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宁昭刚起身换了一件衣服,没上锁的房间门就被推开。
“早安,阁下。”半人高的小机器人自己滑了进来,显示屏上露出一张笑脸,“您要喝点什么呢?”
宁昭低头,像对待真人一般温和地对它说,“咖啡吧,谢谢。”
小机器人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色叉叉,“伊泽尔少爷为我设置了权限,您现在的身体不建议喝咖啡,为您来一杯牛奶,请同意。”
宁昭愣了一下,失笑,“好的,谢谢。”
“您不必客气。”小机器人的身体里发出一阵运作的声音,肚子上张开一个开口,推出一张托盘来,上面是盛着牛奶的白色杯子。
宁昭弯腰拿起杯子,迟疑了几秒,问,“你知道伊泽尔在哪里吗?”
小机器人关上肚子,转了半个圈滑走,“我不知道呢,但少爷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请您安心养病。”
“那他……”
宁昭还没问出口,小机器人已经唱着“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自己出去了。
“……”
宁昭轻叹了口气,捧着牛奶杯走到窗边。
窗外的风景很好,可以看到卡洛斯家最大的花园。
这里是伊泽尔的房间,上一次受伤被带回来时他就知道了。
但这次,自从那天昏迷后醒来,他就没有见到过伊泽尔。
还在昏睡时,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伊泽尔叫他的名字,是轻轻的、温柔的“朝朝”,伴随着细密轻柔的吻,将他从噩梦中拉回来。
但醒来后,见过的就只有卡洛斯的管家,和几个机器人,连侍从都没有来过,甚至没有人接近这栋楼。
伊泽尔向大多数人隐瞒了他在卡洛斯这件事。
“伊泽尔少爷,您总算回来了,但是为什么要打我的头?”
门外响起小机器人机械的声音,宁昭连忙回头,就见到伊泽尔一边推门进来,一边回头,语气散漫。
“谁让你一大早在这里唱歌的,难听。”
小机器人呜哇呜哇旋转着撞过来,伊泽尔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哐嘡”一声,小机器人撞到门上,随后就是逐渐远去的假哭声。
宁昭呆呆地看过去。
伊泽尔快步走过来,第一件事是伸手过来探宁昭额头的温度。
“睡得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昭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声,“你回来了。”
“嗯,去安排了一些事。”见他体温正常,伊泽尔收回手,又将宁昭肩头滑落的外套拉上来,“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下——或者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尤弥安现在也不在家,大约你会无聊。”
宁昭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看到了新闻,父亲对外称我病了,但他应该瞒不了多久,所以不会停止找我。”
那个雨夜之后,只有皇帝和身边零星的几个人知道,皇太子“失踪”了。
但以宁昭对皇帝的了解,对方第一时间就能猜到他在哪里。
他垂下眼,“这会为你们带来麻烦。”
伊泽尔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那你要选择回去?”
宁昭捏着杯柄的手指收紧了一些,许久之后才低声说:“暂时不想。”
“那就不回去了。”伊泽尔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即使是陛下,也无法让人闯进卡洛斯来要人。”
他将牛奶杯从宁昭手里拿出来,“这牛奶怎么样?梅里科准备的东西,应该不比皇宫里差。”
说着就自然地就着宁昭碰过的杯身,喝了一口。
宁昭有点愣神,“我,我喝过了。”
“有什么问题吗?”伊泽尔轻笑,捏着宁昭的下巴低头吻过去。
身体的第一反应是回应,宁昭沉浸在喜欢的人亲密的轻吻中。
随之而来的却是压在心底的忧伤和忐忑,宁昭抓了一下伊泽尔的手臂。
等一吻结束,才颤声问:“你、你好了吗?”
他的视线落到Alpha被衣袖遮住的左手臂上。
伊泽尔解了衬衣袖扣,翻起衣袖让宁昭看,“小伤而已,但是如果朝朝心疼的话,我也可以去病房里趟两天。”
他还开着玩笑,宁昭却仍心有余悸。
小心地拉过伊泽尔的手,宁昭垂眸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伊泽尔刚要开头,就听见面前人轻轻地抢了先。
“对不起。”
伊泽尔问:“为什么道歉?”
宁昭没有抬头,“那时候,用枪指着你。”
喉头滚动了一下,只是徒劳重复,“对不起。”
“朝朝。”伊泽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抬头看我。”
宁昭犹豫了一下,望进伊泽尔温柔的目光里。
脸被Alpha轻轻捧住。
“都过去了。”伊泽尔唇角勾起笑,有许多的安抚意味,“什么都不重要,你在我身边,平安、健康,就很好了。”
宁昭张了张口。
伊泽尔又说,“我的意思是,信息素,匹配度,Alpha还是Omega,都不重要了。”
宁昭浑身一颤。
“可是我……”伊泽尔太温柔了,反而令他茫然无措,“万一还有下次……”
别说高匹配度了,这世上但凡是一个正常的Omega,都比宁昭更能安抚易感期的伊泽尔,都比现在的宁昭更适合伊泽尔。
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没有下次了。”伊泽尔却说,神情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声音却始终耐心温柔,“这种当要是连续上两次,卡洛斯的脸往哪里放?”
他轻轻宁昭微微泛红的眼眶,“易感期而已,又不是绝症——或者说,难道我得了绝症,朝朝就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明知道他在偷换概念,宁昭却还是上当。
伊泽尔道:“那不就行了吗?”
见宁昭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伊泽尔俯身将人抱进怀里,语气变得可怜兮兮。
“别离开我,朝朝。”
“我是脆弱的Alpha,失去老婆两次会死的。”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宁昭脸一红,“我、你……”
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宁昭感到自己的耳垂被轻轻含了一下。
爱恋地、怜惜地、珍视地。
伊泽尔很快放开他,指腹滑过宁昭的眼睑,“哭什么。”
“你和以前不一样。”宁昭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流水,只是有些感慨,“那时总阴阳怪气我。”
“殿下也不遑多让吧。”伊泽尔说着,唇角还带着笑,“害得我每次去完皇室的活动,回来都忍不住照镜子,我这张脸有这么讨厌吗?”
宁昭说,“不讨厌的,很帅。”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伊泽尔难得微怔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其实宁昭没有变,还是少年时那个可爱的有一点天真的朝朝。
“你笑什么?”宁昭微微抬头看他。
伊泽尔笑而不语,又低下头去亲他。
这一次用了一些力,亲得宁昭忍不住去抱他的腰,才能勉强站住。
“伊泽尔,我……”趁着换气的间隙,宁昭下意识求助,却立刻被Alpha按着后颈又继续吻了下去。
宁昭的腰和腿都是软的,感觉像踩在棉花上。
下一秒,人就被伊泽尔箍着腰抱了起来,放在窗台上。
窗外有玫瑰花的香气。
还有隐隐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
但那点味道消散得很快,在宁昭感到不适应之前就收了回去。
正常情况下的Alpha,尤其是伊泽尔这样的高阶Alpha,是能控制信息素的。
宁昭被吻得快缺氧了,但最初的羞涩很快被这个吻里浓烈的爱意和占有欲抹去。
他笨拙地学着回应。
伊泽尔的手抚过他的后腰,在宁昭快要窒息前放开了他。
宁昭轻轻喘气,病中有些苍白的脸已经变得通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伊泽尔。
压抑住心底更想亲了的冲动,伊泽尔替宁昭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去吃早餐吧。”
宁昭还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有反应,“去哪儿?我可以出去吗?”
“怎么不可以。”伊泽尔说,“你可以去卡洛斯的任何地方,没有人会说出去。”
宁昭犹豫了一下,“你大哥,元帅他……”
伊泽尔将他抱下窗台,“大哥不会管的,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忠于皇帝。”
宁昭沉默了一下,“其实我知道,要不是为了子民,元帅他不会……”
“好了,不说这些。”伊泽尔却没有立刻把宁昭放下来,“你刚才说暂时不想回去,那之后呢?”
为了维持平衡,宁昭用手去撑住伊泽尔的肩,没有立刻回答。
伊泽尔又说:“朝朝,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宁昭回过神来,发现还是抱住伊泽尔的脖颈更舒服一些,于是也这么做了。
“我不可能真的不回去的。”他低声说,“母亲自杀的真相,我想知道。”
最初的惊怒之后,宁昭回归了理智。
他的父亲阴毒狡猾,用过的手段不少。
他不相信皇帝的说辞。
重要的是,他不愿去质疑亲生母亲的品行。
“以前,我甘心做父亲打造的傀儡。”
宁昭靠着伊泽尔的脖颈,轻声说,“我以为只要听话,就总有一天能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
“可现在我知道了,父亲他是不会怜悯我,不会因为我想做个好孩子,就满足我唯一的心愿的。”
“我要自己去查,包括过去几年我没有办法到手的权限,我也要想办法弄到。”
“伊泽尔,我一定要搞清楚,我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伊泽尔耐心地听他说着,最后伸手摸了摸宁昭栗色的柔软长发。
“好,我帮你。”
宁昭还有话没说完。
他看到的那些母亲和卡洛斯小叔的照片,他想问伊泽尔知不知道这些事。
但他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伊泽尔的长辈们早就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了。
过去的数年里,庞大的卡洛斯家族都是由伊莱恩和伊泽尔两兄弟,一个掌军权,一个在外奔波于商会,这样举重若轻地撑起来的。
人们只知伊莱恩的冷漠残酷。
只知伊泽尔的风流多情。
没有人想过当上一代最后一位长辈——尤弥安的母亲——去世后,整个卡洛斯年龄最大的话事人,是只有十八岁的伊莱恩。
伊泽尔和尤弥安就更小了。
没有人问过,三个少年人是如何让死气沉沉的卡洛斯起死回生,又立于如今的不败地位的。
所以涉及到长辈的秘密时,宁昭问不出口。
他会为伊泽尔的一切心疼。
两个人无言地相拥了一会儿,宁昭想起了别的事。
“伊泽尔,上次那个Omega……”
伊泽尔立刻警惕,“我不认识他,甚至没看清他的脸,而且味道很难闻。”
宁昭愣了一下,失笑,“我是想问,那样明显的陷阱,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伊泽尔神情这才重新散漫下来,“啊,那个啊,尤弥安听说之后就接过去调查了。”
“……啊。”宁昭下意识担心,“尤弥他……不会闹出人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