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添抬起鞋尖, 轻点地面,眉头微微蹙着,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
沉吟片刻, 他往下压了压唇角, 反问面前的男人:“季源霖, 你还记不记得, 上一个跟你做|爱的人是谁?”
没等季源霖开口,时添已经替季源霖说出了答案:“你和白然倒也是算各取所需, 他有他的目的,你有你的打算。不过可惜了, 人家从始至终只是把你当作一颗利用的棋子, 和你上床的时候, 心里恐怕不知道有多膈应。”
被时添一语戳中要害,季源霖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情绪波动。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时添, 你明明心里清楚——”
他忍不住想要出声辩驳, 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和白然发生肉|体关系,除了互惠互利,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因为白然和面前这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每一次和白然缠绵不休时,盯着身下人熟悉的面容,他总能想起当初和时添在一起时, 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相拥而眠的日日夜夜。
“白然之前呢?”时添以一种谐谑的口吻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个叫成熙的大学生, 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我的丈夫, 白天道貌岸然,在人前对我千般深情蜜意, 晚上却光着屁股,和花钱包养的小明星在酒店里厮混。最后还放任小情人在外面被人轮J,让人家大半夜哭着向我这个被出轨的原配求救。” 他说,“季源霖,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个畜牲,除了白然和成熙,谁知道你还和多少人乱搞过?”
“没……”
季源霖瞳孔微微一缩,胸口不住地起伏。
他沉默片刻,然后回答,“我发誓没了……只有他们俩。”
“好,暂且放下这些不提。”时添目光如炬,“如果说这些所作所为都只是你一时冲动,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在我们结婚前,你还瞒着我花光了所有研发资金,为了带着你的专利潜逃出境,不惜将全部财产违约责任推给我,差点毁掉了整个封禹。”
话音一顿,他淡声问:“你是不是觉得,这就是一切的开端了?”
听到时添轻描淡写的语气,季源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如同被寒冰所笼罩。他的面部表情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仿佛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却仍然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无助。
时添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一切的开始?
他本以为,当时添开始诉说过去的一切时,会充满愤怒,对他表示极度的厌恶,甚至想要将他撕成两半。毕竟被相恋多年的恋人背叛和欺骗,时添有足够的理由对他进行指责。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时添只用简短的三两句话便概括了他们的过往,没有使用激烈的措辞,没有表达出强烈的情感,甚至连他们共同的回忆都没有提及。
岁月流转,一切只剩下平淡。
“当年我们上法庭撕破脸的时候,我的所有资产被冻结,身上仅剩从银行取出的四百万定期存款,连一张能自由支配的银行卡都没有。你和你的小情人当时恐怕都在背后嘲笑我,觉得我人傻钱多好骗,是不是?”时添说:“你恐怕忘了,我大学时主修的是金融专业,在哈尔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在投行工作,负责企业融资和风险规避关联业务。”
“当你刚提出要合伙创立封禹的时候,我特意设立了一个独立基金,专门管理我个人的资源和偿债费用。后来,在我们共同融资的过程中,我也特意要求法律部在协议中加入了一些排他性条款,同时将一部分个人资产转移到了信托。这笔资产在最高收益时……应该大约有七八个亿。”
察觉到周围的警员有些不耐,他简化了更多细节,平静回望季源霖:“我从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还是选择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够赢得我的信任。我承认,你在前八年都做得非常好,让我几乎快要完全信任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做了那么多未雨绸缪的手段,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沦落到一无所有,需要寄人篱下的地步?”
时添眨了眨眼,目光幽亮,“当初同意和你步入婚姻,是我与你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
听到时添的话,季源霖愕然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怔然。他紧紧地盯着时添,似乎在努力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他为了在时添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资产转移和潜逃国外的计划,提前进行了长期的精心准备,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甚至不惜花费巨资拉拢封禹的几位主要高管,以防止时添在计划实施中途察觉到异常。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计划成功后,他发现时添并没有为自己准备任何后路,以至于在变故发生后直接陷入了破产的境地。
而时添刚才的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却透露出了一个被他遗漏的、非常关键的信息——
因为决定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携手共度余生,因为选择了百分百相信自己的丈夫,也就是他。
所以在结婚前,时添放弃了个人持有的信托基金,将全部资产归入了封禹,也就是他们的共有账户下。
……他居然还有脸质问时添,有没有爱过他。
时添曾愿意放下过去,努力试着与他相爱。
但那时的他,辜负了时添。
“像你这样的人,” 他听到时添说,“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嘀——嘀——】
身后警车的鸣笛声急促响起,催促着警员们尽快带嫌疑人上车,避免在原地停留过久。两名押送季源霖的警员对视一眼,迅速用臂膀支撑起男人的身体,催促他赶紧走。
就在这时,原本像一尊石雕般静止的季源霖,身型突然微微一动。他的眼眸中,那原本死寂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翻涌起细微的波澜。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时添为了报复他,那这场报复无疑已经成功了。可是,他并不想让面前的这个人就这么轻易地得逞,就这么洒脱地抛下过去,步入没有他的、那个和周斯复一起的未来。
哪怕会因此失去一切,他也要让时添永远记住他,恨也好,厌恶也罢,他要让这人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挣扎。
拼尽全力地往前倾身,季源霖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了一些。他将嘴唇凑在时添的耳畔,气息徐徐吹拂,随着风触碰上时添的耳垂。
季源霖轻声问:“……既然不爱,十年前我生日的那一夜,你为什么口口声声地求我,想要和我上床?”
“……”
“我们一起在马尔代夫度蜜月的那晚,并不是我第一次在你酒里下药。”他绝望的笑了笑,眼中浮现出扭曲的满足,“哈尔滨才是。”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要将那个隐瞒已久的、最残酷的真相说出口。
过去的八年,不过是一场建立在谎言之上的骗局。
——时添,如果没有我,你原本可以与你所爱之人,度过幸福美满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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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境|外窃取情报、侵犯商业机密、绑架、非法监|禁、故意伤害……
如果他未来不再需要作为证人出庭,那今天,应该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好前夫”了。
坐上返回市区的的士,车辆驶上科罗拉多街大桥前,时添让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人行道,放自己下车。
被季源霖绑架的那段时间,他身上的随身物品都已经丢失,幸好洛杉矶警方联络大使馆,给他送来了新的换洗衣物和一些现金。付完车费后,他身上大约还剩下三四百美元。
下了车,他先花一百多美元在路边小店买了个二手手机和一张可以漫游的电话卡,随后便沿人行道缓缓走上大桥,朝着日出的方向走。
清晨时分,早高峰车流将大桥挤得满满当当。桥上,早起晨跑的市民们纷纷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便携耳机里隐约传出充满活力的音乐声。有老人牵着宠物狗,路过时和他笑眯眯地打招呼,对他说“早安”。
无论是在哪个城市,汽车、人群、晨雾、朝露,都会勾勒出平和的生活画卷。
他记得,这里也是《La La Land》里,电影男女主人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他们在这里感情升温,也是在这里坠入爱河。
与电影里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由于长久的历史缘故,曾经有许多人从桥上一跃而下,所以科罗拉多街大桥又被称为“自杀之桥”。但现在,桥的两旁都被安上了高高的护栏,除去过往蒙上的死亡色彩,这里的朝阳美得令人沉醉。
漫无目的的散了一会步,时添靠在一处围栏前,激活刚买的手机,开始给国内的父母和同事发信息报平安。
很快,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此刻正值国内傍晚,很多早已得知他失踪消息的公司高管都纷纷来电,想确认他现在一切都好。
打完几通跨洋的电话,他将双手搭上围栏,眯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任微风吹乱鬓前碎发。
没人能猜出时添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远方的湖面出神,过去的回忆落在天地间,没有重量。
渐渐地,所有曾发生过的一切在他脑海里都没了具象,如同走马灯般一帧帧从他的眼前掠过。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三四个小时。直到某一刻,脑海里的画面定格。
两名身穿蓝白条纹校服的少年靠着教室阳台的围栏,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偏头拥吻。
挂在走廊的风铃来回摇摆,一样是个灿烂的夏天。
恍惚间,他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风铃声响,凝神静听,才发现只是如同风铃般清脆的,少女的悦耳笑声。
缓缓回过头,时添发现有一名衣着朴素的金发女孩,手中捧着一丛娇艳欲滴的鲜花,正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到他朝自己投来目光,少女连忙上前,面上露出略有些害羞的笑容。
少女小跑上前。向他递出一只红色玫瑰:“先生,买花吗?”
时添微微抿唇,问:“多少钱?”
少女面不改色心不跳,红扑扑的脸蛋上笑意盎然:“二十美元一只,先生。”
这样的价格,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专门用来坑他们这种异乡人的。
女孩原本想等着面前男人出言拒绝,在开口和他讨价还价,没想到男人脸上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随即便点点头,接过了那束玫瑰花。
给女孩递去二十美元纸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听到女孩连连的道谢,时添也温和地回了一句:“谢谢。”
等女孩的身影转过树荫,时添将玫瑰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鲜花散发出的浓郁香气激活了他体内的细胞,直到思绪缓缓回笼,整个人才像是终于活了过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趟双层巴士停靠在路边站台,乘客们开始依次上下车。他抬起头,发现目的地是一个他完全没有听过的地方。
散心结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犹豫了一瞬,时添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上车,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时添。”
声音的主人才刚刚在他的回忆里反复出现了成千上万遍,以至于他对这个声线再熟悉不过。
身形骤停,时添僵直地抬起头,余光看到了立在树荫后的高大人影。
那个人一向梳理整齐的头发被风微微吹乱,一定在这里站立很久了。
看到正在上车的乘客突然停住身形,巴士司机有些不耐地用英文问:“喂,你们上不上车?”
“……”
十年前,江滨公园站。
他坐上了那趟驶离的末班公交,脸颊紧紧贴着车窗,朝外回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
公交司机踩下油门,车辆慢悠悠地往前开。他用余光看到站台上的男人微微张开嘴,对他说了句什么,但隔着一层起雾的窗,他没能看清男人的口型。
十年后,夏日的异国他乡,男人从背后喊住了他,怀里捧着盛开的满簇鲜花,是刚才那个卖花女孩正在叫卖的那一丛。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听到了周斯复的那句话。
“十天,”周斯复说,“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