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这条市中心的街道,仍是车水马龙,即便有些店铺还没开始营业。
“昕森装饰”四个绿色大字映入眼眸,顾澹仰头望向武昕森公司的招牌,低头看站在自己身旁的高大男子,面上没有惊诧之情:“难怪叫‘昕森’,果然是你开的。”
“我原本打算过年后,就叫这家装潢公司去我家进行改装。”顾澹陈述的话语稍作停顿,颇有些感喟:“你公司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有天能看到吧。”
武昕森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他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昕森装饰”的店门紧闭,员工还在休假,武昕森和顾澹今日驾车经过这条街,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两人回到车上,汽车启动,武昕森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你房子不错,为何要改装?”
“做局部改装,书房墙面的装饰太复杂,想拆下来,重新装修,还有浴室的颜色搭配不喜欢,想给吊顶换个颜色。”顾澹说着说着,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和装潢公司的老板说话,心情不免有些奇妙。
顾澹话音一落,武昕森便道:“等开工后,我叫两个员工过去你家看看。”
“咱俩交情那么好,武老板能不能给个优惠价。”顾澹笑得眉眼弯弯,他们可是同锅吃饭,同床睡觉的过硬交情。
“好说。”武昕森嘴角的弧度在扩大。
两人说笑间,汽车已经驶出主街,开往一条车流较少的道路,他们要去城郊的绿植园购买花木。
顾澹家的庭院光秃秃,需要重新栽种花草。
越城的城郊有家绿植园,规模不小,想买的花木应有尽有,武昕森和顾澹把车停在绿植园的大门旁,一起进园。
绿植园的老板在园中指挥工人将一批植物装运,抽不出空来招呼客人,他让两名客人自己先看先挑。
武昕森待过木苗园,和这家绿植园差不多,他对类似的环境很熟悉,他陪顾澹在里头走走逛逛,很快进入一间花棚,见里头姹紫嫣红。
两人正在挑花,刚挑出一盆花,这时,一位邋里邋遢的工人进入花棚,他要搬动一株一米多高的绿植,绿植种在一只陶瓷大花盆里,连盆带土无疑十分笨重。
工人双手抱住盆沿,咬着牙,慢慢挪动,武昕森见状,立即过去帮忙,他气力大,轻松协助工人将花盆搬运出花棚。
顾澹看着武昕森走出花棚的身影,看着聚集在卡车旁忙碌的工人,一时感慨不已,这些工人穿着又旧又脏的工作服,手上的手套破得露出指头,衣物脏,人也蓬头垢面。
武昕森衣着光鲜,气宇不凡,可曾经他也像这些工人们一样,甚至比他们过得都艰苦。当初,他在木苗园里天天挖木苗,搬运树木,吃着糟糕的食物,炎炎烈日,蚊虫叮咬。
“怎么了?”武昕森拍拍手里的土,回到顾澹身边,看到他人整个傻傻的。顾澹转身回花棚,讷讷道:“想买兰花,你看哪盆好?”
武昕森陪顾澹在花棚里挑选花卉,一口气挑了十来盆,随后他们去选木苗,选出五株,都是小苗。绿植园的老板拿来两只纸箱,把挑好的花木装进箱,和两位买主算好价钱。
付好钱后,武昕森和顾澹一人捧着一只纸箱,从绿植园里出来,他们将纸箱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驱车离开。
还是武昕森开车,顾澹坐在副驾驶座上,顾澹面朝窗外,望向绿植园,装货的卡车还没离开,工人们仍在忙碌。
顾澹一直看着,直到树木遮挡了工人和卡车的身影,直到绿植园最终消失不见。
回去的路上顾澹低着头,闷不吭声,武昕森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将车停在路边,不解唤他:“顾澹?”
顾澹抬起眼,神色惆怅,他伸出手臂,身子倾向左侧,即便有安全带的束缚,他还是竭力将武昕森抱住,他搂着武昕森脖子,脸贴在他肩上,一言不发。
顾澹这反常的举动,让武昕森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拍了下顾澹的背,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武昕森抚着顾澹背道:“顾澹,我们在马路上。”
倒不是怕被人瞧见,而是在马路旁停车不安全。
像只八爪鱼抱住武昕森的顾澹,听到他的话这才慢慢松开手臂,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汽车驶回越城北区,顾澹的心情渐渐恢复,他戳着手机,声音不大:“你当时要是带上我的手机穿越,就能很快找到我了。”
怎奈武昕森穿越时,就携带着他的一只包,没带手机。
顾澹嘀咕:“就不用去木苗园里当苦力,天天吃不好,还要从早做到晚。”
就知道他产生了联想,听到他这么说,武昕森表示:“没多辛苦。”
也就工作时间长,菜里没肉,住得不好而已。
顾澹没理睬他的话,毕竟这人能拖着伤躯,长路迢迢,从合城走回东县的孙钱村,对他而言世间大概没什么困难事。
回到顾澹家,两人一起将花木搬往庭院,武昕森拿铲子,顾澹拿喷壶,武昕森挖坑种植,顾澹浇水,互相配合。
主人们在庭院里忙碌,黄花鱼在庭院里玩耍,各得其乐。
种好花木,顾澹将园艺工具收拾回原位,抬头见武昕森还在院中走走看看,顾澹把手套摘下,朝武昕森走去,两人站起一起。
他们身处于繁华城市里的一座庭院中,这样的庭院在城市里不多,也不大,却很可贵,也很昂贵。
他们曾经有一座大院子,有棵桑树,有口井,有个菜园子。
武昕森忽道:“顾澹,我在溪东村买了处宅基地。”
“你买的是溪东村哪处的宅基地?”顾澹此刻的脑中,出现一座溪东村的民居,就在这座村子的东郊,一处小土丘上,那里曾经住着一户养鸭人家。
“村子东郊的一座土丘,我们曾经就住在那里。”话音刚落,武昕森察觉他的左手被顾澹用力握住。
顾澹十分惊喜,他说:“那上头住着一户养鸭人家,即便到现代,那里环境也很清幽。”
“你去过?”武昕森其实不意外。
顾澹点点头,他说:“我大学毕业那年去了趟溪东村。”
他说时眼睛黑幽幽的,像汪秋潭似的: “我当时带着香囊,想去试试,能不能穿越过去找你。”
“你……”武昕森未曾预料到顾澹会这么做,他很吃惊。
只有在现代生活过,才知道成朝末年的生活,是如此的艰辛和令人绝望。
顾澹的手指被武昕森捏得生疼,他忙把手拿出来:“你别着急,你听我说。”
“我在一天清早,穿着你的袄衣,带着香囊,燃起香药,我走在发生穿越的那条乡道上。”
“走着走着,突然感到很害怕,再不敢往前走。后来嘛,就叫了辆车离开,后来我再也没回去过溪东村。”顾澹很坦然,他陈述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流露出迷茫而惆怅的神情:“武昕森,那时,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那个穿着铠甲,骑马离去的男子,后来是否曾回来过孙钱村,他是否战死了?
那时的顾澹,无法确认武昕森是否还活着,与及他是否会回去孙钱村。
如果自己再次穿越去成朝,却永远找不到他,孤零零被困在那个绝望的时代呢?
他如此想他,却又没有破釜沉舟,奋不顾身的勇气。
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勇气。
刚毕业的美院学生,穿着一件奇怪的袄衣,腰佩一只价值不菲的香囊,燎着香,坐在那条寂寥的乡道上无声哭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平静下来,叫来辆车,离开了。
顾澹的身体突然撞上一堵肉墙,武昕森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将他束缚,他抱得如此之紧,以致顾澹险些喘不上气,惊呼:“你做什么,别用力勒我。”
手臂应声松开,顾澹大口吸气,旋即他就被武昕森按在角落里,狠狠吻住。
顾澹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要耗尽,脸整个都憋红了,武昕森终于将他放开。顾澹摸了下唇,瞟眼围墙外头,远远走过的行人,他倒也是一脸的无所谓了。
两人拥抱时,他感受得到武昕森胸膛那颗强烈跳动的心脏。
他们没有生死永隔。
他们甚至不可思议的,一起身处于现代的时空。
寝室里,两人躺靠在一起,窗帘飘动,能看见窗外庭院里新种上的花木,外头青天大白日,也是没羞没臊了。
武昕森下床,弯身捡地上散落的衣服,他穿戴起来,顾澹肆无忌惮地看他健美的体魄,有着酣畅后的丝丝倦意。
扣上衣扣,穿上外衣,整理衣领,袖口,武昕森转过身,他靠近顾澹,指腹摩挲顾澹的脸,顾澹声音慵懒:“晚上我不过去了,你也不许来。”
武昕森笑声低沉:“那我走了。”
看着他高大而挺拔的背影走远,看他拉开房门离去,顾澹打个哈欠,抱住一块枕头,趴在床上,枕被都有武昕森的气息,还有他留下的体温。
无所事事的顾澹在床上躺了会,才慢悠悠起身穿衣,他光着脚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光线倾洒入室,他举起手指玩弄着正午的光束,光芒从他的指腹穿过,很耀眼。
他感到特别幸福,甚至不舍得让光阴流逝。
“昕森装饰”的员工已经陆续回来,今天开始上班,午时,武昕森去往公司,他需要处理一些事务。武昕森在公司里一待就是半天,送走一位材料供应商,走出门外,看到天边的霞光,他才意识到已经是黄昏。
武昕森离开公司,往停车场走去,远远就看到他的车,还有车旁站着的一位年轻男子。
那是位瘦高的男子,穿着打扮颇具个人风格,他看到武昕森立即迎上去,很激动:“我觉得这辆像似你的车,果然。”
他显然没说实话,分明是有意在车旁等车主。
“武先生今天是否有空,想请你吃顿饭。”陈启羽的手抚摸武昕森的肩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往上挑,看着很勾人。
“没空。”武昕森拉开他的手,并轻弹了几下被他抚摸过的那片布料。
他越冷漠,陈启羽看他的眼神越是带着热意。
打开车门,武昕森坐进驾驶座,陈启羽用力拍他的车窗,武昕森拉下车窗,听见对方问:“你收到我送的花了吗?”
“陈先生以后不必破费,我对你没意思。”武昕森仰起头,予人一种轻慢、冷漠之感。他这人嗓音低沉而浑厚,脸轮廓线凌厉而刚毅,确实极具阳刚之气。
“因为我是男的?”陈启羽未掩饰自己的迷恋之情,他觉得自己每见一次武昕森,对他的爱意就增加一分。
“和是男是女无关。”武昕森不再理睬人,他启动汽车,此时陈启羽的手臂还搭在他车窗上。
汽车向前开去,没有因为有人趴窗而迟疑,陈启羽不得已远离车身,他看着那样一辆再普通不过的汽车在眼前消失,他舔舔自己发干的唇,自言自语:“人明明挺好,却又是如此难以亲近。”
在酒吧喝醉的酒客,遇到前来搭讪的人,无论男女,往往不怀好意,唯有武昕森出于善意,亲自将他送回家。
和武昕森在酒吧相遇时,灯光昏暗,陈启羽又醉酒难受,没认出武昕森来,当他醒酒后,家人跟他说是装潢公司的老板送他回来,他立马就想到武昕森。
在装潢公司的一面之缘,武昕森仪貌给他留下较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