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澹到菜园里摘茄子,把沾泥的茄子拿到井边清洗,他准备作饭,这里的人多将茄子炙烤作菜,或者作羹,顾澹想家里还有些咸鱼干,就烧个咸鱼茄子。
他将洗净的茄子用手掰成块状,放入小竹筛里,他拿竹筛回厨房。他没留意铁匠铺的打铁声倏然停息,那是阿犊跑到窗前看他,然后高兴地对师父说:“顾兄在做饭啦。”
顾澹已经走进厨房没听见,此时打铁声又响起,在打铁声中,顾澹“咔咔”使用火石,点燃灶膛里引火的枯叶。用陶甑做蒸米饭,用锅烧咸鱼茄子,顾澹在灶台前忙碌起来。
可能因为顾澹有过骑游的经历,会在野外艰难条件下做饭,入宿,使得他到古代后,能适应这种不便捷而且不那么舒适的环境。
灶膛里的火舔向甑底,陶甑里的水汽往外涌,顾澹拿火夹把燃料拨些出来,控制火候。蒸熟米饭没那么快,顾澹站起身,走至厨房门口,虚着眉目,他本是在走神,不想瞥见一高一矮的两名陌生人往院子走来,从他们的装束看并不是本村的村民,像异乡人。
顾澹很警觉,将身子往后退,以免自己被可疑的来访者瞧见。
偶尔会有外乡人找到武铁匠家,找武铁匠打造铁器,顾澹在不确定对方身份前,做为黑户人口的他选择谨慎藏匿。
那两人走到院中,其中一个声音在喊:“武铁匠在家吗?”
听口音果然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来找武百寿是要干么,顾澹想。
“二位找我有事?”
武铁匠的声音,此时作坊里的打铁声戛然而止。
“听闻武铁匠乃是本乡有名的铸刀师,我有口钢刀,想让武铁匠照着样式打造。”
说话那人的声音刚健有力,是个壮年,听他语气,却莫名让人有些不悦。
“那是外人瞎传,我就是个乡野铁匠,哪懂这些。再说朝廷不许民间私自打造军用刀具,你要打剪子菜刀铁锅铁壶我会,打军刀另请高明。”
听着武铁匠的话,顾澹能想象出的他神态举止,光膀子凶着眼,手里可能还拎把铁锤。
所以说打铁的都比较凶悍啊。
“我出重金。”
哗哗响,大概是一袋钱被拿起来抖动或者掷出。
“要打三口大刀,一口陌刀。陌刀太长不好携带,没有样刀,武铁匠肯定知道陌刀的样式吧?”
似嘲讽似有深意,顾澹听不明白,直觉这两个陌生人多半是来找茬,难道是石龙寨派来找武铁匠麻烦的?
钱币哗哗响,像似又被扔回,当即传来武铁匠的声音,不羁而强势:“恭送!”
武铁匠撵人,然而那人却似乎做了什么,只听见脚步声交错,阿犊倏地惊呼一声。顾澹着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远远站着,见武铁匠和那个高个子在僵持,高个子硬将一口大刀往上递,武铁匠将之推开,且使出力气,见高个子连人带刀退出两步开外。
“既然武铁匠今日不肯赏个面子,就别怪我不客气!”高个子将刀柄一握,刹那间跃身,直劈向武铁匠。武铁匠迅速后避,这一刀砍空,高个子连挥数刀,快似电驰,势如破竹,武铁匠矫捷避开,惊险下只见他转身与刀锋相错,大刀直插进土墙。
武铁匠飞速扣住高个的手腕,用力一扭,大刀脱手,高个惊骇跳开,与武铁匠拉出老长一截距离。
这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以致顾澹没来得及呼出声,他已看得目瞪口呆,杵在那儿惊得一动不动。
武铁匠将大刀轻松拔出,刀掷起下落,稳稳握在手上,他挑眉看视高个,高个失去武器,一时显得有些狼狈。
矮个瑟瑟发抖,惊慌地四处张望,看似想跑,高个端正身子,背手道:“武铁匠身手不错,你一个乡下铁匠,跟谁学的武艺?”
武铁匠没空闲听他废话,声音凛冽:“谁派你来?”
顾澹此时才留意到这两人都戴着竹笠,高个还能看清半张脸,矮个整个脸都遮挡着,像是怕人瞧见。
“奉谁的命,快说房子是不是你们放火!今日不交代清楚,你们别想走!”阿犊挥舞手中的一把打铁长钳,怒道。
矮个拔腿想往院门跑,忽然一把大刀飞来,从他耳边呼啸着飞入身侧的桑树,他惊得“啊”地一声瘫软在地上,忙抱颈呼:“饶命呀!”
矮个瘫在地,他头上的竹笠歪斜,他还来不及扶正,竹笠就被阿犊揭开,露出一张贼眉鼠眼的脸。
阿犊眼尖,一下就将他认出,惊道:“师父,是那天城门外行乞的老兵!”
武铁匠神色阴沉,他缓缓抬起头,黑似碳的眸子有一缕寒光,那是杀意。高个警惕地望向插在树干的刀,意有所动,却又忌惮,他的手拳起又松开,额上竟有层薄薄的汗。
“是不是石龙寨派你们来?你说是不说?”
阿犊揪起矮个衣服,作势要打,矮个恨不得钻地,对武铁匠胡乱喊着什么“郎将饶命。”
听到石龙寨高个愣了下,他并非什么石龙寨派来的人,派遣他的人身份尊贵。高个喉头滑动,故作镇静,他跨步上前,向武铁匠揖道:“某奉命行事,适才多有得罪。派某前来的人,是武郎……郎君的一位故人,不用某多言,武郎君自当知晓。”
他倒是挺识时务,求生欲很强。
武铁匠杀意渐渐敛起,面冷如寒冰,启唇只一个字:“滚!”
“某这就走,后会有期。”
高个像似舒了口气,赶忙退开,那矮个还被阿犊抓住不放,直到武铁匠示意阿犊放人,矮个挣脱,立即连滚带爬跑了。
“师父,干么放他们走!”阿犊想不明白,他道:“那个臭乞丐最可恶,先前在城门外瞎纠缠还没打他咧,今天还敢来!”
阿犊那并不灵活的脑袋,瞧不出是怎么回事,只觉这两人铁定跟石龙寨有关,今天是来闹场子的。
武铁匠那张脸讳莫如深,他没理会徒弟的情绪,而是看向顾澹,顾澹惊愕地瞪圆眼睛。
阿犊这么个莽汉没带脑子,顾澹带着,前些时日在城门外拉住武铁匠喊“武郎将”的老兵乞丐,显然是将武铁匠认出来了,然后今日就领来一位武艺似乎不错的神秘武夫。
他们不知道怎么找到武铁匠家来,那个武夫一番举止像似在试探武铁匠的身手,核实他身份。
顾澹历史不大好,但他知道郎将是武官的职称,武铁匠很可能曾经是个军官。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个石龙寨的威胁就已经很麻烦,又来两个不怀好意的人,武铁匠像似有什么神秘的过往。
武铁匠回作坊继续打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阿犊被喊进去劳作,但他心不在焉,几番想跟师父询问,都被冷脸拒绝。
就连吃饭时,阿犊对顾澹滔滔不绝的说今日事,武铁匠也没搭理。阿犊说得眉飞凤舞,手舞足蹈,他甩出架势,单手学武铁匠缴械的姿势,还喝哈有声,他兴奋道:“师父武艺这么好,什么时候也教徒弟两招!”
武铁匠夹起一块茄子吃,说徒弟:“打铁都学不好还想学武艺。”
阿犊坐下来扒饭,趁着武铁匠去盛饭,他小声对顾澹嘀咕:“师父真小气。顾兄是不知道师父不只会使刀,还会使枪,总是掖着藏着不教人看见,怕被人学去。”
顾澹默默喝汤,对他使眼神,武铁匠人已经站在他身后。
武铁匠大手拍向徒弟的头,阿犊低头专注食物,再不敢闲话。
阿犊十三岁时曾被石龙寨的人绑走,当年在山寨里他就见武铁匠露了一手,但却是使枪。武铁匠随手拔出武器架上的枪,轻易就挑倒两名山寨的喽啰,镇住在场的山贼,好生厉害,今天才见他使刀也好犀利。
打铁作坊的炉火熄灭,晚上不用打铁,阿犊吃饱饭,惬意摸着肚皮,借月色回家。
顾澹拿食物出来喂猫,见武铁匠坐在桑树下,手里握着一样什么东西,桑树的树干上还插着一口刀,仿佛遭人遗忘没有拔出来。夜晚院中凉爽,夜风吹得桑叶沙沙响,武铁匠的身影为阴影遮掩,看不清的他神情。
“那两人是什么来头?”顾澹拉张马扎在武铁匠身旁坐下,他看向天上的一轮圆月。
武铁匠的房子位于村郊,夜晚非常寂静,以致此时在月光下,竟有天地间只有两人一猫的错觉。
武铁匠将手里的东西掷给顾澹,顾澹接过一看,是件巴掌大的物品,借月色看清是只金属乌龟,摸下背面似乎还有字,不过瞧不清楚。
“乌龟?”顾澹没见过这种东西。
“龟符,武忠镇校尉昭戚。”武铁匠念出龟符上的部分文字,他身子后仰,背靠向树干,双臂枕头,月光正好照他脸。他头顶上方插着一柄刀,他终于留意到它,伸手将它拔出。
“原来你识字。”
顾澹颇感意外,他把龟符拿高,努力去辨认上头的字。他现在有点明白了,武铁匠说的龟符,就是电视剧里官员武卫佩戴的腰牌。
“嗯?”
武铁匠并不知道长久以来顾澹一直以为他是个文盲,毕竟从未见他书写读阅,家里连本书都没有。
“是高个男子的龟符吗?怎么在你手上?”矮个看起来很窝囊,不大可能是个校尉。
武铁匠把玩那口大刀,没说什么。
多半是高个近身砍武铁匠时,他的龟符被武铁匠趁机扯下。龟符上有个孔,能穿系绳子,显然也是挂在腰间的。
顾澹把龟符还给武铁匠,今天的事让他心神不宁,他说:“你以前是个郎将,为什么没继续当,反而隐居在孙钱村当铁匠?还有那两人像是专门来找你,还有你的故人是谁呀?”
“是来寻我。”武铁匠站起身,拎着刀,他没说其他,只道:“无事,不必担忧。”
他的言语平静,听不出丝毫焦虑,他身子靠向树干,高大的身影罩着树下坐着的顾澹,仿佛是一堵坚实的屏障。
顾澹本想反驳谁担忧了,却安静如鸡,内心不免发愁。顾澹把头枕在膝盖上,随意挽的发髻松垮,大多披散在肩上,月色下他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怅然。
武铁匠粗实的手指摸上顾澹柔软的发,指腹蹭过他质感细腻的脖颈,顾澹蓦地抬头看他,对上武铁匠带有温意的眼睛。
顾澹想起自己白日才说分家的事,还闹过脾气,脸皮微微有些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昭戚:噫,我的龟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