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添当然没有跟着周斯复一起“回家”。
毕竟在离开Mobius的工厂前, 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给了周斯复一拳。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周斯复的刻意隐瞒那么耿耿于怀。可两人共同度过的那些风风雨雨,以及周斯复暗中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 令他完全无法像过去那样坦然面对周斯复。至少短时间内, 他恐怕都难以和自己达成和解。
另一头, 周斯复却早已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添的不自在。
唇角微微往上扬, 周斯复悄然向后退了几步,与时添拉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接着, 他抬手指向马路对面那辆沉稳的黑色轿车,语气从容:“我现在要去和控方律师见面, 检察院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 让你也作为控方证人出席。”
略作沉吟, 他温声询问:“或许,我们可以一起?”
时添没动,只是抛出自己的问题:“检方打算以什么罪名起诉祁为琛?”
“我的律师透露给我, 纽约州政府准备指控祁连集团违反《反垄断法》, 肆意破坏GaN产业的公平竞争。”周斯复沉着开口,“至于祁为琛, 那便更不用说了,选举操控、商业贿赂、酷刑罪、还涉嫌谋杀……这么多罪名,随便哪一项都能让他把牢底坐穿。”
听了周斯复的解释,时添微微点头, 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好奇检方对季源霖提出了哪些指控?”周斯复接道, “他的案子比起祁为琛更错综复杂, 听说警方打算将他遣返,等回国后——”
时添打断他的话, 语调毫无温度:“我对他的下场不感兴趣。这种人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内心有些抗拒,但时添也清楚,检方早晚会找上自己。不等周斯复继续开口,他便果断地转过身去,巧妙地避开了面前男人的目光:“既然是检方的要求,那就去一趟吧。”
见时添答应的这么果断,周斯复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嗯,走。”
就在刚才,时添的视线掠过他怀中的花束,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匆匆错开。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却注意到时添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源源涌动。若有似无,却足以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是晦涩、逃避、不愿坦然直面的情愫。
半小时后。
周斯复开车载着时添,一同抵达了洛杉矶的检察官办公室。
路上,时添从周斯复口中得知了案件最新的情况。今天一大早,负责此次案件的纽约检察官与控方律师已经搭乘飞机抵达了洛杉矶。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与L.A警方联手展开对Mobius厂区的深入调查,二是与控方证人进行会面,进一步推动案件的调查进程。
“会议室在楼上,两位请。”
洛杉矶的司法机关坐落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是一座十八层高的办公楼。负责接待的检察官助理刚刚领着两位证人步入电梯,便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氛围——两位证人一左一右,各自站立在电梯的两侧,仿佛有意保持着距离,中间隔开了一段不小的空间。他们神态疏离,似乎彼此并不熟悉,使得原本宽敞明亮的电梯间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将两人安排在会议室内入座,助理礼貌问道:“有咖啡、红酒和红茶,二位想喝点什么?”
“咖啡加糖,谢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
“好……好的,二位稍等片刻。”
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会议室中悄然滋生,助理深知不宜在这里多待,于是迅速关上房门,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拿铁被端上桌,周斯复低头抿了一口杯中温热的液体,突然发现时添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怎么了?”
“我记得你只喝黑咖。”
时添有些狐疑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咖啡里加糖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与周斯复共度的那些时光,包括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些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小习惯。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周斯复的异常。
和一直钟爱甜食的自己不同,周斯复不喜欢太甜的食物,就连饮品也不例外。
“慢慢地就习惯了。” 周斯复并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淡然说道,“只是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喜欢甜的味道。”
时添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一懵。他抬头望向周斯复,只见对方眼眸深邃,唇角却微微扬起,透着一丝莫名的愉悦,让人不禁好奇他到底在想什么开心事。
房间内只剩下杯盏碰撞声,氛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站在门口,正在等候上司的助理:“……”
这两位……到底熟还是不熟啊??
下午四点整,控方的两位律师也抵达了会议室。
控方律师带来了大量深入调查后获得的祁连集团内部资料。资料显示,检方即将提出的一系列指控事实确凿,证据全面。而他们这两位关键证人所提供的证词,将在案件审判中起到重要的支持作用。
当听到周斯复应对律师提问时,回答流畅自如,每个问题都逻辑清晰、言之有据,时添不禁意识到,周斯复早已为即将到来的庭审做了大量充足的准备。
当轮到自己被询问时,时添注意到,周斯复的眼神始终紧紧锁定着自己。男人的身体微微往前倾,展现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是那样的全神贯注,宛如正在凝视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这道视线本来稀松平常,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被姓周的给硬撩拨了一下。
为了保持专注,时添刻意不去看周斯复的神态动作,强行按捺下心底的波澜,开始全神贯注地应对检察官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双方会面持续了大约两小时,控方律师向两人简要概述了今天的会面结论。检方打算以多项罪名对祁为琛提起公诉,并已经掌握了大量确凿的证据。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发生,祁为琛极有可能被陪审团判处终身监|禁。同时,他们还告知了两位证人出庭作证的具体时间。鉴于案件性质严重并且备受媒体关注,首次庭审定将于下周三进行,以便给他们预留时间进行准备。
在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两位控方律师从座位上起身,向面前的时添和周斯复握手致意:“那么就下周再会了,时先生,周先生。”
漫长的会面终于结束,时添打了个哈欠,跟着周斯复离开会议室,一前一后走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
电梯是透明玻璃材质,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通透的观景台,可以将整栋大楼的每一层都尽收眼底。时添掏出手机,正打算继续回复公司的消息,无意间发现周斯复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脚底的玻璃地面。
他挑挑眉,用带着玩笑的口吻调侃出声:“周斯复,你恐高?”
周斯复风度翩翩地摇了摇头:“这种全透明设计还挺有别致的,我在想,以后要不要给家里也安装一台。”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露出些许赞赏:“你觉得呢?”
“……”
行,时添心想,他就不该无故挑起话题。。
从两人重逢到现在,表现得不自在的始终是自己。反观周斯复,始终保持着坦荡自然的态度,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了。
随着玻璃门缓缓闭合,电梯开始自高空向下运行。
时添原本一直在低头漫无目的地刷手机,突然之间,他感觉脚底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旁边的周斯复,发现周斯复也在注视着他,眼神中带着一抹诧异,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
【嘀——】
渐渐地,电梯的运行速度开始减缓,直至完全停了下来。紧接着,电梯内响起两声刺耳的嘀嘀警报声,两人头顶的屏幕上弹出一行红色字体——【Warning: Elevator Accident(警告:电梯运行故障)】。
时添没想到自己最近运气这么背,就连乘电梯都能遇上突发事故。他本能地想要走上前查看情况,却发现周斯复已经抢先一步,迅速而果断地按下了应急通话按钮。
片刻后,周斯复挂断和写字楼保安的通话,转头向时添解释,“维修人员正在紧急抢修,预计十五分钟可以修好。”
正当周斯复的话音刚落,电梯厢突然猛地一震,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他当即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抓住时添的一只胳膊,防止身旁人因晃动而摔倒。
在周斯复的搀扶下站稳身形,时添不禁凝神:“怎么了?”
周斯复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紧紧抓稳他的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电梯的每一个角落。
电梯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失控。忽然间,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在两人耳畔响起,电梯内的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外界微弱的光源透过玻璃缝隙,投下斑驳光影。
“紧急制动失效了。”
周斯复的声音虽然低沉,但仍旧冷静。他再次尝试按下紧急通话按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断裂了。伴随着这声巨响,整部电梯开始急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让时添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屏住鼻息,企图强行克制住喉中的反胃感,却察觉到身旁人有了动作。
一只手稳稳撑住他身后的玻璃墙,周斯复用左臂扶住他的头和后背,居高临下地弓身缓缓压了下来。
用下巴轻贴上他的额头,周斯复的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仿佛在给予他一个无声的拥抱。虽然一言未发,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带着抚慰的意味。
身体紧贴电梯内壁、保护头部,重心往下偏移——这是新闻上讲过的,电梯下坠时的最佳自我保护方法。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周斯复便将他调整成了最安全的姿势,用身体为他筑起了一道防线。
拥抱化作了安抚紧绷情绪的最佳安慰剂,男人沉稳的呼吸轻拂过他的耳畔,节奏平稳而有力,仿佛在告诉他——我在,别害怕。
急速下坠数秒,电梯突然猛地震了震,再次在半空中悬停了下来。片刻的静谧后,头顶的电子屏幕重新开始运作,电梯嘀嘀了两声,开始以正常的速度缓缓往下行。
电梯内的紧急通话系统终于被接通,安保人员略带焦灼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两位还好吗?!”
“刚才在维修过程中遇到一些故障,导致了电梯的异常情况。现在问题已经修复,电梯已经恢复正常运行,非常抱歉让两位受到了惊吓——”
从周斯复的臂弯内缓缓抬起头,时添用余光瞥向窗外,发现一群维修人员正聚在楼下进行着电梯抢修工作。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周,斯,复,下面有人……”
他不知道那群维修人员有没有注意到他和周斯复此刻的姿势。但大楼每层都有员工在办公,电梯又是全透明的设计,他们的一举一动肯定会被外面的人注意到!
察觉到他所展现出的不自然,周斯复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低垂眉目,却依然将他箍在怀中,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渐渐地,时添还是放弃了挣扎,沉默地任由周斯复抱着。
电梯突然下落的那一瞬,他心里确实是恐惧的。
一米八的大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露怯,说出去可能会让人笑掉大牙,但他刚才确实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悸。与其说是惧怕,不如说是厌恶那种被重力拉入万丈深渊的感觉。
人生来就是渴望被支撑,被拯救的。
而这一次,他坠入深渊时,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一个人与他身体紧紧相|贴,毫无缝隙,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斯复胸腔内有力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如同鼓点般坚定,给予他无比的安定。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面对周斯复时,究竟在逃避什么了。
他们分别十载,这人就瞒了他十年。远在异国他乡,日日夜夜行走在刀刃之上,只为了坚守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周斯复想要对每一个拆散他们的人复仇,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决心消除所有潜在的威胁,只是为了让自己安稳余生。
他痛恨周斯复将计划隐瞒了那么久,却也知道内心最深处一直担忧的是什么。
——他担心周斯复会和十年前一样,再一次一去不回。
而现在,聆听着周斯复胸膛中有力的心跳声,他心底的烦躁和疲惫仿佛被一股力量所抚平。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他不害怕痛苦,他害怕离别。
电梯顺利停靠在一楼。正当周斯复准备缓缓松开手臂,与时添稍微拉开一些距离时,他突然发现时添紧紧回扣住了他的手。
嘴唇被人快速碰了一下,犹如蜻蜓在水面上轻盈地扑扇了一下翅膀,既轻又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斯复身形骤僵,难得的怔愣了一下。
时添居然……主动吻了他??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时添已经迅速地迈出电梯,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耳根红得异常,仿佛能滴出水来。
正当他准备疾步追上前时,手机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信提示音。屏幕上赫然弹出一个陌生的美国本地号码,短信内容映入眼帘的刹那,周斯复霎地僵住身形,眼眸深处巨浪滔天。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不远处那人刚刚将手机收回裤兜,身影消失在了长阶的尽头。
——【我爱你才吻你】
……
黑色Donofi轿车静静停靠在检察院大楼的停车场角落,宛如一只潜伏的猎豹。除了智能停车系统发出的细微电流声,空旷的场地被一片静谧所笼罩,再无其他响动。
没人知道,车内和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车窗投下的阴影将光线遮挡,使得车厢内更显昏暗。狭窄的空间里,时添迷迷糊糊地察觉到面前男人正在缓慢靠近。男人用一只手稳稳撑住他的身躯,随后在他发烫的耳垂旁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吻。细腻的亲吻犹如电流般瞬间传遍时添的全身,后颈传来的阵阵酥麻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难以保持清醒。
周斯复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悠悠传入时添耳中,呼吸虽然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十天……刚才的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
时添的整个身躯微微一颤,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脑海深处,那根代表理智的神经悄然断裂的声音。
所有的纷扰和喧嚣都渐行渐渐远,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两人相碰的唇瓣在不经意间轻轻触碰,伴随着一阵无所适从的颤栗,如同电流穿过,火花四溅。某个瞬间,时添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与周斯复的手指紧紧交缠,他们的掌心紧紧贴合,仿佛要将彼此的心跳与温度都融为一体。
周斯复首先以霸道的姿态揽住时添的后腰,将他整个人往身上带。然而,时添并不甘示弱,他高昂着下颚,以一种不屈的姿态反制住周斯复。狭窄的空间里,两人时而抗衡,时而拉扯,却从未松开彼此的手。直到最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周斯复被时添巧妙地制住双臂,反手扣在了背后。
手法娴熟地扯下周斯复胸前的西装领带,时添利落地将他的双手捆|绑在身后,打了一个巧妙的活结。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贴,彼此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中交织纠缠。周斯复抬起眼,紧盯着面前的时添,眼中既有讶异,也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原本清晰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他成为了时添一个人的俘虏,双手被缚,无法挣脱。
时添的回吻显得毫无章法,虽然笨拙,却透着一股毅然的叛逆与执着。这个吻,是他在他心底深埋已久的,被岁月染了色的无声对白。
“我爱你。”他说,“周斯复,我爱你。”
他曾经以为他们的故事不会再有交集,可就在此刻,他与这个男人呼吸交融,将彼此托付时,好像时光的长河里卷起一抹巨浪,将他吞没。
心底深处,仿佛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正在轻声叹息,叹息他们蹉跎的十年。
“……十天,再说一遍?”
“嗯……”
“十天……”
“……”
“十天,” 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他听到周斯复在笑,眼中映着长河流水、满目星光,“你知道吗,我听多少遍都听不够。”
“……”
车里没有光亮,窗外是清润的月和城市的色彩斑斓。浅浅的红盈在眼尾眉梢,时添恼羞成怒地威胁,“……周斯复,去你妈的,我不说了!”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无限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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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周斯复是被一阵闹铃声给吵醒的。
从睡梦中睁开眼,他的第一反应是迅速伸出手去,试图挂断正在响起的铃声,生怕会打扰到身旁人安稳的睡眠。
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大床另一侧,时添正埋头侧躺在被窝中,睡得十分安稳。
昨天,他驱车带着时添离开检察院,回到洛杉矶下榻的高档酒店,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原本担心时添在车里太累,所以特意点了送到房间的烛光晚餐。吃完饭后,他又将时添抱到浴缸里,小心翼翼地给时添洗了个热水澡。原本打算将人抱在怀里哄睡觉了,却没想到后半夜,他们又整整|做了三次。
哪怕是时添的一个拥抱、一抹短暂的吻,都能让他发疯。
刚为睡姿不安分的时添细心地掖好被角,确保这人不会被吵醒,他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似乎见他一直没接电话,对方直接发送了一条短信过来。
周斯复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短信内容后,他披上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轻轻合上卧室门,来到了酒店套房宽敞的客厅。
“……”
拨通对方电话,周斯复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祁为琛的律师要向法院提出做精神鉴定?”
电话里的手下恭敬回答:“是,但法院目前还没有批核律师的精神鉴定请求。不过,还有另一件蹊跷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汇报一下。”
“您之前不是让我派人继续留意白然的动向吗?”手下说,“就在昨天凌晨,白然名下的基金会突然发布一则公告,打算收购缅因州的八家私立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