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恐惧得想要尖叫。
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错了,他从来都不应该靠近宁昭。
这个人前完美无瑕的皇太子,根本就是个魔鬼!
*
时声的心剧烈跳动着,潜意识里有道声音告诉他快离开。
或许推开这扇门,他如今还算满足的生活就会被打破。
可又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伊莱恩一定在里面。
那是伊莱恩……
时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出了手。
推开门,浓烈的信息素味扑面而来。
那是时声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可眼前空旷的室内,根本就没有伊莱恩的身影。
月光铺满了半面屋子,将白凤长长的尾羽映照出洁白而绚丽的光。
那是时声见过的白凤。
美丽的白色神鸟卧倒在柔软地毯上,半睁着金色的眼眸。
有一瞬间时声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之前他以为这是伊莱恩养的宠物,可此时此刻,时声却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
在满室熟悉的信息素中,一个诡异的猜测出现在时声心中。
*
林赛找到尤弥安,将他又仔细检查一番。
“我没事。”尤弥安推开林赛的手,语气有些疲惫,“大哥怎么样?”
“不太好。”林赛心情也沉重,“短时间内应该变不回来,而且可能会……”
尤弥安平静地说:“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失去作为人的意识,是吗?”
林赛叹了口气,“这是比较坏的情况,你也别太担心,家主的身体素质好,最差也过几天就好了。”
兄弟两坐在夜色里沉默。
许久之后尤弥安问:“你说时声如果看见大哥这样子,还会喜欢他吗?”
林赛说:“我不知道。”
“谁会喜欢怪物。”尤弥安嗤笑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连正常人的瑕疵都不能接受,何况是诅咒。”
“尤弥。”林赛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按住尤弥安的肩,“会好的。”
尤弥安转过头,“你是在安慰我,还是你自己?”
“哥,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你说你在研究所的工资也够养活自己了,为什么不离开卡洛斯?”
“我母亲早就不在了,你又不用报恩。”
“留在这个家里,有什么好处。”
林赛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拍拍尤弥安的头,像世间每一个寻常的兄长一样。
“会好的,尤弥。”
*
月光将白凤的羽翼染成了圣洁的银色。
时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几乎不敢呼吸。
可白凤还是敏锐地听见了脚步声,骤然展开了双翅。
有风吹开了窗户,彩色玻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这一瞬间,时声想也没想,冲进室内,几乎是靠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扑过去抱住了白凤的羽翼。
【伊莱恩!】
时声心里发出绝望的喊声,只觉得心脏像被割了无数刀,又放进了盐水中一般地痛。
他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抱住白凤美丽而巨大的身体。
狂风吹得时声睁不开眼,他也一点都没有松手。
【伊莱恩……】
白凤缓缓停下了展翅的动作。
他听见了时声心里的哭声。
时声见白凤不动了,连忙抱住它修长的脖颈。
这样熟悉的气息,明明就是伊莱恩。
时声嗓音里发出嘶哑的哭声,眼泪落入白凤柔软的羽毛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又为什么觉得难过。
只是怕伊莱恩真的飞走,他抱着白凤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之后他好像感觉白凤叹了口气,温暖的羽毛轻轻覆盖住了自己。
时声抬起头,对上白凤金色的眸子。
他小心翼翼地看看伊莱恩,又看看打开的窗户。
随后谨慎地放开手,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窗边关好窗户,还认真上了锁。
转头认真地比着手语,“我知道,你是伊莱恩,是不是?”
白凤没有回答。
时声又比划,“你有伊莱恩的信息素,我很熟悉的,不会认错。”
“不要装看不懂,我知道,你会的。”
白凤又像人一样叹了口气,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时声终于笑了,用手背抹去眼泪,跑回到伊莱恩身边。
他跪坐在他的翅膀旁,用力比划,“伊莱恩好厉害,还会变身。”
金色眸子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是很复杂的神色。
时声只当没看见,在伊莱恩身边坐了一会儿,才小心地用手语问。
“那,可以变回来吗?”
他冲伊莱恩乖巧地笑了笑,“这样也很漂亮,但我想和伊莱恩说话。”
伊莱恩没有回答,时声以为是太复杂的手语他看不懂,又用语音器问了一遍。
长久的沉默后,伊莱恩摇了摇头。
时声觉得眼睛有些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又落了泪。
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越想越伤心,眼泪怎么也不止住。
伊莱恩的金眸中闪过一丝伤痛般的情绪,可他没有手帮时声擦泪,只能抬起翅膀,将Omega笼罩在羽翼下。
时声抽泣了几下,努力擦去眼泪,在翅膀下探出头来,脸上用力挂着笑容。
“我没有害怕。”他缓缓比划着,“也不是嫌弃伊莱恩,我只是……”
他愣了愣,吸吸鼻子。
“伊莱恩这样,是不是很痛苦。”
时声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样陌生的情绪是心疼。
他心疼伊莱恩,那个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强大但温柔的Alpha。
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变成别的模样,还因此避开他,怕被他看见。
时声只觉得心疼得快窒息了。
他用力地抱住伊莱恩,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
伊莱恩无法说话,只能再次用翅膀盖住时声。
即使变成这副模样,他对他也一如既往温柔。
时声就脸埋在柔软的羽毛中,小心地蹭了蹭。
其实在今天之前,即使那样喜欢着伊莱恩,他也觉得对方是很遥远的。
此时此刻,他反而好像离伊莱恩更近了。
没关系的,他想。
他花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才来到伊莱恩身边,又怎么会在乎对方是什么模样。
*
时声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的卧室里。
睁眼的那一瞬间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只知道偌大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伊莱恩不知去向。
时声匆匆下了床,刚跑到门口,就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
眼神还没来得及亮起就重新黯淡下去——来的是尤弥安。
尤弥安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讶异地看着时声,“你做什么,鞋都不穿。”
时声跑回去拿起语音器,“伊莱恩呢?”
“哦,军部有事,他离开两天。”尤弥安若无其事地说,“你去不去吃早餐?我都饿了。”
时声静静地看着尤弥安。
平时对方可不会专门来他和伊莱恩的卧室叫他去吃早饭。
尤弥安被时声盯得心里发虚,揉了揉头发,“哎呀,我就是来看看你,昨天发生那么多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时声决定开门见山,用语音器描述了一下伊莱恩变成白凤的事,问尤弥安知不知道。
尤弥安的视线瞥向一边,“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做梦了吧。”
“昨天大哥把你送回来就被军部直接叫走了。”
时声只是盯着尤弥安看。
尤弥安的视线从左边转到右边。
见他不打算说实话的模样,时声伸出手,从手环里调出一段画面递到尤弥安面前。
尤弥安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就见到时声又按下语音器。
“昨天,我,都,记录,下来,了。”
“不,是,梦。”
“伊莱恩,怎么,样,了?”
尤弥安张了张口,最终在时声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你要问这么多问题,总要先吃饭吧,不吃饭我可没力气回答你。”
*
尤弥安有记忆里的第一次兽化,是十岁那年。
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一年,再也没有人在满月的时候抱着浑身难受的他,哄他入睡了。
也是在那一年,当发现自己长出了尖利的牙齿和锋利的兽爪时,尤弥安吓得哇哇大哭。
整个卡洛斯都被他惊动,那是一个慌乱的夜晚。
但第二天当他醒来时,发现很多佣人都不见了。
他在那天见到了已经成为家主的大哥。
伊莱恩很忙,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进入军校的后备军队的时候。
但他还是来见了尤弥安一面,告诉弟弟如何接受这个可怕的诅咒。
尤弥安那时才知道,那个从小就隐隐听说过的传言是真的。
他们,卡洛斯的所有人,原来真的受到了女神的诅咒。
尤弥安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好像从小就比别人更难拥有所谓的同理心,有时候佣人被罚,在他面前哭着求情,他都只觉得对方吵闹。
很多时候他也感觉不到痛,不觉得流血和受伤是多么可怕的事。
脾气也比一般的孩子暴躁。
他记得更小一点的时候,母亲试图教他做一个善良敏感的人,却一次次在崩溃中放弃。
直到母亲去世,他也没有变成正常的孩子。
原来这就是诅咒。
他的两个哥哥也受到了同样的诅咒,看来那可怕的咒语是刻印在他们的血液中。
最初尤弥安还自我安慰过,能变成野兽多酷啊,他能拥有力量,速度,拥有人类没有的自由。
可事实是,这样的兽化并不能完全被他们自己控制。
大多数时候,他无法收起他的一口尖牙。
甚至没有规律,有时情绪波动大一点都会出问题。
而且偶尔的时候,兽化之后他的是没有人类的意识的。
尤弥安曾经也像母亲一样崩溃过,可他的崩溃是无法消解的,他只能变成一个跋扈的小少爷。
伊莱恩告诉过他,要接受自己的缺陷。
甚至作为卡洛斯的一员,还要变得强大,将这种缺陷变成武器。
他很听话地接受了,自认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他逐渐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他的大哥,依然能成为元帅,依然是整个帝国不败的战神。
可他也始终不会忘记,即使他们能接受自己。
世间大多数的人,也只当卡洛斯是杀戮的家族。
*
时声沉浸在长久的震惊中。
以前他从没有把关于卡洛斯的传言放在心上。
原来,诅咒是真的;原来不只是伊莱恩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许久后他才问,“所以,伊莱恩,变,不,回,来,吗?”
“能变回来,但他现在已经失去人类意识了。”尤弥安说,“就在昨晚你来了之后。”
时声手里的语音器落了地。
尤弥安连忙说,“这也很正常,以前也发生过,两三天就好了。”
时声却不相信。
怎么会正常呢?这样奇怪的事,谁会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尤弥安是最小的弟弟,小时候还能哭,还能表达害怕,即使兽化也还有两个哥哥教会他一些经验。
可是伊莱恩呢?伊莱恩是兄长,他小的时候有人安慰他吗?
难道伊莱恩就应该生来就强大、生来就坚强吗?他在成为时声记忆里那个战场上稳重可靠的哥哥之前,有人保护过他吗?
时声发了会儿呆,弯腰重新捡起语音器,“伊莱恩,在,哪里?”
尤弥安沉默,还是架不住时声的追问,“在研究所,林赛哥在看着他。”
时声安静下来。
“……你不害怕吗。”尤弥安还是没忍住问,“这么奇怪的事。”
时声摇了摇头。
尤弥安的语气有些古怪,“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大哥吧?”
时声看他一眼,“不,可,以,吗?”
“你还是趁早放弃吧。”尤弥安往后一靠,头枕着脑后,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跟卡洛斯的Alpha在一起会短寿的。”
时声皱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
尤弥安却没继续说了,不知想到了什么。
很久之后他才说,“你喜欢我大哥什么呢?真想不明白,他那个人,冷帮帮硬冰冰的,而且外面都说他动不动就杀人不是吗?”
“还有那些喜欢伊泽尔的Omega,真是眼睛瞎了。”
“我这个二哥你肯定不知道吧,他那些什么温柔多情都是装的,实际上别提有多恶劣了。”
“我小的时候掉进水里,扑腾了半天呢,他就站岸边看了半天,明明会游泳却不来救我。”
“之后我还是被梅里科捞上来的。”
“你知道他那时候对梅里科说什么吗?他居然很震惊我可能会被淹死,因为他自己会游泳,就想不明白人怎么会被淹死。”
“简直就是个怪胎。”
“那些Omega要是知道伊泽尔脑子不正常,肯定坐火箭逃跑。”
“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说不定也是知道他的真面目才跑的。”
尤弥安说着,眼神越来越冷漠。
一道温热的力量覆上他的手背。
他一愣,看见时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尤弥安有点不自在,“干嘛?”
时声低头按语音器,“真的喜欢,是,不会,害怕,的。”
他想了想,放下语音器比了一个手势。
又拿起来,“这个,动作,是,我。”
随后继续比划,每比划一下就拿起语音器告诉尤弥安是什么意思。
最后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连成一个完成的句子。
时声说,那是“我心永恒”的意思。
“尤弥。”时声认真地用唇形叫尤弥安的名字。
“喜,欢,你,的,人,会,喜,欢,你,的,任,何,样,子。”
尤弥安愣愣地看着时声。
时声眼底有很温柔的笑意,这一刻好像一个真的兄长一般。
他俯身过来,抱住了尤弥安。
尤弥安感觉到他在他的背后缓缓写了三个字。
“辛苦了。”
尤弥安觉得眼睛有些奇怪的感觉,酸酸的。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时声就已经放开了他。
“所以,现在,我,可以,去,看,伊莱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