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哑然。
当现场的人意识到柳先生到底说了什么之后,马尾老板,这位很具有艺术家气质的老板,猛然跨出两步来,发笑说:“喂,差不多够了,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什么叫‘要不要把这六个人都杀了’?我们都是无辜的啊,我们是人啊,不是一只猫看不顺眼了,就拎着它的脖子把它往窗户外一扔啊。”
众人沉默。
霍染因也沉默。
人心生残忍之际,以为自己永远能当扔猫的那个人,直到落难了才发现,自己也会成为被扔的那只猫。
“你们怎么不说话?怎么一句话都不说?”马尾老板问周围那些没有嫌疑的人,他接着再看向柳先生,骂道,“还有你,柳先生,你如此嚣张跋扈——”
柳先生抬手开枪。
“砰”的一响,像道箭矢飞掠耳际。
霍染因的视线,追寻着柳先生抬起的手,手上的枪,枪口的火花,火花中迸出的子弹——
子弹射中天花板上的流苏水晶灯。
哗啦——
水晶灯的金色仙女迤逦裙旋转开来,点点金闪,条条瑞光,在一瞬的飞舞绚烂之后,轰然砸下,倾倒于地。
马尾老板未尽的话僵在嘴里。
柳先生重新将枪放下,那只握着枪的手依然苍老,柳先生的态度和之前也没有太多的差别,但是已经没有人敢于无视这个老人了。
“不要激动。”柳先生说,“矮老板?”
他看向矮老板。
矮老板原本是站着的,当柳先生的目光看过来后,他倒退一步,坐倒在了椅子上。
“嗯……什么?”他问,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全民公投。”柳先生再一次和善说,“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主意,是现场每一个人的意见,每一个人的意见都不会被忽视。”
他笑起来。这话确实也挺好笑的。
“再考虑到这次情况特殊,要不然,我们弄个匿名投票?大家都不需要有负担,只要写下‘同意’,或者‘不同意’就行。”
又一次沉默了。
如果先前众人的沉默,是因为感觉到头颅被罩入布袋的窒息;这次的沉默,恐怕是在窒息的布袋之中,感觉到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实名表决,现场的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办法说出“同意”两个字来,但一旦匿名表决,当脱离了自己的身份做出决定的话,也许杀害同类的决定,就不那么难做了——
“当然,”柳先生忽然又说,“如果大家依然还对这个提议有所顾虑,那不妨再听听我的下个办法吧:我们回房间去。”
“房间?”吴老板迫不及待开了口。现场的其他人可能都在猜测柳先生最终不会枪杀六个人,但他知道——他清楚的知道,再杀六个人,对柳先生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他们早就……他迫切地想从生命的威胁中逃离。
“无论凶手是幽灵,还是我们身边的人。只要我们都回到房间里去,一个人呆着,关好门窗,那么危险就自然而然地被屏蔽在了门窗之外。”柳先生说。
“可是幽灵能通过通风管道……”
“房间里只有空调通风口,空调通风口不能过人。”柳先生简单说,再道,“所有人都集中在二楼的客房内。一间挨着一间,这样隔壁有什么动静,也能听见。我会再安排保镖守在前后的楼梯上,三人一组,前边一组,后边一组,来回巡逻,两班轮流,呼应协同。”
大家渐渐有些被说服了,开始认真思考柳先生的提议。
“那我们吃喝……”
“速食食品。如果速食食品吃完了,就让厨师做饭。饭菜做出来了,先让厨师吃,半小时后没问题,其他人再吃。”
柳先生目光刺向厨师长Ben。
他冷冷说:“如果做出的饭菜有毒,厨师先死。”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那这六个嫌疑犯……”又有人说了。
“这六个人一样会被关进房间。”柳先生言简意赅,“房间是保护所,也是牢房。”
“那……”
“那那那!”柳先生突而暴怒,“那个鬼!我说过会保护你们所有人的安全!现在!立刻!给我去二楼的房间里呆着!如果还有人敢出头挑刺弄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这把枪就会出现在那六个嫌疑犯的手中,由他们来开枪,崩了那家伙!”
咆哮的怒吼如同雷霆一样轰隆隆滚过餐厅。
儒雅的船主人撕下了自己的面具,他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他仅仅是这艘船的暴君。
而后,一片寂静中,柳先生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
“现在,还有人反对吗?”
柳先生话音落下的时刻,现场一反之前的寂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同意声,这场以民主开头的戏剧,欢欣鼓舞地走向高潮。
于是,在保镖把蒋老板的尸体也搬进底下的停尸房后,由柳先生带头,众人在保镖的保护下,离开餐厅,来到二楼客房区域。
除了原本就住在这里的几个老板外,剩下的房间,先由霍染因几位老板挑,再然后是船员,最后是保镖,最后是那六个嫌疑人。
轮到六个嫌疑人的时候,矮老板不由说:“就这样让他们进去?不找点铁链什么的,把他们锁起来?”
他的声音在柳先生恐怖的面容下越来越低,柳先生一字一顿:
“所有人,别废话,滚进去。”
他呵斥着众人如同呵斥自己的猪猡,也再一次验证了霍染因之前的想法。
柳先生根本无所谓谁是凶手。
他只要维系着自己在这艘船上的地位。
六个嫌疑人,包括其他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模一样的猪猡,他也一模一样的将所有人都赶入圈定的笼子。
但他突然之间,毫不掩饰这一点,是因为对眼下的闹剧感到腻烦了吗?
或许。
但也有可能……柳先生有了最重要的灵感……和外界恢复联络的灵感。
霍染因暗自思考着,在和其他人一起进房间的时候,瞥了眼不远处孟负山的房间。
而等门关上,当整个空间里完完全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拉开窗帘与阳台门,接着抬手摘下覆盖在脸上的面具,丢进沙发里,而后也跟着坐进去,闭目养神。
他安安静静。
外头疾风暴雨,浪涛喧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直到,“咚”,有什么东西,穿透狂风暴雨,掉到了甲板上。
霍染因睁开眼,重新戴上面具。
他站起来。
他的耳朵很好。
他往房间外的甲板走去,朝栏杆下看了一眼,接着翻身落下,循着孟负山落地的声音去。
他的身手也很好。
人都在楼上。
一层的空间,安安静静,只有灯,依然亮着的灯,照出被撕裂了的繁华底下的惨淡与荒凉。
霍染因穿过赌博区,来到了员工休息区,他先朝里头探望一眼,没有人——
孟负山没有往这里走吗?
他依然往前,静悄悄地走过一小段路,耳朵边捕捉到了细微的声音。
他再循着声音往前走。
很快,他在一扇门前停下。
声音就自这扇门内响起,零星的一两个字,调皮的钻出门缝,传到他的耳朵里:
“你……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