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在家里吃饭,见到武铁匠过来,有点意外,唤他一起入座就餐。武铁匠落座,对村正道:“顾澹像似被士卒带走,要烦请村正陪我去周店走一趟。”
村正惊诧,问武铁匠是几时的事,你怎么知道他被士卒抓走?不久前武铁匠才从村正家中离开,随后又返回来,他家竟就出事了。
武铁匠讲述他回家发现顾澹不见了,院门被破坏与及地上的字等事,简略跟村正讲述,并说:“既是被人押走,村里应该有人看见。”
阿犊外出给祖父打酒,匆匆回来,一听到武铁匠说顾澹又被人抓走了,他皱着眉头道:“我刚从酒家出来,遇到钱镰,他跟我说,他看到顾兄被士兵押着走,我还不大信!”
阿犊把酒搁木案,一屁股坐在席上,叹道:“原来是真不作假,顾兄可真是倒霉呀。”
武铁匠问阿犊,钱镰是几时看见,在哪个地方看到。
“我去他家把他唤来!”阿犊起身,急冲冲走了。
钱镰家就在村正家隔壁,钱镰很快就被唤来,他一过来看到武铁匠也在,很是紧张。
武铁匠问他:“你在哪里看见,几时的事?”
钱镰说就刚刚,他到村子东郊挖笋,正准备回家,抬头就看到顾澹被好几个当兵的押着走,随同的还有一个人,是咱村里的人。
阿犊一听还有村里人参与,恼道:“是哪个人?”
钱镰本来是不想说,钱更夫和他沾亲带故,不过武铁匠他也不想得罪,他道:“咱村打更的。”
阿犊当即就想去钱更夫家算账,被村正拦下。钱镰说归说,但他怕事,不想作证,等于没凭没据。
武铁匠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钱镰的话只是让他核实顾澹确实被士兵抓走,顾澹写的周店军所无误。
“周店平日驻着不少兵,更夫偶尔会上那里吃酒,想必是和那帮士兵一起将顾后生抓走。”村正对本乡的事情无所不知,而钱更夫的为人他也是清楚的。
一般更夫都不是什么老实人,身上沾染江湖气,结识的人复杂,门路也较广。
周店本是一处邸店,开在通往郡城的道上,接待南来北往的客,长久以来就成为地名。在周店附近有一处军所,因此被称作周店军所。
武铁匠起身,说道:“军所的头子是罗长上,往年来过咱们村,与那人打交道倒不难。”
罗长上贪财出了名,有钱好说话。
村正看他意思,是要连夜赶去周店,劝道:“不妥当,明早再去。”村正对于顾澹不上心,再说等他们走到那里,已经夜深,士兵早闭门入睡。
“师父,周店那边有巡卒,咱们夜里过去会被当成盗贼给抓起来。”阿犊毕竟是村正的孙子,附近的情况他还是知道的。
他们当然不是盗贼,不过解释起来也麻烦,要耽误时间,不如白日再去。
武铁匠又怎会不清楚,是他太过急切,连夜赶往周店无济于事。
武铁匠与村正约好明早出发,当即就离开了村正家,村正要留他吃饭也没将人留住。
回到家中,武铁匠下厨煮莲子粥,他并不爱吃莲子粥,顾澹却是喜欢的。顾澹曾边吃边说要是有白糖就更完美,你们这里从不见有白糖,该不是没有吧?
白糖自然是有的,武铁匠以前也吃过,但普通百姓确实没怎么见过,当地人连饴糖都很难尝到。
武铁匠吃完一份自己煮的莲子粥,回屋睡觉,昏暗油灯下,顾澹的床空空荡荡。武铁匠坐在顾澹床上,粗粝的手掌摸了摸席子、枕头,夜幕已经降临,不知此时的顾澹怎样。
夜半,武铁匠听到屋外有细小响声,他不动声色出屋门,往院墙上看去,果然瞧见一个人影,武铁匠算着他早该来了,也不意外,喝道:“还不下来!”
昭戚很自觉,乖乖翻身落地,单膝曲在武铁匠跟前,说道:“属下刚刚才过来,见院门紧闭,不得已翻墙。奉命行事,将军莫要怪罪。”
他真是苦,刚翻墙进院,还没有啥行动呢,就被察觉。
武铁匠听到对方的自称,还有对他的称呼都做了改变,嗤道:“这么快就忙着给我升官,我同意了吗?”
昭戚讪讪一笑,从兜里取出一样物品,双手奉上,忙道:“杨使君有东西要属下亲手交给将军。”
“属下前番回去覆命,杨使君说当年与将军似有误会,使得将军心生怨怼。使君亲笔信一封,跟将军叙旧情解旧怨,连并任命书和一枚将军印,让属下带来给将军。”
他手举着木函,举得发酸,抬头去看武铁匠,武铁匠这才将木函拿走,握在手上。
院中唯有月光,没有其他照明,武铁匠显然也不急于看,他对态度恭敬的昭戚道:“派来郡中招兵的部将是何人?你认不认识?”
“是房忠,属下与他相识。”昭戚起身,跟上前来,他问:“不知将军怎么突然提起此人?”
武铁匠没理会他的话,只道:“我听说他进驻在城东大营?”
“回禀将军,他人是在城东大营。”昭戚很不解武铁匠怎么突然会对招兵的房忠感兴趣,他试图想问:“将军为何……”
“城东大营此时有多少兵力?”武铁匠打断昭戚的话,他只谈他感兴趣的。
“五千。”昭戚一脸懵,实在不知道武铁匠想干么,但还是如实回答。
“够了。”
武铁匠不能说老早就在打城东大营的主意,只能说它凑巧应时的出现在他眼前。
用不上五千士兵,三百老兵绰绰有余。
“昭戚,我要你去跟房忠借三百名老兵。”
“将军这是要做何用途?”
“做你们该做而没做的事,进山剿贼。”
武铁匠朝昭戚掷出一样物品,昭戚连忙接住,他举起借月光一看,是他的龟符,喜不自胜。
昭戚把龟符揣入怀中,连声道:“多谢将军,属下这就前去!”
别说三百名士兵,就是五千的官兵,只要武铁匠肯为杨使君效力,只要他开口,杨使君都会给。
昭戚本来还发愁如果实在招不来武铁匠,得使一些手段,譬如让房忠派兵围攻武铁匠的宅院,武铁匠即使能以一敌十,几百的兵还怕打不赢他。
逮住后,再绑住关进囚车,押运至衙署,到时杨使君亲自给武铁匠松绑,昭戚再陪个罪,皆大欢喜。
当然,如果武铁匠始终不肯,并且杀出重围,直接跑了,昭戚得提着脑袋,回去杨使君那儿治罪。
强迫武铁匠只会得不偿失,用旧日交情说服,给予更高的官职,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杨使君显然就是这么认为,所以他亲笔写了封信,还给武铁匠将军的职位和官印。
“站住!”武铁匠将人喝住,他道:“没让你走。”
昭戚回头一看武铁匠月下抱胸,桀骜的样子,嗅到危险气息,他揖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你且留下陪我。”
武铁匠的嗓音一向沉厚,充满阳刚之气,此时自行脑补很多内容的昭戚心很慌。他毕竟很年轻,是杨使君麾下最年轻的校尉,而且他自认长得英俊不凡。
昭戚小心翼翼问:“陪将军做什么?”
他似乎才意识到,武铁匠和他说话的声音洪亮,不似上次那一夜两人在院中,对方可是压低着声音。
之前和他同住的那个清秀男子,难道今晚不在?
昭戚是否菊花一紧不得而知,总之武铁匠并没让他瞎紧张多久,给了他一个买酒的命令,便就自行回屋里头。
昭戚几乎砸坏酒家的店门板,才将骂骂咧咧的酒家挖起身卖酒。
昭戚买来两坛酒,提酒回到武铁匠屋院,武铁匠的屋中点起灯火,昭戚进来,武铁匠似乎刚看完书信,书信搁在案旁。
书信被取出,木函里的任命书和官印,显然是碰也没碰,还保持着原样。
木案上已经摆上两只碗,昭戚倒酒,他陪武铁匠饮酒,昭戚问:“怎不见和将军同住的男子?”
武铁匠将一碗酒饮尽,空碗一撂,他扬起头,寒光一扫,昭戚知趣闭嘴,狗腿倒酒。
昭戚心里苦。
武铁匠心情似乎不大好,自顾饮酒,一坛酒没多久就喝完了,昭戚暗赞海量。武铁匠抬眼看昭戚,他有些许醉意,眸瞳又亮又冷,昭戚被看得心里发毛。
不想武铁匠只是让昭戚说说,武忠镇和朝廷在合城对峙的事,昭戚如释重负,侃侃而谈。
昭戚因成功“招募”武铁匠心里特别高兴,他奉承道:“将军这么些年隐居民间,哪方势力也不投奔,眼下归顺武忠镇,定是不忘与杨使君昔日结义的情意,将军真是思旧之人。”
武铁匠只是喝酒,明显没在听,他忽道:“魏天师现今还在你们杨使君的军中吗?”
昭戚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么个人,他执着酒碗,点头道:“还在,还在。”
“魏天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擅于谶纬之学,在老使君还在世时,就被奉为座上宾。将军与魏天师是旧相识吗?”
武铁匠若有所思,并未回答昭戚的话,昭戚还想等他再说点什么,是要找魏天师做点什么时,就听武铁匠说:“另有件小事,要你去办。”
昭戚应道:“将军尽管吩咐。”
天刚蒙蒙亮时,屋中只剩武铁一人,昭戚早已离开。
武铁匠走出院门,他昨日和村正相约一早去周店军所,他在村路上蝺蝺独行,村中几只晨鸡开始啼叫,天边尙未绽出一缕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