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开发区,达诺菲亚太区总部。
成熙走出电梯大门时,听到总裁办公室门外的几名秘书和助理正在偷偷议论自己。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几人纷纷四散而开,继续各自处理手头的工作。
他们低声交谈的无非就两件事——第一,为什么大老板会在最忙的周一上午抽空见他。第二,为什么大老板会为了他改签飞回L.A的航班。
和几人擦身而过时,成熙见有个女孩匆匆抬起头,投向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鄙夷与轻蔑。
混这个圈子太久,他对这样的目光早就熟视无睹了。早在刚出道的那段时间,他每个午夜往返流连于声色犬马的风月场所,富商们见到他时都是这样的眼神。可现在,曾经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哪怕点头哈腰地想要主动来热络,或许都没机会见上他一面。
金钱不是万能的,却能达到很多目的。
如果不是季源霖,他如今还敞着领口,满脸酒意地坐在KTV里任人羞辱。
他知道,门外这些人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起码猜中了一半。
穿过一条敞亮的走廊,成熙跟着总裁的私人秘书来到了一道厚实的木质大门前。门外铺着精致的地毯,过道两侧全是亮着暗灯的酒柜,这里和他第一次见到周斯复时的办公室风格很不一样。
秘书在门外公事公办地向他介绍:“这是周总午休和招待密友的地方,进去以后不要四处乱看。半小时以后,我会来门外接你。”
成熙连忙说了声谢谢。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秘书上前一步,轻轻敲响沉重的大门:“周总,人我带来了。”
“进。”
门内人说。
低着头走入门内,成熙一直用手紧紧攥住衣角,整个人看起来很紧张。
大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合,他发现这里是一个设计成客厅样式的圆形大厅,有桌椅、沙发和落地灯,也有专门用来喝茶和品酒的区域。
达诺菲的那位大老板正坐在沙发前用平板处理工作。男人穿着一身休闲纯麻圆领衬衫,额前碎发耷拉下来少许,身上的棱角似乎没有上一次见面时那么锋利。
听到脚步声逼近,周斯复从平板前抬起眼,恰好和面前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进门之后,成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抿着唇,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在距离周斯复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时,他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自己领口最上方的两粒衣扣,接着跪坐在厚地毯前,伸出纤细漂亮的手指,将指尖贴上了面前男人光滑的裤子面料。
男人似乎并没有抗拒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心里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计划的第一步应该算是成功了。
成熙青涩而又紧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周先生,您想不想……”
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两秒,沙发前的男人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成先生就是用这种手段搭上的封禹董事长?”
原地愣了一瞬,成熙连忙用双手撑住膝盖,颤着声开始辩解:“周总,我,我和那位季先生也只是合作关系……都是经纪公司那边的安排。”
周斯复微微点头,似乎表示理解。
发现周斯复没有打算要继续的意思,成熙也非常识相地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他找了个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交叉拘谨地放在膝盖前,没过一会,眼眶就有点发红了。
看着周斯复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并不搭理自己,他也只能原地坐着,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斯复终于放下了手中平板。
他抬起头,对着自己不疾不徐道:“成先生,你这样,我也很难和你合作啊。”
“一旦消息传出去,不仅我们俩的合作效果大打折扣,达诺菲前期的营销也都白费了。”周斯复偏过头,饶有兴致地问,“成先生和我们签合同前没考虑到这个风险?”
“周先生,我——”
“既然这样,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继续合作下去的必要。”周斯复在茶几前推过一份文件,“这是违约解约通知,成先生请回吧。”
接过文件,盯着开头违约金额一栏一连串的八个零,成熙坐在沙发前,低着头久久一言不发。
周斯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怎么,成先生对您需要赔偿的金额有异议?”
双掌交握,指节攥得发白,过了很久,他看到对面的少年抬起头,眼尾红痕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周先生,我和您实话实说吧。”像是在心底下定了决心,成熙动了动嘴唇,缓缓出声,“让我来伺候和色|诱周先生,是我们经纪公司老板的主意,我有另外的底牌,想要和周先生私底下谈。”
坐在他对面的周斯复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听听成先生的底牌。”
眼看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渐渐有些缓和,成熙连忙从沙发前坐直:“我可以和经纪公司一起出面,声明之前的传言都是不实消息。”
“不可能。”周斯复淡然反驳,“你们的照片营销号手上已经有了,很快就会传遍全网。这位季总和他的公司现在可是刚惹上一堆官司,你就爆出这种丑闻,怎么解决?”
“所以,我需要周先生帮我个忙。”成熙抬起头,定定盯着面前的男人,“下个月就是我在巴黎的第一场国际大秀,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知道达诺菲的公关团队在业界是最强的,请周先生让他们联系一下营销号,通过人脉买断这张照片。”
周斯复捧着咖啡杯,神态慵懒地靠回沙发:“我凭什么帮你做这种亏本买卖?”
听到周斯复这样问,成熙没有立刻应声。
他忽然想起了最开始时的那段日子。
他那时候刚出道不久,在走投无路的境地下结识了年轻有为的商人季源霖。虽然是用肉|体作为交换,但季源霖还是给了他源源不断的金钱和永远刷不完的黑卡,让他在模特界闯出了一片天。
随着和季源霖见面的次数不断增多,为了得到季源霖所许诺的金钱,他对自己的这位情夫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知道季源霖喜欢在床上下狠手,有施暴|欲,也永远只是默默承受,从不敢有所怨言。
这几年来,从来都是季源霖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偶尔可以耍点小性子,但他内心深处明白,他整个人还是完全依从季源霖的。
越在意,就越患得患失,越患得患失,就越在意。心理医生对他说,这是一种长期遭受伴侣精神控制的心理状态,但他已经陷得太深,走不出来了。
如果这次能保住和达诺菲大老板的合作,有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利益同盟,那从今往后,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筹码。
思绪渐渐回笼,他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仍在耐心地端详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您帮了我这个忙,不但达诺菲的品牌声誉不会受到影响,我也能在大秀期间继续为你们站台,接受采访的时候为S260系列全力做宣传,这是个双赢的局面。”
顿了顿话头,他深吸一口气,扔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周先生,我手上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和那位季先生确实是普通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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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成熙的话,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总算有了松动。
搅动着咖啡里的糖,他扯开唇角,淡淡开口:“据我所知,封禹两位大老板的关系也不是秘密了,另一位老板知道你们所谓的‘合作’吗?”
见情况似乎有转机,成熙连忙回答:“另一位老板不知道,他不管这方面的事情。季先生和他丈夫的关系其实最近不太好,他们正在闹合伙人债务纠纷,所以我们的私下往来他丈夫平时都不知道。”
话音落下,成熙发现自己差点就失言了,连忙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我是说工作上的往来……”
周斯复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置可否。
话题告一段落,大厅里没有人再继续开口。直到成熙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略带焦虑地准备往下解释,突然看到对面的男人放下咖啡杯,重新拿起了扔在一旁的平板。
“说吧,”周斯复说,“你所谓的证据。”
心里稍作犹豫了一番,成熙抿抿唇,轻声开了口:“我和季先生都有一些副业,只是碍于双方的公众身份,明面上伪装成私下的往来而已。”
“我们现在在共同做一些海外投资。”
成熙告诉面前的男人。
“海外投资?”
“嗯,”成熙一边在脑海里斟酌着措辞,一边接着说,“这种投资有钱人都会做,有时候手里钱太多了,也没有办法保值,就在国外投资一些房产或者不动产。”
“先用我的个人身份开好户头,免去一些商业上需要缴纳的税款,最后再和我分成,这种投资也不违法,我周围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在做。”
周斯复饶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就这些?”
“就这些。”
成熙斩钉截铁地回答。
周斯复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面前的少年虽然尽力一直在尽力克制,眼神却仍旧在不断躲闪。
看到周斯复的冷淡反应,成熙也意识到,这位手段老练的上市公司大老板并没有轻易相信他给出的理由。
他的脑海里回忆起季源霖当初给他第一笔钱时的话,季源霖说,他们俩在私底下所做的这些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一旦他拿不出足够有力的证据,马上就会被面前的男人叫秘书给打包扔出去,面对无法支付的巨额赔偿金。
想到这里,成熙咬咬牙,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份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复印件:“这是半年前一份用我名字在亚利桑那州购买不动产的地契。周先生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查查背后汇款人的信息。”
半小时后。
送走成熙,亲眼看着他坐上回公司的保姆车,秘书Alan重新回到了位于大楼中层的总裁私人休息室。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老板刚开了一瓶昂贵的Scharzhofberger,轻轻摇晃着杯底醒酒,看起来心情不错。
接过老板递来的红酒杯,秘书坐在原本成熙的位置上,小心地品尝杯中醇厚的酒液。
轻轻抿了一口,他忍不住开了口:“周总,您今天特意把成熙叫过来,是因为封禹的那件事吗?”
外面的几个小助理都以为老板大白天在私人休息室里和小情人幽会,一定是准备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上午。唯独只有他清楚,要不是有关封禹最近的纷纷扰扰,老板才不会临时取消航班,就为了见这个小模特一面。
从茶几上拿出一份资料,周斯复扔给他:“下去查一查,这套公寓的实际购买方是不是封禹集团名下的财务账户。”
秘书一边称是,一边有些不确定地问:“周总,您是要趁现在对封禹出手吗?”
周斯复抬起眼皮:“我看起来像个收废品的?”
“不不不不不是——”
他知道自家老板一直对封禹看不顺眼,既然封禹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一旦申请破产清算,等债务责任转移完毕,让那对夫夫自己开庭去打官司,他们便能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将其收购。
“账户源头查出来后,”周斯复说,“你派人把资料寄去给封禹的CFO崔元明,让他自己看着办。”
秘书连忙应了下来,却仍然不太明白周总做这件事背后的动机。
自家老板一看就是要搅这趟浑水了。一旦封禹异常资金流往境外的证据被曝光,那封禹两位大老板之间的债务纠纷就将会变得复杂许多。
不。
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点。
这得看是谁将这笔钱转移到了境外。如果说最后的责任归咎于一方,那另一方就会逐渐占据上风。
但执法部门介入的调查过程费时费力,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出结果。
难道说……老板想在暗中故意拖延这起官司的进度?
正当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靠在沙发前的老板淡淡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他脑子聪明,成绩也很优秀,每次考试前只要花时间认真复习,一定能考年级前三。”周斯复微微垂下眼帘,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后来有段时间,他的月考成绩出现轻微下滑,老师问他原因,他说因为那段时间家里父母在闹离婚,他每天都要跑出去找离家出走的母亲,再把母亲劝回家,所以没有多少时间用来复习。”
秘书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讲这个,但还是认真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第二次月考,他抓紧课余时间没日没夜地看书,最后还是重新考回了第一名。我们班里的同学都说,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他可以克服任何困难。”
话音落下,他发现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他要时间,我就给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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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一上午的工作,周斯复按时坐上了午后前往洛杉矶的航班。
达诺菲的北美总部就在洛杉矶,而新的研发中心坐落在距离L.A市区几十公里远的一个加州小镇。公司自从上市后股票一直维持在高位,他也因此每周都会往返一次,前往研发中心接受一些北美本地券商的调研,同时和一些新的投资者开会。
飞机距离起飞还有十分钟。周斯复刚戴上耳机,准备在起飞前和国外高管开个行前例会,便听到Alan在身旁喊自己:“周总,有个从您办公室转接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封禹的时添时先生,有急事要找您。”
周斯复敲打键盘的手明显一顿。
看到屏幕上的线上会议室正在连接当中,Alan忍不住询问:“周总,要不我和时先生说一声,告诉他您现在在开会,等落地之后再给他回电?”
Alan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见自家老板伸出手,示意自己赶紧把手机给他。
按下会议暂停键,周斯复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出声:“喂?”
“……”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阵噪音过后,对方手机像是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中,过了一会,听筒里传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那,那个……请问是达诺菲的周总吗?”
“我,我是封禹集团的总裁助理,您可以叫我小陈。”
周斯复:“……”
Alan:“……”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