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恩离开的第二周,海鹰集团被彻底取缔的新闻得到了整个帝国的正式通报。
时意回了一趟时家,再回来时,告诉时声父母要离开首都了。
“母亲想来看你。”时意小心地看着弟弟的神情,“你要去和他们告别吗?”
时声还沉浸在意外中,比划着问,“父亲,母亲,去哪儿?”
时意说:“去外祖父别那边,父亲……父亲辞去了工作,带母亲去那边调养身体。”
时声的手抬起又放下,时意也欲言又止。
他们都知道正值壮年的时父为什么要辞去职位离开首都。
时意知道得更多一些,伊莱恩出发前,找到时父时,时意就在父亲身边。
“我不希望任何伤害过时声的人再出现于他眼前——即使,二位或许是无心。”
冷酷的Alpha那时是这样说的。
时声这些年一直很乖很听话,可对父母也不全然没有芥蒂。
他沉默了一会儿,拒绝了去送别。
“我会,和母亲联络。”他缓缓比划,“以后,再去,看她。”
“好。”时意也没有勉强,握住弟弟的手,“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她。”
当晚,时声鼓起勇气,给伊莱恩发去了信息。
【伊莱恩有空的时候,可以通视频吗?】
那边的通讯请求几乎是立刻就发了过来。
这是这些日子,他们第一次通视频,也是时声多日后第一次见到伊莱恩的脸。
伊莱恩的肩头披着军装大衣,长发束在脑后,正伸手摘下止咬器。
“声声,今日过得好吗?”
Alpha的目光温柔,满身肃杀气都收敛了起来。
时声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比划着问,“我,打扰,伊莱恩了吗?”
“没有,刚回到营地,正好是休息时间。”伊莱恩的目光落到时声身上,“声声呢?准备休息了吗。”
投影里的时声穿着柔软的睡衣,红发乖顺地垂下,明显是刚洗过澡。
时声点点头,又静静地看了伊莱恩一会儿,眼睛用力地眨了几下,还是没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伊莱恩的眸色一沉:“怎么了?是首都有人欺负你吗?”
时声连忙摇头,用力擦去眼泪。
“我,很坏,让伊莱恩难过。”
“……对不起。”
对不起,躲着你,让我们都没有好好告别。
伊莱恩松了口气,“没关系,我没有难过。”
他一点不提那几日的心情,只温声安慰时声:“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时声点点头。
“伊莱恩呢?战场,艰苦。”时声连忙比划,“伊莱恩,瘦了。”
“嗯,我也有好好吃饭。”伊莱恩眼底带着笑意,“没有瘦,大约是阿尔里德在我的频道里开了瘦脸功能,回头批评他。”
时声比划,“伊莱恩,也会,甩锅。阿尔里德,可怜。”
伊莱恩轻笑出声:“是真的,等我回来,你亲手摸摸,嗯?”
时声脸红,眼睛看向别处。
“我很快就回来。”伊莱恩看着时声,“别担心,也别再哭了,照顾好自己,好吗?”
伊莱恩怎么能始终这么温柔呢?
时声心酸地想着,不想让伊莱恩担心,用力点点头。
“我……”
他顿了顿,很缓慢地比划。
“等你,回家。”
“想你。”
伊莱恩低声说:“我也想你。”
Alpha的声音好像真的在耳边一样。
在打开通讯之前,时声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问伊莱恩知道了多少关于他的事。
想说没关系了,伊莱恩不要为他报仇。
可是当看着伊莱恩时,满心的忐忑都变成了想念,和被无限放大的眷恋。
喜欢,喜欢伊莱恩。
“早些休息吧。”伊莱恩的嗓音温和,“我很快就回家。”
时声在这样温柔的目光中,忽然鼓起勇气,向前探身。
轻轻地、像对方就在眼前一样,一个吻落在通讯的投影上。
而在伊莱恩的视角,看见的是时声忽然凑近的脸,和对方颤抖的、鸦羽般的眼睫。
他的心早已被融化。
“晚安,愿梦境女神眷顾你。”
“我的珍宝。”
*
那边时声的通讯刚挂断,这边的门就被敲响。
伊莱恩收起眼底的温柔,又恢复成了冷漠的模样。
“那个,元帅。”阿尔里德踌躇地站在门口,“有人请求见您。”
伊莱恩:“什么人?”
阿尔里德道:“镇上的平民,我已劝过他回去,但他带着个孩子,说什么都要见您。”
说着,他的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伊莱恩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没理会副官奇怪的神情,戴上止咬器,“带到会客区。”
银河骑士团的基地离最近的镇子也有超过二十公里,这里是边境,附近的镇子不太可能富有到能购买车辆或飞行器。
一个人大晚上带着孩子非要来见帝国的元帅,这要是传回首都,又是铁打的八卦。
但伊莱恩并没有叫阿尔里德把人赶走。
在帝国,从来没有平民敢主动来见他。
那是一个外表和衣着都朴实无华的Omega,怀里抱着的孩子看起来三四岁。
一见到伊莱恩,Omega的脸上还有些畏惧,那个孩子却笑得很开心。
“元帅……叔叔!”
伊莱恩的记忆力很好。
尤其是这个孩子手里还捏着两朵野花。
“对不起……实在是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Omega慌忙地说,“可是,可是孩子听说您和军团来了,说什么也要来求见您……”
对方好像快要哭了:“我知道这很无礼,可孩子哭闹不休,请您千万,千万不要怪罪他,如果坏了规矩,请惩罚我吧,孩子还小……”
在他颤抖的声音中,伊莱恩的手动了一下。
Omega吓得一抖,却见那只手只是伸到了孩子的面前。
反而是孩子开心地笑起来,“叔叔,发发。”
伊莱恩接过被孩子捏得有些奇怪的野花,突然想起了时声。
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爱人的手指上的温度。
“伊莱恩,要笑。”
想起了时声当时的神情。
于是伊莱恩勾了勾唇角,尽力用最温和的声音说:“谢谢。”
孩子呆呆看着他,随后害羞地躲进Omega的怀里。
伊莱恩的目光转向Omega:“我记得你,你独自带着孩子来?”
“您……您记得我?”Omega的脸白了一下,见伊莱恩没有怪罪的样子才勉强放下心来。
他实在没想到,几个月前自己的孩子冒失地闯到元帅马前,对方竟然还记得。
他撞起胆子解释:“孩子的爸爸不在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带他的。打扰到您真是很抱歉……”
伊莱恩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很快他就收回手,对阿尔里德说:“备车送他们到家。”
看着Alpha远走的背影,Omega还沉浸在震惊中。
“这、这怎么能麻烦呢!”
阿尔里德道:“没关系,元帅都嘱咐了,走吧。”
“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Omega不断重复着,“像我们这样的人……”
“您是帝国的子民。”阿尔里德微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走吧。”
他伸手虚护着,护送抱着孩子的人上车。
Omega的眼眶红了,车开走前,忽然探出头大声道:“长官,您……您和元帅,还有军团,都是帝国的英雄,愿女神保佑你们!”
他的孩子也在他怀里,学着他说话。
“女神,保佑!”
阿尔里德微笑着挥挥手,转头看向伊莱恩离开的方向。
元帅一定也听见了。
*
因为上次自己的疏忽,伊泽尔特意在家多待了几天。
时声有时意陪着,看起来还不错,至于尤弥安,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捣鼓什么,只要有人问,他就说在准备结婚。
结婚?真是莫名其妙。他结婚对象知道么?
伊泽尔没把尤弥安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弟弟在十六岁以前也没少为了霍维斯在家里发疯。
只是最近两年消停了而已。
见家中无事,伊泽尔准备回皇宫去。
这一次,他有了新的要搞清楚的事。
手指拂过手腕处,伊泽尔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在他左手的手腕上,有一道经年累月的浅浅印记。
那原本应该是一道疤。
是幼时被人咬出来的,咬得鲜血淋漓,后来结了疤再脱落,变成浅浅的印记。
在这个印记的旁边,有一道新的牙印。
那是那天被宁昭咬出来的。
伊泽尔无意识地摩挲过这两道印记。
为什么在那一刻,感觉是如此熟悉。
而且有时候他看着宁昭,总觉得他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
可是,宁昭明明是个Alpha。
伊泽尔回了皇宫,发现宁昭的侍从又全都等在了皇太子寝宫的楼下。
每一次宁昭心情不好时都会把人都赶出来 。
伊泽尔快步上了楼,侍从们见是他,也都没有拦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幸好,宁昭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伤害自己。
他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伊泽尔,你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漂亮优雅的Alpha微笑着,看起来温润如玉,完美无缺。
但在伊泽尔眼里,这反而不太正常。
伊泽尔不动声色地将宁昭从头打量了一番,对方的手腕藏在衣袖里,并不能看出什么。
“家里一切都好。”伊泽尔收回视线,状若无意地走到桌子旁,“殿下在做什么?”
铺着精致桌布的圆桌上,摆放着许多花枝,和一把修剪用的剪刀。
“我最近在学习插花的技艺。”宁昭说,“你来之前我刚让人把花送来。”
伊泽尔拿起剪刀,“殿下喜欢百合?”
“还行,我更喜欢……”宁昭顿了顿,“更喜欢一些别的花,不过,也谈不上特别喜欢。”
“那殿下喜欢什么味道?”伊泽尔顺着话题问,“不同性格的Omega,信息素也不相同,就如同花一般。”
宁昭的笑容有些虚假,“Alpha之间必然会有这样的话题吗?伊泽尔,我觉得这有些无礼,况且,我记得我似乎说过——”
他抬起眼看伊泽尔,“我喜欢Alpha吧。”
伊泽尔挑挑眉:“原来您不是在开玩笑。”
宁昭没说话。
伊泽尔将剪刀放下,随口说,“我确实对您了解甚少,毕竟,帝国的子民都是在您十八岁之后才能一睹您的真颜。”
“在您十八岁之前,哪怕是皇宫的晚宴上,我都没有见过您,殿下,我很好奇——”
他靠着桌子,看起来十分闲适的模样,也仿佛在闲话家常。
“您成年前,难道就一直躲在皇宫中,从不见人吗?”
宁昭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只是因为我幼时身体不好,在养病罢了。”
“在哪里养病?”伊泽尔忽然问。
宁昭下意识保持沉默。
伊泽尔没有继续追问,他垂眸看了宁昭一会儿,换了个别的问题。
“您今日心情不好,为什么?”
宁昭心想,伊泽尔真的很敏锐。
“海鹰集团覆灭,何琏也死了。”宁昭叹了口气,“你们折断了我父亲的一只翅膀,他必定大发雷霆——这大概是卡洛斯这些年在他面前做过的最无礼的事特吧——你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伊泽尔说:“陛下要拿你做皇室的门面,你大可以作壁上观。”
宁昭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哪有那样幸运的本事。”
“陛下已经年迈。”伊泽尔说,“你不必事事都听从他。”
“可无论在谁的眼里,我都是皇室的一员,不是吗?”
宁昭淡笑着看向伊泽尔。
“伊泽尔,你恨皇室吗?”
恨皇室吗,恨身为皇室成员的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比我还小两岁。”伊泽尔淡淡地说,“宁昭,我没有那么多恨,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恨太多人。”
宁昭一愣,“可是……”
“好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伊泽尔说。“殿下,您是皇太子,帝国的太阳,不应 被这些事担忧。”
他靠近了一些,在宁昭面前垂下头,看向他的眼睛。
“您站在最高处,不必向下望。”
宁昭心里一动 。
这句话,与当年那句并不相同。
可却有着十分熟悉的感觉。
有一瞬间,他充满了向伊泽尔坦白的冲动。
如果你不恨我。
如果你从没有忘记我。
那你是否能……
屋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
深夜,皇宫。
花瓶用力砸在了宁昭的额头。
“废物,废物!”皇帝大骂,“何琏死了,你这个废物!”
一直为皇室做基因研究的领头人死了,对奥利托六世来说,就好像是用来保护他、牵制着卡洛斯的武器损毁了一般。
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滑过宁昭古井无波的眼。
皇帝用力讲他踹倒:“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是个没用的Omega,白眼狼,像你母亲一样!”
宁昭摔倒时手按在了碎片上,锥心的疼都没有让他皱一下眉,听皇帝提到母亲,他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到那只是很少的一点变化,很快就被藏在没有情绪的眼眸下。
“过段时间。”皇帝说,“我给你和尤弥安赐婚。”
宁昭一愣。
皇帝说:“把人娶回来,但不要标记,不要让他生下皇室的孩子,皇室的血统不能被卡洛斯那种怪物污染……过几年,他自然会‘病逝’。”
宁昭猛地抬起头:“父亲您是不是忘了,我本来就不能标记Omega。”
他缓缓站起来,脸上手上都是鲜血,他的父亲却没有一丝心疼。
“谎言说得太多,连您自己都信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本来就只是一个劣质品,一个没用的Alpha。”
他缓缓往门口走去:“我不会娶尤弥的,您如果不高兴,让我死也可以。”
“这事由不得你!”皇帝道,“死?你敢吗?你要是有那个胆量,当年就死了!”
“你以为用死能威胁到我?我让你从一无是处的Omega变成皇位继承人,你应当感激!”
“像你以前的模样,想做个Omega嫁给谁?卡洛斯吗?啊?痴心妄想!”
谩骂都扔在身后,宁昭勾了勾唇角:“那您就赐婚吧。”
“反正,等您彻底惹怒卡洛斯,或许他们也会好心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