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院观察了两天, 周一上午九点整,时添准时出现在了柒方资本的办公室里。
公司里的同事们都听说了他周末出车祸的消息,虽然并不了解太多细节, 但看新闻都知道他所搭乘的那辆车直接在郊外的事故中爆炸了。
他们原本以为时添会在家里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人一大早便回了公司, 组织整个基金项目组的人去会议室开早会。
围坐在会议室里, 视线从立在墙边的两只拐缓缓移动到额前贴着创可贴、正低头翻阅文件的时顾问身上,项目组的众人纷纷在心中感慨, 这位外聘的高级顾问工作起来可真的太拼命了。
处理完所有需要寄给证监会的合规文件,时添离开会议室的时候, 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
由于他的腿脚不太方便走动, 陈助理便直接将康姨制作的便当拿去茶水间热好, 又端回到办公室里给他吃。
康姨这两天做的便当全是清一色的病号养生餐,汤碗里还装着精心熬制的滋补中药,是专门给他和周斯复两人补身体用的, 一打开饭盒, 便能闻到浓浓的鸡汤香味。
动筷前,时添在心里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将屏幕横放在电脑前,拨出去了一个视频电话。
视频刚拨出,就被对方秒接通了。屏幕上, 周斯复也才刚刚拿起筷子,坐在病床的小桌板前, 准备打开饭盒吃午饭。
“十二点十五分, ”周斯复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晚了十五分钟。”
“我刚才在开会。”
时添没好气地说。
“正是因为工作忙, 所以才要准时吃饭。”周斯复在视频里不紧不慢道,“不然你觉得你的胃病是怎么来的?”
说完这句话,周斯复并没有再多言,而是用手端起小桌板上盛着中药的汤碗,对着屏幕另一头的时添微微颔首:“Cheers(干杯)。”
时添:“……Cheers。”
只是喝个中药而已,姓周的干嘛一副病房里开香槟的架势??
面对面将碗里的中药一饮而尽,时添连吞了好几颗麦丽素,才觉得口中的苦涩感减轻了一些。
看到自己喝药时满脸痛苦面具,对面那人不仅不心生同情,脸上的笑意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仿佛在对自己说——风水轮流转,谁让你每天早上一定要逼着我喝药。
懒得理会视频里一副幸灾乐祸表情的人,他捡起筷子,埋下头开始吃饭。
视频通话,这是昨晚离开医院前,周斯复专门提出来的一个要求。
周斯复还需要住一段时间院,但柒方资本距离医院太远,他午休时间不太来得及去医院探视。针对这个情况,周斯复提议,两人每天中午午饭时间都通个视频,监督彼此有没有好好吃饭。
刚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时添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居然还搞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东西。
吃饭吃到一半,他抬头问视频里正在低头切牛排,把病床当成餐桌的男人:“Alex告诉我,警察今天上午来找你了?”
“就问了我几个爆炸时的细节,没什么其他的。”周斯复用叉子叉了一块土豆放入嘴中,“我已经把关于白然的所有信息提供给了警方,他们应该也会顺着这条线去查。”
“……季源霖还没有消息?”
“没,”周斯复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用人脉联系上了意大利海关的一名官员,他说最近几天都没有符合的入境记录。如果我没有猜错,因为这一次的突发爆炸事件,季源霖和军工企业那边的合作应该已经暂时告吹了。”
“他有没有可能被白然带去了美国?”时添说,“毕竟像你说的,祁家在美国根基雄厚。我要是祁为琛,肯定会选一个对他最为有利的地点。”
周斯复放下刀叉,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之意:“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郑滢呢?”时添又接着问,“你联系上她了吗?”
在周斯复苏醒后,他立刻将所掌握的三名研究员信息转告了他,让他派人立刻采取行动。事发次日的凌晨,周斯复派出去的人就已经联络上了其中两名研究员,并为两人和他们的家人提供了安全保护。而唯一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就是郑滢。
两天前,她将羊羊送到了姐姐郑潞家中,委托她替自己照顾羊羊几天,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问题后,周斯复的眸光深了几分,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还在找。”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午休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盖上饭盒,时添伸手拿过手机:“挂了,我先去开会,晚上再来医院。”
周斯复点点头,仿佛随口般地问了一句:“你的基金怎么样了?”
“今天已经开始申报合规流程,如果能全部获证监会通过,首次发行应该能定在下个月月初。”时添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周斯复只是笑了一下,“那等你的基金顺利发行了,抽空出来吃个饭?”
看着屏幕上那张英俊到有些咄咄逼人的脸,时添狐疑地眯了眯眼睛:“想吃饭随时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发行后?”
喉结停止滚动,视频里的男人静静地望着他,用视线将他牢牢锁入了眼中。
周斯复说:“因为我想再认真追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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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担任主要负责顾问的新能源基金马上就要问世,哪怕前不久才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故,时添也完全没有腾出时间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发行前最后的准备工作当中。
幸运的是,他受伤的右脚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平时在公司里不用拄着拐一蹦一跳地去开会了。
一天连开了五场基金经理人见面会,他下班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送走最后一名经理人,时添干脆用手扯松衬衣的领口,靠在办公椅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斯复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公司里轮轴转,于是便让守在公司楼下的几个保镖下班后就把他拉回公寓,禁止他大晚上再跑去医院探视。
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加班到半夜,时添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准备打电话预约一个SPA会所的按摩,好好放松一下身体。
靠着办公椅前小憩了一会,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办公室,忽然听到自己的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没等他出声,一名留在公司里值班的前台小姐姐便推开他的门,对着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时顾问,打扰了,门外有两位访客,说是专门来找您谈事的。”
“……访客?”
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下,时添不记得自己在那么晚的时间还安排了经理人见面,“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公司的?”
前台连忙来到时添的办公桌前,给他递了一张名片。
拿起名片,时添发现名片上写着一行字——【太古娱乐/合约艺人总监/Adam】
盯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称皱眉看了一会,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时添将名片放回桌前,对着面前的前台颔首道:“让他们进来吧,麻烦再倒两杯茶水进来,辛苦了。”
太古娱乐是国内一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娱乐经纪公司,总部就设在本市。如果他没记错,太古娱乐现在最有人气的当红炸子鸡,就是——
没等他细想,前台已经领着一胖一瘦两名访客从办公室的玻璃门外走了进来。
微胖的那位是个长得很有富贵相的中年大叔,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名穿着普通白T,脸上戴着口罩的清瘦男孩。
男孩骨架纤细,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得不见一丝瑕疵,哪怕隔着口罩,也能看出他长着一副非常精致的五官。
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梭巡片刻,时添忍不住开口问为首的中年男人:请问是——“
“时总,久仰久仰!”
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中年男人双手递到了时添的桌前,“我是太古娱乐的艺人总监,您叫我Adam就好。”
将身后的漂亮男孩往前推了推,中年大叔沉着声命令道:“小熙,快给时总陪个不是。”
垂着头在门前僵立了半晌,成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伸手摘下脸上的口罩,他往前走了两步,朝坐在办公桌前的时添深深低下了头。
“……时先生,对不起。”
一直垂眼看着地面,成熙说出口的话有些吐字不清,像是在借机掩饰浓重的鼻音,“请您原谅我。”
Adam有些不满地重重拍了下成熙的后背:“大声点啊,你这谁听的清?”
被Adam推搡地踉跄了一下,成熙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紧紧咬住唇角,他的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当着Adam的面,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对着时添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时先生!请您原谅我!”
深更半夜的,这两人突然就在自己面前猝不及防地上演了这么一出,时添整个人僵坐在椅前,半晌才回过神来。
目光在成熙涨红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时添缓缓收回视线,总算开了口:“你们找我,是因为前几天的事?”
眼看时添这么快就直接切入了正题,Adam也不再拐弯抹角,立刻满脸诚恳地点了点头:“是的时总,我今天特地带着小熙前来拜访,就是为了和您解释清楚一些不存在的误会的。”
“不存在的误会?”
悠悠转动着指间的钢笔,时添象征性地略提嘴角,神情平静如常,“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误会。”
得到了时添的同意,Adam连忙拉着呆愣在一旁的成熙在沙发前坐下,对着时添满怀歉意地地笑起来,露出了两颗镶金的大门牙:“时总,是这样的,听说您之前给警方提供了一些关于小熙和您丈夫之间的往来证据,其实您一直误会我们小熙了!”
“容我纠正一下,不是丈夫。”时添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季源霖已经离婚了。”
“对对对,是我口误了,是您的前夫,”Adam赶紧改口,“小熙他并不是有意要和您前夫季先生来往,背后有很多苦衷,他其实也是被迫的。”
“您可能不知道,小熙他父亲几年前曾经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哪怕他入行以后一直努力赚钱,想替父亲偿还这笔债务,但投进去的钱仍然是个无底洞。”
“给他父亲借债的公司是美国的一家套壳金融机构,这家公司想得到关于您前夫的一些情报。于是就以此来要挟小熙,如果他能从季先生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就可以免掉他父亲的那些债务,否则就要将他父亲和他的妹妹卖去柬|埔寨。”
说到这里,Adam仍不住叹了口气,“小熙这孩子就是太单纯,想的太简单了,轻易就听信了他们的话。”
“在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小熙也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想要利用这种方式接近您的前夫。”
扭头狠狠瞪了身旁低埋着头的男孩一眼,Adam当着时添的面给了成熙一巴掌,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不是这次篓子捅大了,他才把这件事告诉公司,我也不知道他居然会这么糊涂!”
被|干爹动手扇了一巴掌,成熙不敢抬手捂住脸,只是攥紧手腕上的小黄鸭手链,眼眶变得更红了。
听完Adam绘声绘色的一番解释,时添渐渐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一阵寂静过后,他不紧不慢地出了声:“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也是被别人欺骗才做出这些事,并没有介入我和我前夫婚姻的主观动机?”
“对,是这样的,小熙他——”
“那我有点好奇了,”时添眯起眼睛,打断了Adam说到一半的话,“既然贵司已经有一套官方的说辞,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顿了顿话头,他自嘲般地弯了下唇角:“毕竟我才是这场婚姻的唯一受害者,不是吗?”
Adam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为难神色。
正当他准备张口再做解释时,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他身旁的成熙突然有了动作。
缓缓抬起头,成熙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时添,如同碎碎念般轻声道:“媒体泄露了消息,所有的代言都没了。下个月的春夏大秀也把我剔除在了名单外,公司没钱支付那些代言的违约赔偿金。”
“三个美妆品牌和两个服装代言,加起来就六千万,还有达诺菲的两千多万美刀——”
“……时先生,”成熙的声音又闷又哑,完全听不出广告代言里那个清脆活泼的少年音,“……求求您,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听到“达诺菲”这三个字,时添的眼皮禁不住猛地一跳。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成熙出道后接到的最顶级的代言,就是达诺菲今年的S260系列。这款车的受众虽然比较少,也不是达诺菲的主打车型,却仍然为他带来了不小的收益和知名度。
他万万没想到,姓周的居然凭一己之力,就这么同时成为了季源霖和成熙这对狗男男最大的债主。
听完成熙的一番哭诉,时添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么,我能帮到什么吗?”
感觉到时添这里似乎有戏,Adam连忙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急促地开了口:“时总,您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说话有可信度的人了。我们想请您接受一下媒体的采访,和媒体做一个澄清,就说其中有误会。小熙这边固然有错在先,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已经得到了您的谅解。”
看到时添微微挑起眉头,Adam紧接着补充:“时先生,您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小熙现在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艺人,要是他真的搞坏了名声,我们太古娱乐也就完了!”
“……哦?”
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时添脸上露出一副有些诧异的表情,“这么严重?”
发现桌前的男人似乎完全不为所动,Adam把心一横,干脆使出了杀手锏:“时先生,我就和您实话实说吧。”
“您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小熙出道这几年,我确实让他外出去应酬过几次。除了季先生,其实还有很多商界的大客户,比如久发银行的赵行长、海柏船业的刑总、达诺菲的周总,都曾和小熙有过那方面的往来。”
“您前夫的事情这次被爆光,也真的恰好就是个意外。要是我们不及时把事情平息下来,这些商界的名流害怕东窗事发,影响自己的声誉,也会找我们秋后算账的——”
看着Adam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地描述着公司现在的绝望处境,时添将身体微微往前倾,似乎突然间来了兴致。
“那方面的往来,是指?”
他问Adam。
Adam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答道:“就是性|交易,时总。”
“您知道的,这些有钱人平时玩的很花,就是喜欢一些小模特啊,小明星什么的。只要钱到位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听Adam全部解释了一遍,时添脸上逐渐露出了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样吧。”过了一会,时添淡道,“你先出去,让我和这位成先生单独聊一聊。”
不知道时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Adam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拎起西装,用眼神示意坐在沙发前的成熙好好表现,接着便讪笑着退了出去。
玻璃门关合的响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清晰。Adam离开后,成熙再次缓缓抬起头,看向时添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莫名的畏惧。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单独留下来。
他抢走了这人的丈夫,这是事实。背着这人搞婚外情,还偷偷和阿霖一起转移了他的配偶共同财产,这也是事实。
虽然答应了干爹要亲自登门道歉,但他并不相信这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原谅自己。
干爹替自己找的那些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内心深处饱受着煎熬,令他不敢用目光直视办公桌前的男人。他怕两人的视线一撞上,那个人就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然而,仅仅过了数秒,他便听到办公室的木地板传来一阵清脆的皮鞋声响。
一步、两步——
片刻后,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听到男人淡然出声:“抬起头来。”
全身僵滞了一瞬,他却不受控制地听从了来人的命令,朝着天花板缓缓抬起了下颌。
距离他近在咫尺的茶几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修长,样貌斯文英俊,面部轮廓更是如同精雕细琢般清晰分明,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商业精英才有的气质与风度。
被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倏地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来。
他总算明白,阿霖为什么会被这个人迷得神魂颠倒,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回心转意了。
这是能和他并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众生的人。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成熙动了动喉咙,微颤着声线开了口,楚楚可怜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绝望下的无助:“时先生——”
正当他想要开口求饶时,却发现男人已经背对着自己转过身,在对面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勾引周斯复的?”
双腿交叠靠在沙发前,时添将音调微微往上抬,“示范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