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和北美研发中心的高管开了个跨时区会议, 周斯复合上电脑准备继续补觉,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笨笨“喵呜”的叫唤声。
小猫还没到绝育的年龄,深更半夜叫得那么欢,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到发|情期了。
踩着拖鞋推开房门, 一路来到楼梯口, 他刚要下楼,就看见一楼客厅的沙发前蹲着道漆黑的人影, 头顶还立着两只圆滚滚的耳朵。
笨笨正翻着肚皮,在沙发毯里扭来扭去, 一边享受着被顺毛的感觉, 一边还在轻声叫唤个不停。
……耳朵?
周斯复眯起眸子, 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只圆形的耳朵在黑暗中微微抖了抖。紧接着,那道人影便从沙发前缓缓站起身来, 抬头望向了他所在的楼梯口。
察觉到面前这家伙停止了对自己的抚摸, 笨笨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呼噜声。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看清了楼下的身影是谁, 周斯复禁不住一怔:“……十天?”
初冬的天气有些寒凉,这人不知从哪翻出来了祁为理闲置的小熊睡衣穿在身上,用帽兜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正蹲在楼底下逗猫。
那两只圆滚滚的动物耳朵, 其实是帽兜上两个熊耳形状的小装饰。
沿楼梯下到一楼,周斯复问:“怎么还没睡?”
当着他的面张开双臂, 将身体缓缓陷进了沙发里, 时添十分诚实地答道:“有点紧张,睡不着。”
“……”看到面前人满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斯复当即了然,“是因为明早要去公司?”
时添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抬起两只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啊,真的是——”
心中的答案得到了肯定,周斯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房门口,从鞋柜里拎出了两双跑步的运动鞋:“走。”
盘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时添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去哪?”
“跑步,”周斯复说,“相信我,围着楼下公园跑五圈,你回来倒头就能睡。”
他很早便已经注意到,自从昨天申请离职,回到家后,时添便陷入了这种莫名有些神经质的状态。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就在下周一,也就是明天上午,这人就要回封禹上班了。
一开始是拿着张草稿纸,大白天的在家里转来转去,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人拿着一份网上找的“企业董事长员工大会发言稿精选”,正在熟读并背诵。
他问时添为什么要记这个,时添说他还是第一次替季源霖在员工大会上发言,没什么经验。
临近下午,为了庆祝时添即将开启新的职场生涯,他亲自买菜下厨在家里做饭,让时添给自己打下手。炒菜时,他叫时添把盐递给他,时添塞给了他一罐白糖,他看也没看就往锅里倒了进去。
以至于吃晚饭的时候,夹起牛肉放入嘴里,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痛苦面具”的表情。
吃完晚饭,时添便提早回了卧室,称自己要好好休息准备应对明天的工作。他原本以为时添总算消停了,没想到到了深更半夜,这人睡不着觉,干脆从房间里跑出来祸害小猫。
“……”
听到周斯复的提议,时添往沙发里缩了缩,顶着两道黑眼圈严词拒绝:“不要,我明早还要早起。”
然而姓周的完全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在沙发前缓缓蹲下身,周斯复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果断就把两只运动鞋往他的脚上套。穿完运动鞋,眼看他往沙发的右侧猛地一扑,一副手脚并用誓要逃回房间的架势,周斯复伸手环紧他的腰,用力往上一使劲,像抱沙袋一样把他从沙发前抱了起来。
“……周斯复,放开我!”
张牙舞爪的徒劳挣扎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像个大型的随身挂件一样,被周斯复戴上帽兜,箍着后腰就往公寓门外走。
半小时后,小区公园。
“……”
用手撑住膝盖,时添摘下头上的小熊帽兜,弯着腰粗重地大喘气,“休,休息一下……我不行了——”
“才刚刚跑了一圈,还差四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AppleWatch,周斯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控制呼吸频率,慢慢提起速度,尽量跟上我的步伐。”
时添:“……”
“Ok,已经完成了五点八公里,还有两圈。”
“最后一圈,还有两公里——”
“——周斯复,你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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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奥迪驶入封禹的园区大门,稳稳停在了停车场的空位上。
推开副驾驶座车门,时添刚要下车,突然两腿一软,差点在车门口直接跪了下去。
刚刚拔出车钥匙准备下车的陈助理:“……???”
赶紧伸手扶了时添一把,陈助理有些担忧地出声询问:“……时哥,你没事吧?”
“……”
重新坐回副驾驶座,看到陈助理满脸关怀备至的表情,时添最后还是没多作解释,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昨晚太累了,腿有点发软。”
他当然累了,姓周的简直有毒,凌晨带着他在楼下整整跑了十公里!
十公里是个什么概念?
就是跑完这五圈后,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最后像具死尸一样趴在公园的长椅上,还得靠姓周的给背回去。
听到他的回答,陈助理抓住他的那只手骤然一僵,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察觉到身旁的陈助理半天没有反应,时添隐隐有些疑惑:“小陈,怎么了?”
避开时添投来的视线,陈助理微微张开口,一时间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是……是因为周先生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靠在汽车座椅前,时添垂下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直叫我不要停,动起来。他体力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陈助理咽了咽口水,“是,是这样啊……”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但他一时半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时哥开口,最后还是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下了车,拎着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哥背后,他一路上都在默默观察时哥走路的姿势。
脚步微微有些虚浮,两腿也无法完全合拢,每往前迈出一步都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偏偏时哥还在尽力维持自己的形象和仪态,刻意保持着步伐的稳健,就是为了不让除他以外的人看出端倪。
陈助理突然有些心疼起自家老板来。
做的时候……容纳周先生的那个,一定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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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陈助理前往公司大楼的路上,时添全程目不斜视,脸上保持着温和而又得体的微笑。
这不是别的地方,是他辛辛苦苦,一手创立的公司。封禹的选址是他决定的,当初找了好几个算命先生选的福址,每一片区域都由他亲自参与规划和设计。就连停车场边上那几棵冬天已经掉光叶子的小树,也是他一粒粒栽下的种子。
就在不久前,他还曾为了从季源霖嘴里套出信息回到过这里。明明只过了短短数月,于他而言,周围的一切却都早已物是人非。
不仅坐在前台的女孩换了个陌生的新面孔,就连摆放在电梯口的那两棵富贵竹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养着金鱼和莲花的大石缸。
来到大堂的前台登记处,时添从口袋里取出身份证,对着新来的女孩礼貌道:“办一张新的出入门禁卡,谢谢。”
说了声“请稍等”,前台女孩一边接过时添递来的证件,一边低头在电脑上打字:“请问您是新入职的员工吗?是第一次办理门禁卡?”
“不是新员工。”在心里认真想了想,时添答道,“以前有办理过,但是失效了。”
其实并不是失效,而是在他离开封禹的第一天,季源霖就把他的所有门禁权限全部取消了。
“好的,”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新的门禁卡,女孩低头录入,“请问您是哪个部门的?对接的部门主管是谁?”
“……”
时添抿了抿唇,斟酌道:“我——”
他才刚刚开口,前台的电脑便发出了“叮”地一声,提示身份资料读取成功。
前台小姐姐伸手握住鼠标:“没事,信息已经出来了,我帮你查看一下。您的所属部门是——”
目光落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她整个人瞬间僵滞在了原地。
从电脑前缓缓抬起头,前台小姐姐动了动喉咙,有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董,董事长——”
被小姑娘用见鬼一样的惊恐目光盯着自己,时添尴尬地差点想要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天原本应该是老翟亲自接待他,但老翟临时在邻市有个供应链的会要开,他就让老翟先去开会,不用管自己。
要不是他的权限已经失效,完全没办法乘坐电梯,他也不会专门跑来前台补办手续。
身为大老板,他连进自家公司的门禁卡都没有,要是让别人知道,那也太丢脸了。
从前台手中拿到新办好的卡,他对着年轻的女孩笑着说了声“谢谢”,却发现女孩仍旧傻傻地呆坐在工位前,就像是丢了魂似的。
走进上楼的电梯,用门禁卡扫了扫,时添按下了前往顶楼办公室的电梯按键。
他今天来得比较早,一路上还没遇到什么老熟人。结果没想到,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电梯门刚刚打开,门外就走进来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眼底挂着两道浓重的黑眼圈,身上穿着一袭纯白色的研究部白大褂,生产研发部的部门主管、季源霖的忠实拥趸丁博士正站在刚刚关上的电梯门内,和他在电梯厢里大眼瞪小眼。
“时……”
丁博士张了张嘴,立马反应过来改了口,“董事长,您回公司了?”
时添指指头顶正在不断滚动着的数字:“这是上楼的电梯。”
盯着他的脸,丁博士说话就如同打了结似的:“我知道,我……我就是准备上楼来着,去十层。”
十层是财务和会计部所在的楼层,按照以往的企业制度,研发中心在集团内部算是个比较独立的部门,平时的资金与开销也是通过季源霖名下的基金会来操作,几乎从来不会和公司的财务部门打交道。
察觉到丁博士的眼神一直在闪躲,时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替他按下了去十层的电梯按键。
和他同处一个空间的这十几秒,对于丁博士而言似乎非常的煎熬。两个男人在狭窄的电梯厢内相对无言,他不开口,丁博士也不敢吭声。
季源霖把他赶出董事会时,丁博士算是带头投了第一批赞成票。现在季源霖跑路了,由他重新回来掌管封禹,这人一下子就变得里外不是人起来。
很快,电梯就在十楼停下了。
往前走了一步,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丁博士低下头,对着他匆忙道别:“……那时董,我就先走了。”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就在丁博士准备急匆匆地往外走时,一抹长方形的白色虚影从电梯门外飞了进来,恰好越过丁博士的肩,正正砸在了时添的脸上!
丁博士顿时僵在原地,瞳孔剧震:“?!”
下一秒,电梯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姓丁的,我们这里现在乱得一团糟,让你先去找行政预支报销,你耳朵聋了是吧!”
满脸铁青地来到电梯门口,财务部副经理正准备对着电梯里的丁博士破口大骂,视线却倏地落在了站在电梯中央的男人身上。
被她砸过来的厚厚一沓财务报表散落在地上,电梯里,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正捂着鼻梁,眉头紧蹙在一起,因为疼痛而缓缓躬下了腰。
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她渐渐觉得男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等等,这人不是——
“时总!”
副经理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听到财务部副经理惊慌失措的声音,时添强忍住脸部的一阵阵钝痛,捂着鼻梁缓缓抬起了头。
透过半敞的电梯门,他看到了十层办公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拥挤的走廊里,不少人正抱着离职用的纸箱愁眉苦脸地往外走。供应链的一名项目经理正在和会计部的负责人站在办公室门外争吵不休,两名财务部的助理蹲在地上,埋着头狼狈地翻找着缺失的财务报表。
除此之外,办公室里还传来了财务部主管经理,一名中年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再问我了,你说的那三百多万,压根就没经过我们部门的手——”
“关我什么事?”
“好,行,那你有本事报警啊!”
正当众人手忙脚乱的功夫,财务部副经理连忙走入电梯,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时添,一边压低声音焦急地道歉:“对不住时总,您先紧急处理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
接过纸巾捂住口鼻,时添对着面前的女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您看您——”
副经理刚准备将他扶出电梯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小孩的刺耳哭声。
额头隐隐冒出青筋,副经理僵硬地转过头,对着走廊里的员工们怒吼:“一个二个是不是都不想干了!谁把孩子带公司来了?”
时添:“……”
直到这时,他总算明白,董事会的那帮糟老头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把自己给喊回来了。
季源霖就这么跑了,却并不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离婚惊喜大礼包。
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的、无可救药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