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添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 使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刚从大奔上下来的周斯复。
在听到他的话后,周斯复眉宇间的戾气顷刻间消影无踪,眼里掠过了一丝茫然。
很快,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一双坠入黑暗深渊的眼定格在时添被黑布蒙住的脸上。
当着三人的面, 他将双手缓缓举高到头顶,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察觉到意大利人仍然用枪牢牢抵着自己的后脑勺, 没有做出下一步举动,时添再次将声音压低, 恳求道:“一句话就好。你手里有枪, 我不会跑的。”
过了一会, 意大利人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嘿,我说。”紧贴着时添的耳朵,Ricci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确实愿意给你一个和爱人告别的机会。在我们意大利, 帮派里的男人赴死前,one last kiss向来都是一种不错的告别方式。”
“但我并不相信你, 狡猾的‘老鼠’。”他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的大金牙,“给你个选择,要么现在和他大声说出你的爱, 然后乖乖上路,要么就和你的爱人直接Say Good Bye吧。”
喉头微微一滚, 时添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在原地稍稍抬起头, 他对着面前的黑暗哑声开口:“亲爱的,你靠近一点, 我有话要对你讲。”
当着三人的面,周斯复沉着脸,往前迈出了一步。
看到意大利人立刻将手指扣上扳机,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靠近,他在距离时添不到三米远外的地方停下了。
盯着时添被反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周斯复的嗓音嘶哑至极:“……你说。”
“我知道你以前总是怀疑,是因为你高中三年一直死皮赖脸地追求我、纠缠我,所以我才在高三毕业的时候同意和你在一起。”抿了抿唇,时添的嘴角隐隐有了弧度,“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对着眼前人勾起唇角:“我在很小很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对不起,到现在才和你说这个。”
“但我依旧还是不会原谅你当年把我扔下一个人,就这么拍拍屁股不告而别。”他微微偏过头,认真地说,“所以,如果有来生的话,记得好好补偿我吧。”
说完这些如同告别般的话,时添一字一顿轻声道:“那么,我数三声,再见啦。”
“三,二——”
“一”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中间相隔数米、面对面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动作。
从松开的绳结中抽出手臂,摘去蒙住眼睛的黑布,时添当即收拢五指,一把抓住了Ricci的手腕。
随着时添先动一步,周斯复三两步上前,抬腿将愣在一旁的司机横扫在地,接着用两只手狠狠攥住他的衣领,把人从地面拎起来,朝着车门便狠狠撞了上去!
【砰——】
山谷间响起一声空荡悠远的枪响,顿时惊飞了秋林中栖息的鸟儿。
距离时添鞋尖不到两公分的位置,子弹斜射着打中年久失修的泥土路面,顿时从时添眼前升腾起了一缕刺鼻的白烟。只差一点点距离,这颗子弹便会径直射穿时添的脚踝。
但时添却完全没时间感到后怕,眼看司机已经被周斯复就地打晕,他反手握紧垂挂在腰间的结实麻绳,一手扣上了Ricci的后颈,就要用绳子勒住他的喉咙。
然而,Ricci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迅速不少。占据着高加索人种天生的体格优势,他绷紧浑身上下的肌肉,从时添的眼前抽身而退,试图举起枪对站在身前和身后的两人进行精准射击。
对着正前方的周斯复连射出两枪,却偏偏都没有打中。情急之下,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接着便往后退了半步,眼疾手快地将后背抵上了路虎的驾驶座车门。
意识到Ricci想要做什么,时添和周斯复匆匆对视了一眼,接着便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冲了上去,试图阻止Ricci开门的动作。
可碍于Ricci的手中有枪,他们两人没有办法直接发动攻击,于是只能将后背交给彼此,一边躲避着手|枪的瞄准点,一边试图朝着路虎靠近。
反手拉开车门,Ricci转身对着时添的眉心射出最后一发子弹,却被周斯复及时察觉,扑上前将时添猛地按倒在了地面。
正是因为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差,Ricci已经顺利坐上路虎的驾驶座,扭动车钥匙准备出发逃离现场。
听到空气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汽车马达声,时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对挡在自己身前,给自己充当肉盾的周斯复急促出声:“快躲开,他想——”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周斯复从背后抱紧,带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
果然,就在下一秒,巨大的黑色机械巨兽已经压着路面的碎石,朝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Ricci显然并不打算立刻驱车逃离,在离开前,他还想将他们俩直接撞死。
看到地上两人敏捷地避开了车辆的撞击,驾驶座上的Ricci眼里布满血丝。
一直站在这人身后,他完全没发现绑在这人手上的绳子是什么时候被偷偷解开的,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居然配合地那么默契,将他骗得团团转!
盯着车窗外满身灰尘仆仆、狼狈不堪的两个男人,又用余光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已经爆胎的黑色大奔,他缓缓转动碧蓝色的眼珠,似乎有了什么新的主意。
没有选择继续和山崖边的人继续纠缠,他往后倒车了一段距离,在途中毫不顾忌地对着昏迷在地的司机碾了过去,接着扭转车头,将油门一踩到底,朝大奔车所停靠的方向急驰。
轮胎下溅起的人血在泥土路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刺目痕迹,路虎的发动机在山谷间发出超负荷的刺耳轰鸣声。
像是意识到什么,周斯复的眸光骤然一凛,往后退了半步,他朝着身旁的时添便再次扑了上去——
轮胎的火星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朝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散开。两辆重型轿车在狭窄的山道间相撞,电光火石之间,油箱里的可燃物质间瞬间被引爆,原本已经报废的黑色大奔上空升起一团火球,很快便被火光所淹没。
Ricci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黑色大奔当场爆炸,直接炸死两名距离大奔不远的目标。
像他这样常年混迹于意大利帮派和政府间的中间人、受雇于军工企业的亡命之徒,哪怕已经死到临头,都不忘拉着别人一起同归于尽。
没等时添反应过来,他便发现跪立在自己面前的周斯复已经全身紧绷,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牢牢护在了怀中。
猎猎劲风袭上脸颊,失去意识前,时添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映在男人眼底的那团燃烧火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从高处往下坠的一刹那,他好像听到耳畔响起了周斯复沙哑的声音。
“……十天。”
“我只要这辈子。”周斯复说,“才不要什么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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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添是被脚踝处的一阵阵钝痛给痛醒的。
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却不是检查自己的腿还在不在,而是伸手往旁边的空地摸去。
身旁空无一人,确切的说,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等思绪慢慢回笼,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空旷潮湿的草地上,或许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视线缓缓往下移,他看到自己的半只脚泡在泥水里,两只脚上的皮鞋只剩下了一只。
“……”
时添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人呢?
他记得在汽车爆炸的前一刻,周斯复将他拥在怀里,反身跌下了山崖。
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只记得直到最后一刻,周斯复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抬头往上看,他很快就找到了汽车爆炸时他们所处的那条山道。
从这个角度望去,山崖的高度其实有些慑人,但好在崖前种着几棵粗壮的大树,能够在下坠时起到一些缓冲作用。除此之外,山崖的下半部分也并不是料峭的石壁,而是一条长满植物的缓坡,或许因为恰好从斜坡的正上方落了下来,所以他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周师傅——”
他干涩着嗓子扬声高喊。由于嘴里的草和泥土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发音和吐字不太清晰。
入目可及之处没找到周斯复的踪影,时添干脆咬着牙,扶住背后的树干,缓缓从原地站了起来。
虽然一只脚扭伤了,但另一只脚还能正常走动。他要去找到姓周的人在哪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
时添连忙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呸,他在想什么呢?!
用手撑着粗糙的树干,他摸了摸衣服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被绑架的时候已经丢了,他暂时联络不上任何人。
判断出夕阳落下的方位,他抬起一只脚,刚往前迈出一步,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忍住剧痛,一点一点地慢慢向前挪动。
天色已经变暗,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谁知道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就这样一步一停过了二十分钟,他才好不容易从一棵大树转移到另一棵大树底下。
原地弯下腰,换气的同时休息了一会,他刚继续往前迈出脚步,便察觉到自己一脚踩上了个又硌又硬的东西。
那东西被他踩得往右一偏,朝着他的脚底喷出了一股温热的气体。
缓缓抬起右脚,视线落在面前的草地上,时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彩纷呈。
地上静静躺着一个人,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位。
恰巧不巧,他刚才的那一脚,直接踩在周斯复脸上了。
“……”
放下用来当做拐杖的木棍,时添连忙将两只手在衣服上擦干净,将周斯复被踩偏过去的脸小心翼翼地扳了过来。
草地上的男人显然仍处于昏迷当中,俊挺的眉峰微蹙着,薄唇也紧紧抿在一起。
刚才的那一脚在周斯复的半边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在男人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
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时添缓缓往前倾身,开始检查周斯复的身体状况。
周斯复的四肢倒是看起来没怎么受伤,但右手小拇指微微往下垂,姿态有些扭曲,应该是骨折了。
除此之外,周斯复后背的西装只剩下了一点零碎的布料,裸|露的背部也留下了一些轻微的灼伤痕迹,应该是替他挡住爆炸时造成的。
幸运的是,他在周斯复的裤兜里翻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手机。
划开手机屏幕,他发现周斯复的屏保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却一直找不到原图的旧照。
——是高考前,他第一次和周斯复在阳台接吻,被蔡天杰他们几个从背后偷偷拍下来的背影。
拍立得打印出来的照片完好无损地存放在一个木质相框里,被周斯复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午后照了下来,换成了手机桌面。
手机屏一亮起,周斯复的手机上便弹出了很多条未接来电和短信,应该全是在寻找他去向和下落的人。但由于设置了屏保密码,所以他看不到这些消息的具体内容。
盯着周斯复的手机屏幕犹豫了半天,时添的手指一直悬在半空中,半天没按下去。
这人的手机密码,不会也和季源霖一样……是他的生日吧?
在心里左思右想,他还是在键盘上输入了四个熟悉的数字。
下一秒,手机就解锁了。
时添:“……”
将飞行模式开关了好几次,趁着手机还有信号,他立刻给周斯复的秘书Alex回了个电话。
对Alex快速讲述了一下两人目前的状况,Alex很快便给他来电,说他已经让人报了警,警察和救援队马上就会到。
“好……谢谢。”
挂断Alex的电话,时添有些脱力地靠在树干前,感觉喉咙口火辣辣地疼,整个人脱水脱得厉害。
但警察马上就到,他和周斯复马上就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垂下眼,看向了躺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从前住在老屋的时候,周斯复总是喜欢这样枕着他的大腿睡觉。一旦躺在他的怀里,这人便会放下所有戒心,就连呼吸也会变得平缓起来。
窗外的明月皎洁明亮,和现在是一样的月光。
“妈的……”
片刻后,时添突然用手捂住额头,不由自主地低低咒骂出声,“我今天才刚离婚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但身体却比大脑要诚实太多。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他在月光下弯下颈。
然后,覆身轻轻吻了上去。
【太多理智的世界】
【被你离开的反作用力,锁进黑暗陷阱】
【能回来吗,我的爱】
【让疯狂的爱情占据我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