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弥安还没走出警视厅,就被霍维斯追上来拦住。
“我叫人送你回去。”霍维斯说,“你脸色很差。”
尤弥安似乎此刻才回过神,摸了摸脸:“有吗。”
霍维斯的视线落在他几乎失去血色的唇上,很快就移开。
“刚才听到的。”顿了顿,他放柔了一些语调,“我不会说出去。”
此时此刻,尤弥安的脑海里只剩下季随的话。
那些时声从来都没说过的事。
他张了张口:“当年,没有人来报警吗?那时候你已经在警视厅了吧。”
“没有。”霍维斯似乎有些不忍。
尤弥安的眼底充满愤怒。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什么垃圾父母,出来的时候应该先揍一顿。”
霍维斯听见了:“你这样是迁怒。”
尤弥安冷冷地看他:“难道不是他们把我大嫂关起来的吗?我迁怒什么了?”
知道他生起气来不讲道理,霍维斯选择了保持沉默。
尤弥安却因此变得更愤怒,气到极点的时候,他反而只习惯性地冷笑。
“霍维斯,我知道,你觉得我任性、不讲道理、随便就能伤害别人。”
“对,没错,你想的全都没错。刚才你也听见了,卡洛斯从上到下都不正常,包括我的这个刚嫁过来的大嫂。”
“但那都是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我!”
霍维斯彻底无奈,尤弥安在钻牛角尖这件事上简直名列全帝国之首。
Alpha也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并不想和他纠缠。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冷静一下,我叫人送你。”
“不需要。”尤弥安冷声,“霍厅长是大忙人,忙得来卡洛斯一趟都没时间,我哪里敢使唤你。”
霍维斯皱了皱眉:“这两天的确是有公事忙,匕首我已经叫人……”
话还没说完,尤弥安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霍维斯站在原地看他安全地上了车,有些心烦地打开电子烟。
这少爷脾气,从来都没改过。
他想起十六岁的尤弥安,两年时间,除了又长高许多,Omega的变化并没有多大。
但尤弥安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多年前他阴差阳错捡到走丢的小孩,想把人送回卡洛斯去,还是个小豆丁的尤弥安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那时的霍维斯还不是警视厅长,刚刚以最年轻的年纪夺下了家主的位置,满身都是血腥与杀气。
亡命徒一样的Alpha,尤弥安却赖在他怀里才能睡个好觉。
后来还是伊莱恩找过来,将哭着不愿意走的弟弟带离了霍家。
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霍维斯对尤弥安的印象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虽然爱哭、会做噩梦、挑食、黏人。
但霍维斯说什么,他就会乖乖地听,只要保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然而,再见面时尤弥安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Omega已经完全变成了真正骄傲任性的小少爷,我行我素,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让人送到他面前。
他对霍维斯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占有欲,任何出现在霍维斯身边的Omega,甚至Beta,都会被他用强硬的手段赶走。
霍维斯原本是无所谓的,左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尤弥安很多时候几乎失去理智,甚至影响到霍维斯在警视厅的公务。
在尤弥安十六岁生日的那天,霍维斯对他进行了很严厉的指责。
尤弥安便再也不来了。
想起刚才从季随那里听见的话,电子烟的味道熏得霍维斯心里有些烦闷。
这小少爷,家里怎么这么多事。
*
时声知道自己在梦里,也不是真的被人掐住了脖子。
可过于真实的窒息感就是令他恐惧、令他绝望、令他忍不住无声尖叫。
——快逃、快跑!
可他跑不动。
他是如此弱小无能,怎么也跑不出那个可怕的地方。
无数黑影在身后朝他扑来。
如果那时候敢跳下去就好了……
快跳啊,你跳啊!
“声声!快点!”有熟悉的声音在颤抖着催促他。
“快!”
为什么不敢跳……
“声声!!!——”
“啊!!!!!!”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
昏迷中的时声猛地又抽搐了一下。
伊莱恩连忙俯身,检查他身上连接的医疗仪器。
数值已经逐渐正常,那场痛苦剧烈的惊厥随着标记的完成而有所缓解。
但伊莱恩紧绷着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
时声的身体,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属于伊莱恩的信息素味道。
但放在别的伴侣身上称得上旖旎的情况,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却只能通过标记这样的关系,去安抚、去缓解,甚至是通过信息素的控制强行让时声冷静下来。
很明显,时声在做着并不美好的梦。
Alpha的眼底是几乎凝聚的冰冷杀意,他用力闭了一下眼,握住时声不断胡乱挥舞的手。
“别怕,你只是在做梦。”伊莱恩用尽全力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如往常温柔。
“醒过来,声声,你身边是我。”
身后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在给时声做临时标记的期间,没有任何人敢进来打扰,除了被伊莱恩叫回来的林赛。
林赛仔细地检查了连接在时声身上的仪器和数据,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家主,请让我看看大嫂的腺体。”
伊莱恩沉默着侧身让出空间。
其实一次临时标记而已,林赛觉得伊莱恩太过于小心,但他还是认真观察了时声的情况,视线落到伊莱恩的手上,他愣了愣。
“家主,没让医生为您处理吗?”
伊莱恩看也没看自己被时声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只是问:“顾沨是否在首都?”
林赛的手一顿,小声说:“回来了。”
“帮我预约他的时间。”伊莱恩的指腹抹去时声眼角的泪,“留充足一些。”
林赛欲言又止,点头答应。
他将为时声预约心理医生的事记到行程里,又想起什么事,对伊莱恩提醒:
“我听说何琏又去了皇宫。”
伊莱恩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何时?”
“不到一天。”林赛道,“皇太子那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
作为服务于皇室的秘密研究所,何琏见皇帝向来只为了两件事。
皇太子。
或者卡洛斯。
“知道了。”伊莱恩掩去眼底的杀意,“研究进度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林赛一直在秘密做的药物研究。
林赛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原本是有一些眉目,但缺少一部分重要数据,我会想办法求助我的老师。”
“而且……”他顿了顿,“样品出来之后,我需要一个实验样本。”
这一直是他的研究里算得上困难的部分。
这个研究是为卡洛斯三兄弟做的,可他能拿谁来试药呢?以伊莱恩的性格,并不会同意拿两个弟弟冒险。
伊莱恩只道:“知道了,届时你来找我。”
“您要亲自试药吗?”林赛不赞同,“我并不能完全把握样品的副作用,而您不能有半点闪失。”
即使银河骑士团所向披靡,作为核心与支柱的伊莱恩要是出意外,那也是很可怕的事。
伊莱恩却只是垂眸看着睡梦中的时声,好一会儿才说:
“我不希望耽误时间。”
林赛来时就听说了时声先前的状况,一时也觉得心情复杂。
他离去后,伊莱恩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变化。
忽然,手心里时声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Omega的眼皮微微抽/动,是要清醒的迹象。
伊莱恩俯身过去,轻声叫他:“声声?”
然而时声并没有睁眼,反而忽然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伊莱恩一只手用力抱住时声缓解他的挣扎,另一只手按住他正插着留置针的那只手。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无论时声是否能听见,他都不断低声安慰着。
怀里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时声的视线并没有对焦,只是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伊莱恩注意到他呼吸频率的不同,低头就对上时声茫然的视线。
谁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琥珀色的眼里才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时声张了张嘴,似乎在无声中拼着熟悉的名字,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音节。
“是我。”伊莱恩却看懂他的意思,“我们在家,什么事也没有。”
时声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伊莱恩的脸上已经完全敛去了所有的冷酷和杀意,用平日里的温柔目光鼓励般地看着时声。
张开手让Omega躲进他怀里。
然而时声却没有动作。
他看了伊莱恩好一会儿,忽然再次闭上了眼。
伊莱恩动作一顿,温声问:“还是很累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医生进来看看好吗?”
时声没有反应,凌乱的刘海遮去了眉眼间任何表情。
他的额前还有因陷入噩梦而溢出的细密汗珠,伊莱恩拿了手帕想替他擦去。
刚伸出去手,就被时声偏头躲开了。
伊莱恩的手停在半空,随后平静地收了回去。
“那不看医生了,我在这里陪你。”
时声忽然转过身去,彻底背对着他。
动作之间牵动了床头的点滴架,被伊莱恩敏捷地伸手扶住。
Alpha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时声瘦弱的肩头。
“休息吧,我就在门外。”他敛去眼底的痛意,轻声出了卧室。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被窝里的时声闭上眼,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疼得浑身颤抖。
*
宁昭的身体素质一向还不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皇帝的这一脚下了重力,宁昭摔下来时胸口撞到了台阶上,疼得他说话都疼。
医疗机器人进来包扎时,宁昭犹豫了一下,对伊泽尔说:“你出去吧,这里也没什么事。”
伊泽尔却没动,只是看着机器人脱下宁昭的上衣。
白到几乎苍白的肌肤,要不是有着薄薄的肌肉,实在不像是流行高大身材审美的Alpha。
而此刻,宁昭的胸口已经逐渐出现了大片乌青。
伊泽尔皱起眉,注意到宁昭在用力忍痛,藏在身后的手几乎将沙发的皮革抓破,却没有发出一声喊疼的声音。
他在宁昭身旁蹲下,“疼就喊,这里又没别人。”
宁昭愣了愣,额角腾出的汗珠流到眼睫上,随着轻颤的眼睫滑落。
但他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伊泽尔觉得这人简直倔得可以,肋骨都快断了还能忍着。
眼看着宁昭将自己的唇都咬得满是血丝,伊泽尔本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只是疼得失去了意识,宁昭抓着伊泽尔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伊泽尔忽然一愣,连疼痛都忘记。
宁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反应过来连忙放开。
“……抱歉。”他疼得吸了口气,“我……”
“没事。”伊泽尔还能玩笑,“为殿下止疼是我的荣幸。”
机器人开始上药,或许是镇痛剂起了作用,宁昭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消瘦的胸膛缠上厚厚的固定带,导致他抬手有些困难。
伊泽尔扶住他的一只手,从机器人手中接过宁昭的衬衣。
宁昭的理智回笼,想赶快把自己从跳得有些过快的心跳中解救出来,他问伊泽尔:
“你不用回家看看吗?你大嫂……”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
伊泽尔还没回答,就有侍从来敲了门。
“殿下!”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卡洛斯元帅不知为何闯进了皇宫,正往陛下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