察没完,排除了凶手从甲板门逃离的可能性后,密特刘又开始研究房间的大门来。自从船长被软禁之后,门外就多了一把铁链串着的大锁,密特刘先是检查锁芯有无被破坏过的痕迹,接着反复向保管钥匙的人确认钥匙是否曾经遗失,在均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密特刘提出了惊人之语:
锁连同钥匙在中途被人直接偷换成了另一套(仓库里这种类似的锁还有好几把)!这样凶手就能绕过必须破坏锁才能打开门的问题。
详细点说,就是之前趁大家送饭端进去把锁打开挂在一边时,拿一把同样的他有钥匙的锁代替它。因为上锁是不需要钥匙的,所以掌管钥匙的人不知道。
等杀完人,把这把相似的锁取走,重新挂上他偷梁换柱还开着的原锁,再锁上,就万事大吉了。
现场大家集体哗然。
我的个乖乖,读书人的心眼,那是真的坏啊,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到,要命的是想想还真可行!
密特刘又开始说话了,他问这些天来,是谁给船长送饭的。
给船长送饭的人是我和曹航。
他问我们,在给船长送进饭菜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行踪guijue的人(那两个字怎么写来着?)。
我说记不得了。曹航也跟着摇头,但不是没看见,是看见太多人了,大副、甲板长、轮机长……什么人都有,不奇怪,大副的房间就在隔壁,大副人好又好客,大家都时常出入大副的房间。
密特刘皱起了眉,仿佛我们的回答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切,看他那一副自高自大,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换句话说,能接近仓库的人都有嫌疑,对吧?金松在旁边总结。
可是能接近仓库的人多了去了,管事层都能接近,像我这种需要从仓库里拿库存品的厨房帮厨也能接近,那怎么说,大家都可能是黑的?
付格突然说话:我看这些水手要好好盘问盘问,大家都知道,船长平日里就不怎么看得上水手,水手心里估计也藏了很多怨恨吧。
狗东西!狗东西!这黑锅就这样被推过来了,我可不同意!
我立刻大声反驳:你是船上的管事,你也能接近仓库,你还掌管着进船长房间的钥匙,你才是最有可能的凶手!
我和他的相互指责被金松威严地打断了。
金松说:今天就到这里。
1976年4月11日
距离发现船长尸体又在现场分析了一通之后,为了找出凶手,也为了防备凶手再度杀人,大家过往的日常生活全被颠覆了。
连着三天,我们船上所有刀具尖锐物,和绳索都被管制起来,老褚做饭挥刀都老被人盯着,每天一到晚上九点,就集体来到食堂中打地铺,臭脚的味道弥漫在食堂,大家的鼾声此起彼伏,被吵得睡不着的那些人呢……比如我……便得痛苦于鼻子太灵,闻着各种各样的酸腌脚臭味,又得痛苦于视力太好,看着蟑螂从脑袋旁爬过……
这还是上半夜,等到下半夜,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又有人要起夜,起夜也不能一个人去,还得找个人陪着一起去,闹腾两下,所有睡着的人都被叫醒了,后来也不让人出去起夜了,安了个尿壶在食堂的一角,半夜想上厕所就去那里。
这就算了,半夜不知道谁把尿壶打翻了,呕吐声响起一片……
晚上的睡觉是一难,白天的组队巡逻又是另一难,总之一连三天,大家都被折腾得够呛,个个从身到心疲惫不堪,站着都能睡着,脾气又大得不得了,像是一团火揣在心里,遇着点油星就要爆炸。
而与此相对的,是找凶手的事情还没有端倪。
大家都被看守成这样了,监狱里的劳改犯过得都比我们轻松点,凶手又不是傻x,这时候还会露出马脚给你抓吗!
船上的日子实在苦闷。
我想起霍小姐,给她送了盘水果,不值什么,只是一些耐放的苹果橘子而已。但就是这点东西,也是厨房里干活的人才有的特权,不知道霍小姐会不会嫌弃……
我想多了,霍小姐很高兴地谢谢了我,还当着我的面吃了瓣橘子。
有点酸,芋沿尔她酸得皱起脸来直吐舌头。采办船货的还是付格这个管事,狗东西,一面冤枉我,一面又私吞了所有人的伙食费,再拿些丢地上也没人要的酸橘子烂苹果来敷衍我们!
送完了东西我本来要走,但霍小姐叫住我,叫我和她一起吃水果。
我大吃一惊,我应该拒绝的,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都默契地和霍小姐保持一定的不惊扰霍小姐的距离。但当我的名字自霍小姐的嘴中说出的时候,我就跟中了邪……不不,我就跟患了相思病一样,歪歪扭扭地坐了下来。
‘林小刀’、‘林小刀’,我的名字每自霍小姐嘴中出现一遍,难受的劲儿就从心中多涌现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对自己哪哪都不满意起来了,尤其不满意自己一点气势也没有的名字,这平庸无奇的名字,仿佛照映着我平庸无奇的人生。
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给自己改个霸气的名字。
霍小姐忽然问我:找到杀害船长的凶手了吗?
我从自y自y(一个形容自责的成语)中清醒过来,看见霍小姐瘦尖的下巴,泛黑的眼圈。原来这几天,不止外头的人互相猜疑,疲于奔命,霍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受罪。
一个想法在我心中酝酿……
但我没下定决心,我最后也没能给出霍小姐答案,畏首畏尾丑态百出地退下了。但霍小姐始终宽容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离开许久,还记得她那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那双眼睛闯入了我的梦中,是我平庸的梦里唯一不平庸的东西。
我做出决定了,当大家再次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站起来宣布,把我当成杀害船长的凶手吧!
众人哗然。但我告诉大家,我并非真正的凶手,我之所以站出来顶包,只是大家都累了,眼看着就坚持不下去了,但追查凶手还是没有眉目。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霍小姐跟着我们一起无休止地担忧下去。霍小姐既然出现在我们的船上,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她过得愉快。
我的发言赢得了满堂喝彩,我相信我这番话说入了所有人心中。
霍小姐不只是我的梦,也是其他所有人的梦,至少是我们所有水手的梦。
她是我们这趟航程之后,再也无法碰触到的人。
1976年4月12日
既然‘凶手’找到了,总要有个仪式。
我的房间的床铺底下,找到了残留着破损皮肤组织的绳子,这便是‘勒死’船长的那根绳子。
赃物找到,我又低头说出供词,大概就是之前密特刘推理出的换锁进入船长室的办法,‘物证’‘认罪’齐全,我被当着霍小姐的面,扭送关押进房间里,还有单独‘看守’我的船员。
这个过程,我偷眼看着霍小姐。
得知凶手被找到之后,霍小姐果然开怀起来,她似乎忘记了之前是我给她送果盘的,但我能够理解,我们只面对霍小姐一个,而霍小姐面对我们所有,她记不住我,也是正常的。
船上决定举办舞会,是密特刘提出的,说凶手抓到了,大家也该庆祝庆祝,一洗沉没。
这家伙别的不会,就是一张嘴巴特别厉害……大家被他说动了,开始积极筹备起来。
到了晚间,他们把平常大家吃饭的食堂收拾出来,挂上各种装饰,又添了很多照明灯泡,再奢侈地把酒和肉都摆上桌,还拿出船长珍藏的磁带机,可以放音乐。
我跟大家说我也想参加晚宴。
大家反对,凶手如果参加晚宴,还做什么凶手!
我退而求其次,你们在里边,我躲在外边看看。
大家犹豫过后答应了我,我便在食堂的窗户外,有了个小小的容身之地。
霍小姐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红礼服,那丝绒红的礼服,是我们水手拆下窗帘制成的,还有霍小姐那小巧玲珑的珍珠冠,无疑也是我们水手下海捞上来的珍珠攒起的!
宴会开始了,密特刘第一个上前和霍小姐跳舞。他们跳的步伐我看不懂,只听见里头传来窃窃的声音,说是华什么滋,很厉害的东西,管理层的所有人已经聚在一起开始学习了。
我缩在窗户外头,在黑暗里,朝着一个小小的发亮的窗框往里看。
酒香,食物的香气,还有那红色的裙摆,在升腾的音乐和氤氲的香气中,旋啊,旋啊,旋啊……
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平日里高傲的头颅,排着队,等待和霍小姐跳舞。霍小姐就是这场舞会上的唯一女王,余下的其他人,都是她裙下的臣子,如果谁能在舞会上得到女王的第二次眷顾,他也将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嫉妒……但虽然,霍小姐的衣服和首饰都有我们的功劳,但水手们根本就不懂华什么滋,有个冒冒失失上去的还踩到了霍小姐的脚,后来再也没有水手敢上去了……
就算中途出了这些窘境,舞会还是无比的热闹,大家跳啊,唱啊,欢快的笑声在漆黑的海上远远传开,这艘船,就这样变成了海上的小小天堂。
舞会进行了很久,最后酒被喝光,杯盘狼藉,大家都有些喝大了,除了我,作为‘凶手’,我要被‘看押’在房间里,是唯一一个不能进入舞会,只能饱饮冷风的人。
霍小姐有些头晕,先回房间睡觉了。
大家也喝大了,但宴会现场还是要收拾的,这些本来都是水手的任务,但今天,管事层的大老爷们也没急着走,一个个坐在座位上消食。
龙哥突然感慨:今晚的气氛真不错,好像把前三天的隔阂都洗去了。接着他问,今天晚上,我们大家还要一起睡吗?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大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鼾声,脚臭,蟑螂,尿液,顿时刚刚温馨的气氛,梦幻泡影般消失。
驾助钱振义是大副金松的人,钱振义这人脾气挺不错,也比较体恤下边的水手,他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能不能找个新的解决之道。
其实我们已经有了凶手了。付格在人群中嘀咕。你们说对吗?
凶手!什么叫已经有了凶手!他说的不就是我吗?我已经为大家做出牺牲了,现在大家还要把我继续敲骨吸髓吗?
那是假的!关键时候,醉醺醺的金松大喝一声。
接着,他稍稍坐正了,喊了呆在外头的我一声,让我进来。
我进去,狠狠盯着付格,以及和付格穿一条裤子的管事层。
付格不甘示弱地和我对视,还冲我露出挑衅的笑容。
你们消停点。金松说。现在的‘凶手’,只是我们的自欺欺人。我们可以把他当成‘凶手’处理了安慰自己,但凶手会因为我们这么做了,就不再对我们造成威胁吗?
凶手说不定只是和船长有仇,未必要杀我们。付格又嘀咕。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性。我们都希望凶手只想杀船长。金松说。这样吧,这几天大家都累了,我给个解决的办法。
既然现在找凶手是个不可能的事情,那我们也不要找什么凶手了。我也希望藏在我们之中的凶手,就此收手,大家相安无事,平安是福。既然不着凶手了,那么船长的尸体,就必须处理掉。
干脆来抽个盲签,谁抽中了签,谁就把放在冷冻室里的船长尸体丢下船去,尸体没了,证据毁灭,回头靠了岸,我们就统一对警察说,船长在打渔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海里淹死了,这样凶手做的事情,也就被彻底埋葬在了海风波涛之中。
至于抽中签的人,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今天晚上除了你,我们谁都不会去冷冻室,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这样就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把船长的尸体丢下去了。
现在,我的主意,谁赞成谁反对,反对的请举手。
金松这长长的一席话说完以后,现场陷入寂静,没有人举手。
金松环顾四周,说:那我就当大家都同意了。
说着,金松让驾助钱振义找来一个大盒子挖了个伸手的口当签盒,还有二十一根牙签做签子,当着众人的面,在其中一根签上划了红笔痕迹,再把他们都装进签筒,让所有人抽。
现场每个人,包括金松和钱振义,都从签盒里摸出一根牙签,这些牙签都藏在他们的掌心,别人看不见。
然后金松招呼大家,散了散了回房间。
我也跟着出去,本来我该回房间的,但走到一半,我想起了霍小姐,霍小姐离开宴会的时候,说头有点痛,不知道现在好点没有?
举办宴会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里面,只有我在外面,寂寞,寒冷;现在,所有人都回房了,如果只有我悄悄去霍小姐的房间,朝窗户里悄悄看一眼,就算依然寂寞与寒冷,我也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多少会满足一些吧。
我来到霍小姐的房间前,但现场,已经有了一个人!
付格!
付格偷偷拿钥匙,开了霍小姐的门 ,黑灯瞎火摸进去!
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
我冲上去,直接和付格扭打起来,我们打得噼里啪啦,叫睡觉的霍小姐都惊起了,霍小姐看见我们,尖叫出声。
同时间,还有个和霍小姐的尖叫同时响起的,重物砸入海底的“咚”地声音。
我和付格,被赶来的众人控制住了。
1976年4月13日
第二天,我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付格打架时,船长的尸体是坠海了,可金松与钱振义也失踪了。
冷库旁的对着海开的舱门地上还残留着深色血迹,真是吓人!
大家都怀疑金松和钱振义死了,只有密特刘持反对一件,说死不见尸,要严谨点说失踪,切,船就这么大,哪哪都找不到人,周围又是一片汪洋,人不在船上,只能进海里了,怎么,他们还能从海里再活生生地爬上船来吗?
死了,就是死了——
本人林小刀,承诺本页日记均为本人书写真实内容,特此说明。
*
沉默。
面对着房间甲板上的血迹,留给现场众人的,只有沉默。
大家面面相觑,刚刚在林老板尸体前分析的那些东西,此刻似乎都被推翻了。现在只剩下面前这一滩血迹,回给他们一个腥臭的笑容,凶手的笑容。
众人的迟滞中,依然是孟负山第一个上前。
他仔细观察。
甲板上的血迹集中在一处,还没有完全凝固,呈类圆形,周围有溅射的附属血滴。根据这个血滴落地形状,粗粗估量是在大约是在直径一米的高度滴落的,这个位置,应该是用利器刺中了腹部或者后腰,然后趁对方剧痛之中来不及反应,直接把人翻过去扔到海里。
再考虑到现场没有喷溅痕迹,很大可能,凶器依然插在受害者身体里,跟着受害者一起沉入海中。
“谁住这房间?”众人这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人坠海死了,令人瞠目,但这件事中可能更令人瞠目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坠海死了的是谁。
“房间号是什么?”柳先生此时问,刚才进来的太匆忙,没有注意房间门牌。
“是228号房间。”站着靠外头的保镖连忙说。
“228号房间……”
柳先生沉吟,低声吩咐旁边的保镖几句,让人去查住在这里的老板资料。保镖很快将手机屏幕给柳先生看。
柳先生看了一眼:“住在这里的老板姓倪。”
接着就没有再说了。
大家都遮着脸,说了姓氏,也等于是没说。
孟负山只能根据现场所有在的老板,回忆不在的那一个,他穷搜大脑,也只记得早上中堂是站着这么个老板,但更具体的身高多少、大约体重,身上有什么醒目特征,露在面具之外的下巴又是怎么样的,完全记不住,只记得大概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吧。
如果那时候纪询在就好了,只要让他扫一眼,他能将那时候在中堂的所有人都纤毫毕现地画下来。
可惜那家伙,现在还在甲板底下。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不对劲没有。
孟负山的思绪跑偏一瞬,又重新收敛,继续分析眼前情况。
只是为什么搏斗的地点会在甲板上?若也以进门搜查为理由,这位老板呆的位置应该是房间内部。是凶手以什么话术把对方引到甲板上来,便于下手吗?
还说说对方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搜查人员’,而是这个老板认识的人。
孟负山的目光扫过在二楼找到的四位老板。
两个身份接近的老板,在甲板上谈事情,其中一个突然偷袭,将受害者刺伤并丢下海中……似乎也完全说得通且便于操作。
“这间房间之前检查过了吗?是谁检查的。”柳先生问。
“是我和厨师长。”现场,帮厨发话,因为自己检查的房间出了命案,他有点战战兢兢,“那时候房间没人在,甲板上也没有血迹,我和厨师长到处检查一圈,没看见干扰器后就离开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么醒目的血迹,当时来检查的人不可能没有看见。
“我们从听到声音再到跑下来为止,最多不过一两分钟,这一两分钟里,凶手绝无可能跑到天涯海角去。凶手杀完人后,如果往中堂方向走,必然碰到下来的我们;那么眼下留给凶手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驾驶室方向跑,驾驶室方向有楼梯能前往一楼;第二条是藏在其余房间里。”
柳先生说到这里,停下来。
四位呆在二楼的老板迷惑道:“我们的房间里没人,其余的房间你们刚才也拿万能卡进去看了,都没人啊,那么凶手当然是从驾驶室的楼梯跑掉了,这还用考虑吗?”
柳先生不置可否。
“柳先生,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在场的这四位老板中的一个吗?”矮老板跳了起来,他身高虽矮,弹跳力倒不错,一蹦三尺高,“我不信,都说了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来这里就图一乐,我们,现场,所有人,都不可能是凶手!我看船这么大,搞不好凶手真的有可能是个‘幽灵’!”
蒋老板面色青白。
“船那么大,你们这帮废物保镖没找到的那种幽灵。”矮老板补充,“是人!”
蒋老板算是能呼吸了。
“还有,这个老板我记得年纪也不太大,是个中年人吧。”看不出来,矮老板的记忆力还不错,“刚刚你们遮遮掩掩的什么‘四十年’,四十年前,这老板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吧,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和他有关系。但他现在死了,摆明了是你们四十年前的事情连累了我们,不,还不止我们,我看那些船员也很危险!我提议,大家开诚布公把四十年前的事情给说清楚,这样我们也好知道,之后我们还有没有危险,有什么样的危险!”
除了柳先生、蒋老板和吴老板,几乎全部的人都看着他们。
那些船员,更明显的欲言又止。
“没什么四十年前。”柳先生早已经收起了脸上的异样,轻描淡写说。
“童谣都出来了。”萝卜老板也不高兴,“还说没有?”
“童谣是另一回事。”柳先生。
四个老板这时感觉跟不上步骤了:“什么童谣,什么四十年前?”
矮老板快速地将上面的情况对这四位没上去的老板说明白,着重强调了“天青青,地荒荒”、“勒死”、“舌头放在手中献祭妈祖”、“蒋老板极其失态”等恐怖景象。
这四人中的一个留长头发扎了低马尾的惊呼:“这个我知道啊!”
男人留长头发的非常少,众人一下就记住了这位。矮老板也一拍腿:“马尾老板你快说!”
“马尾老板?”马尾老板稀里糊涂的也顾不上辩论,很快把自己知道的内容说出来。
这个故事很长。
众人听了半天,发现概括起来,是个自己破坏自己尸体,吃尸体,吃出花样,吃出水平的恐怖鬼故事。
“你们都不知道吗?”马尾老板见所有人不说话,又说,“这在船上流传得挺广的吧,是美美告诉我的,它是个剧本杀的副本。我一直想玩,但总凑不够人数,唉你们都不爱玩这个……”
美美又是谁?
想来是船上的哪个女人吧。
说不定这在船上女人和船员之中,早就流传遍了。
众人麻木想。矮老板开始掰着手指头书:“现在剧本杀照进了现实,如果凶手真要按照剧本杀……这个鬼故事来杀人,我们还得死几个来着……十来个,二十个?船上的这些人够他杀吗?”
“好了,别胡说了。”柳先生微微不耐烦,似乎在场众人全在不着调的无理取闹,“船上怎么可能开这种剧本杀。只是个变体的妈祖传说。海上流传这种鬼故事不足为奇。”
“故事里的第一种死法和现场一一对应,我们看见了舌头;但故事里的第二种死法是挖出肾,现场为什么没有肾?”矮老板突然提出疑点。
“时间来不及了?”萝卜老板猜测。
“我们是听到落水的声音才跑下来的,而挖肾这项活动,是要在受害者还在船上的时候进行的。”银面具纠正。
不是挖肾,孟负山想。
刚才蒋、吴、柳是看到这个现场就变色了,而这个现场只有血迹和落水这两个信息。这些如果硬要和童谣联系,恐怕只有他根据血迹形状推测的,死者腹部受创这点。
肾就在腰腹部。
如此说来,引动他们回忆的岂不是什么鬼怪的谶言,而是真实的凶案现场!
那个传说所隐喻的其实是不同的凶案手法。
“不是舌头,是绳子。”孟负山道,“人被绳索勒住时,本能的呼吸想要获取更多的空气,于是舌头就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第一个人割掉自己舌头,暗示的其实是窒息死亡这点。而第二和第三个人挖掉肾脏,指代的就是被刺中肾脏。”
“那岂不是还有第三个人会被刺?”矮老板叫起来,“船上有什么利器?赶紧收起来啊!没收他的作案工具!!”
“恐怕收起利器也不够吧。”银面具说,“故事里的第四个死法是头盖骨被击打,所有钝器都能实现,你是没收不了全船的钝器的。”
“对了,还有,”银面具低语,似乎在笑,“第五个死法是全身的血液被献祭,想来想去,会经由血液走遍全身的,毒素的可能性非常大,毒是能下在食物里的,难道你要从此不吃任何东西了?”
“……凶、凶手也是讲规矩的吧,无规矩不成方圆,”萝卜老板结结巴巴,“凶手怎么也要把第三个利器死亡的人给杀掉,再处理剩下的人吧……”
“既然这么看重这个‘故事’,”柳先生也笑了,既然大家都坚决要分析‘童谣’,那他索性跟他们一起分析,并提出分外犀利的看法,“故事里两具被利刃刺穿肾的尸体可是同时出现的,你们有没有想过,第三个人早已被杀了,只是凶手穿了死者留下的西服,戴上死者留下的面具,混在我们其中,看我们的热闹?”
众人炸锅,在各种惊叫乱飞之前,引发全体老板骚动的柳先生又说:
“不过请大家放心,这种事情很容易解决,只要让我看看你们面具下的真容。”
“……”
孟负山忍不住瞥了一眼银面具。
“要取下面具?”七位老板迟疑。
面具是他们的护身符,只有戴着面具,他们才可以在这艘船上为所欲为,一旦面具摘下,秩序社会的所有秩序,便将在同一时间尽数归位。
“当然要取下。”柳先生,“但是在船只最上层,我的休息室内,和我一对一喝茶时候取下,届时我身旁只会呆着两位保镖,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依然保证诸位的身份安全。“
他最后冷幽默一句:
“就算没有生命安全,至少有名誉安全啊。”
与此同时,在巨轮的甲板之下,一扇窗户被踹开了。
接着,一个脑袋冒出来。
纪询后脑勺向汹涌海面,额头对准无垠天空,视线则顺着巨轮洁白光滑的船身,一点一点往上爬,一直爬到视线之中仿佛遥不可及的甲板围栏处,半晌,发出一声灵魂感慨:
“这他妈要怎么上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