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询看见截图的时候,霍染因也看见了。
同样的,在纪询认出孟负山的时候,霍染因也认出了孟负山。
背后的伤口刚刚痊愈,死里逃生中的一线生机,估计换谁,都不会这么简单地忘记。
他问谭鸣九要来现场出警记录,翻了片刻后:“尸体尸检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谭鸣九:“还没开始尸检……”
霍染因抬起眼。
谭鸣九解释:“中间有点复杂的情况。周局的意思是我们要谨慎一点……”
不等谭鸣九把话说完,霍染因直接将记录本拍到对方怀中,径自出门了,看方向,正是周局的办公室。谭鸣九连忙喊道:“霍队,霍队——”
他当然没把人喊回来,于是紧急转向纪询方向:“老纪,劝劝?”
纪询站起来,抻抻腰:“确实该劝劝,我和他一起去劝劝周局。”
谭鸣九委实吃惊:“你是这么努力工作的人吗?”
“不是。”纪询。
谭鸣九觉得这是正常的纪询。
“毕竟我的工作是写小说。”纪询补充。
这太反常了!
谭鸣九以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纪询,纪询则反以同情的目光看向谭鸣九的黑眼圈:“好歹当过同事,我也不想你英年早逝。”
“……这家伙。”谭鸣九望着同样走出门的纪询的身影,费解道,“睡醒了?怎么感觉又开始贴心可靠了起来。”
“可是,”文漾漾很疑惑,“纪老师一直很贴心很可靠啊。”
*
毕竟假期只剩最后一天了,霍染因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又确实养好了,不用纪询出马,霍染因自己已经说服了周局,从周局办公室里出来后,就加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状态。
工作的第一时间,当然是先了解自己离开之中,宁市发生的种种情况和二支内的调查事件与方向。这些东西,纪询就没有去听了。
他站在走廊里,肩抵着墙,摸出手机给孟负山发了条消息。
消息里,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你在哪?”
接着就是耐心等待。
可是短信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也是意料之中,这不过是琴市时候孟负山用来联络他的一个号码,现在是否还在用都未可知。
就算在用……也未必会回。
从那以后,除非避无可避,孟负山都不会联络他。
纪询上下抛动手机,正静默地想着事情,忽然之间,办公室的门打开,霍染因当先走出来,一副即将出发的样子。
“干什么?”
“去将陈家树的尸体带回来解剖。”
“不是说不能轻举妄动吗?”纪询问,接着续道,“找到了什么有力的证据?”
“嗯。”霍染因,“调了死者死前一段时间的活动行程,发现陈家树刚刚出过国。”
既然一直以来有急性排异反应,那么奔波劳碌地出国这一行为就非常可疑了。有疑点,当然必须深入调查——这是明面上写在报告中的切入理由。
至于暗地里,在发现孟负山频繁出入于陈家树身旁时,琴市接触到的事情已与现在串联起来,纪询和霍染因立刻就知道陈家树的死亡有问题:
孟负山频频出现在陈家树身旁,很有可能,既是陈家树将孟负山派去琴市。
但孟负山去琴市负责的关于傅宝心的案子已经分析出来是陷阱,反推既可得知陈家树的肾,一定没有大问题。
明明没有大问题的肾,怎么会突然之间就陷入了急性排异反应死亡?
这其中疑点十足!
*
时间从早到晚,天色从亮变暗。
案发现场还维持着谭鸣九刚刚到达时候的样子,原本呆在山庄里的人,也还留在山庄之中。负责人的到来让山庄里萎靡不振、坐立难安的众人精神振奋。
郑学望抢先一步说:“都一整天了,警方再多事情也处理好了吧?是不是可以让家属去处理放在殡仪馆里的尸体?”
“尸体确实应该处理。”霍染因接话,甚至不多做解释,直接将警方的文件展示,“尸体将被带回警局解剖。”
郑学望脸色骤变,一时变青,但抢先叫出声来的不是他,而是一直守在已经空了的陈家树床边的孙太太,骤然响起的尖利声音宛如指甲划过玻璃:
“不行,家树是我的儿子,我绝不让他死后再被糟蹋!”
“解剖是为了确认死因。”
“我们知道死因!”
“你们知道不算。”霍染因冷冷道,“警察确认才算。”
“警察也不能为所欲为!”
“警察确认不能为所欲为。但是老太太,我记得你不止一个儿子吧?”谭鸣九从霍染因身后闪出来,白天里,除了郑学望就是孙太太,两个人一直拿着软刀子,在干扰警方办案,当时他是负责人,必须稳重,现在就开始尽情的狐假虎威了,“这种两个儿子的家庭,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矛盾在,或者是财产问题,后者是地位问题。我们从监控录像里发现您在您儿子死了的前两天,在书房和他大吵了一架,不介意和我们说说你们当时在吵什么吗?友情提示,我们有外聘唇语专家,就是这位。”
他手一指,指向纪询。
纪询抬抬眼皮。
孙太太气得发抖:“你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霍染因肃容道,“请勿干扰警方办案。否则一并带回警局。这次来除了通知家属尸体将被解剖之外,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们再做明确的回答。”
孙太太毕竟不是泼妇,她没有再叫,只用一道冰凉怨恨的目光看着警察。
“如果解剖出来,确实是急性排异反应呢?”她问,“警方道歉吗?”
没有了阻挠的人,接下来的工作得以展开。
虽然目前有个很明确的嫌疑人,但为了防止线索遗漏,在场四个人都得被询问过去。
陈家树的卧房成为了临时的询问室,霍染因问,谭鸣九记录,纪询在旁边,站站走走,看看望望。
最开始进来的是李峰。
李峰是山庄的总体负责人,管着山庄里头的人员行动,工资发放,以及监控等事宜。
他来到之后,霍染因先向他索取了小菲的入职合同。
李峰将东西拿出来,入职合同是一个月前敲定的,手续齐全,上边还有陈家树的签名。
霍染因翻了翻后,问李峰:“在小菲报警之前,有听见室内传来什么动静吗?”
李峰摇头:“没又听见,大哥爱静,山庄绝大多数时间里没什么太大的响动,如果大哥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山庄里的人肯定能够听见。”
“陈家树重病在床,没有人贴身照料吗?”
“大哥不喜欢这样,所以换药什么的,都是算好了时间在进去。平常就是大哥一个人在房间里,我想就是因为这样,进去的小菲才会被吓到吧。”李峰解释。
霍染因没说什么,让李峰出去,接着进来的,换成叫小菲的护士。
“是你报警的?”
“我突然发现死人了,太震惊了。”
“平常陈家树的身体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是刚来的。”
“来了多久?”
“几天吧。”
“到底是几天?”
“三四天。”
“三四天。”霍染因重复一遍,接着将几张打印纸给她看,“那么为什么在一周前的监控录像里能够拍到你的身影?”
小菲的脸色变得异样,但说话比较流畅:“我是说……我来了一段时间,在实习,三四天前才通过实习就近照顾大哥……所以看大哥突然死了,才很震惊。我们一直觉得大哥,就像一颗大树,会一直照料我们……”
小菲走后,做记录的谭鸣九嘟囔一句:“‘大哥像一颗大树,会一直照料我们’……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黑社会老大这一套?接着让谁进来?”
他问霍染因。
“郑学望。”霍染因回答。
郑学望走进来了,他的脸色自从霍染因说要将陈家树的尸体解剖的时候,就不太好看了,但也只是不太好看而已。
他在小菲刚刚坐着的位置坐下来,主动问:“你们想问什么?”
霍染因直接将陈家树的出行记录给郑学望:“按照病历,陈家树有急性排异反应,他不留在本地好好治病,出国干什么?”
郑学望沉吟片刻:“我先解释一下,急性排异反应虽然很危险,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住院。急性排异反应能治疗,情况会稳定,在情况相对稳定其间,患者出国,究竟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可能也是为了治病什么的吧。国外的医疗资源也是挺好的。而且肾这种东西,国内不好找,国外……”
他含糊过去了。
不过这句话依然令在场的警察诧异。
就连坐在屋子门口的纪询,都额外看了郑学望一眼。
霍染因问:“是你给陈家树做的换肾手术吗?”
“不是。”郑学望回答得飞快且轻松,“我只负责病患的手术后康复工作。康复记录之前都给你们警察看了。”
霍染因:“那你知道陈家树是在哪里做的换肾手术,谁给陈家树做的?”
郑学望:“这我就不知道了,病患也没有告诉我。这重要吗?对我来讲,出现在我面前的病人,才是真正需要我负责的对象。”
离开房间的时候,郑学望的步伐明显比进来的时候轻松。
谭鸣九看着人的背影,愤愤说了句:“滑头!”
纪询:“和他挺像的。”
霍染因:“嗯。”
不用具体指代是谁,两人默契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奚蕾案中的许信燃。
最后一位关键人物进来了。
陈家树的母亲,孙太太。
那道冰凉阴郁的目光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当孙太太进入房间,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的目光依然是冷漠的。
仿佛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伸张正义的警察,而是多管闲事的杂碎。
“你觉得谁会害死你儿子?”这一次不像之前的对话,霍染因单刀直入。
有什么能让一个母亲无视自己孩子的死亡?
除非母亲是凶手,或者,除非母亲知道真正的答案。
陈家树的突然死亡,疑点太多,那么不妨猜测,孙太太已经先警方一步,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陈家树!
然而这种试探落了个空。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孙太太冷硬得像一尊雕像,“我儿子就是生病死的。”
“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谭鸣九忍不住插话,“陈家树的死亡,你们都有嫌疑。”
“我的嫌疑是什么?”孙太太冷笑一声,“我生了两个儿子,所以杀了大儿子,好让小儿子继承家产?”
“这种例子有很多。”
“他正被你们警方通缉呢。”孙太太尖酸道,她厌恶警方的缘由,透露了出来。
“所以你才要给他找点后路。”谭鸣九。
“好让你们再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
显然,这段对话谭鸣九失败了。
霍染因让孙太太离开了房间。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纪询、霍染因,谭鸣九三个人。
谭鸣九迟疑道:“怎么觉得每个人都有杀害陈家树的嫌疑……会不会众人合谋,一起加害了陈家树?”
“不要臆测。”霍染因。
“最可疑的是郑学望。”接话的是纪询。纪询依然坐在门口的位置,点着手指,慢吞吞说,“从病历上就看出来了。”
“病历?”谭鸣九一时迷惑,“病历怎么了?”
孟负山的事情,不能说,自然也不能出现在报告上,还得找其他能写上报告的线索。
他们在拿着答案,反推过程。
两人都没有理会谭鸣九,继续讨论。
“也许只是为了蒙骗他人。”霍染因。这个他人,显然指孟负山。
“至少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辜。”纪询说。
“他确实嫌疑很大,但嫌疑很大的不止他一个人。”霍染因。
“对!”谭鸣九一拍脑袋,跟上了思路,“还有原本跟在陈家树身旁但现在消失了的那两个人。”
“不。他不用。”
孟负山,不用调查。
“不要浪费时间。”纪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