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 上东区。
落地窗前的纱帘随风轻曳,室内没有开灯,整个房屋被寂静所笼罩。
房间内, 典雅的实木家具陈列得井然有序, 一角坐落着宽大的办公桌, 闪烁的电脑屏幕成为静谧中唯一的光源。
一道身影稳坐于办公桌前, 双手优雅地交叠在桌面上。男人身着笔挺西装,衬衫领口宛如刀削般挺括, 完美贴合他颈部流畅的线条。窗缝间洒入的阳光斜斜铺洒在他颊边,给轮廓分明的侧颊镀上了一层微弱光泽。
门外响起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在过去, 没人敢这样未经允许就直接进入这里,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目光在祁为琛身上停留片刻, 刚进门的男助理打开了放在角落的小型投影仪。助理轻点屏幕, 屏幕散发出来的光线顿时照亮整个房间,屏幕上弹出了一个会议室的实时直播画面。
与会者们正在会议上热烈地讨论着, 情绪激烈。祁为琛从办公桌前抬起头,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仿佛那上面的内容与他无关。
他冷冽地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不需要给我看。”
助理却并没有暂停, 只是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恭敬, 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祁董, 白先生特别叮嘱,还是希望您能见证这此会议。毕竟, 今天是祁连集团股份转让的董事会投票,关乎祁连的未来。”
听到“白先生”这三个字,祁为琛眉头紧锁。这人是白然派来的,背后的意图不言而喻。
屏息片刻,祁为琛最终还是抬起头,目光聚焦上大屏幕。
会议室里的那帮老家伙根本不知道,祁连内部早就已经出了“内鬼”。他们自以为机密的会议,一举一动全被白然看在眼里,甚至还能给他实况转播。
会议上,祁连集团的高管们正围绕着如何通过低价出售汽车及航旅业务快速套现进行激烈交锋。高管们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在祁为琛眼中,这些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如此愚蠢。
他无法相信,这些曾被他寄予厚望的老投资人,在利益面前居然变得如此短视。
他紧握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却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
他现在只是个被关起来的“疯子”,没有了权力,没有了自由,他能做什么?
祁为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可心底的愠怒却如同野火一般越烧越旺。他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花瓶,那是他平日里极为珍视的古董。花瓶中的鲜花娇艳欲滴,但此刻在他看来,却仿佛是在嘲讽他的无力与软弱。
终于,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决堤,他猛地站起身来,准备将花瓶狠狠地摔碎在地。然而,在花瓶即将脱手的瞬间,他又突然停住了动作。
祁为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紧撑着桌面,声音低沉而隐忍:“……他到底怎样才愿意见我?”
助理站在一旁,平静地回答:“白先生说了,只要您能满足那一个条件。”
语毕,助理抬起手,指了指落地窗前的地板。
那里,一个精致的金属狗碗静静地摆放在窗下,盛满的狗粮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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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祁为琛而言,过去的几个月,仿佛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魇。
被法官拒绝重金保释后,他只能在纽约看守所等待着与律师会面,然而律师迟迟没有出现。在看守所待了一周后,他突然被带去做了精神鉴定,据说是他的律师提出的精神鉴定请求。
他很快便明白了律师这样安排的用心。即使心里知道自己没有精神疾病,他还是在鉴定时刻意表现出一些偏激行为,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太正常。不过,他知道负责鉴定的都是精神病领域的专家,不确定这样是否能蒙混过关。
他没想到,做完鉴定后一周,他便收到通知,鉴定结果显示他不具备出庭应诉能力,他即将被接出看守所,进入强制医疗程序。
从看守所走出来的那天,阳光刺眼地令人难以睁开眼。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人的安排,巧妙地安排自己出狱,之后再利用“留院治疗”作为掩护,借机摆脱法律的制裁。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白然派来的人马。
他被匆匆带上飞机,随后被送往了一家缅因州的精神病院。
医院里的环境陌生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混合气味。他被迫接受各种检查和评估,身上被插满了管子。从清晨到夜晚,他都被紧紧捆绑在病床上,甚至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无法自理。冰冷的仪器和身穿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仿佛都在宣告这一切有多么的疯狂。
每隔几天,他便被不同的车辆从一家精神病院转移到另一家,穿梭在缅因州的不同城市。一批批政府官员轮流上门,他们透过铁围栏,像看一只珍惜动物一样看着床上歇斯底里的他,最终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财阀,如今已沦为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再也无法对社会构成任何威胁。
他始终明白,这一切都是白然的安排。
——他的法定伴侣,那只他曾以为被他精心驯服、只喜欢交|尾的小狗。
如果没有白然的介入,他可能会在冰冷的监狱里耗尽余生,但也因为白然,他被拖了一个更加深邃、且永无止境的噩梦。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带回了自己上东区的别墅。这是他把白然养大的地方,如今却化作另一间“牢狱“,将他困在其中。
从那以后,他独自一人待在别墅里,时间渐渐失去了意义。
巨大的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无情地淹没。他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回忆那些与白然共度的岁月。曾经的离开与到来,爱与恨,都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拼命地试图在记忆的碎片中寻找答案,想弄清楚白然这样做的理由。
他知道这座别墅对他们两人而言,承载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年,十六岁的少年作为礼物被送到他的身边,笑容灿烂地坐在秋千上晃荡脚丫,抬头望向他的眼眸里盛满了星辰。也同样是在这里,为了报复他,温柔美好的青年躺在浴缸里,决绝而又沉默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每当夜幕低垂,月光洒入院落,他都觉得自己被囚|禁在黑暗的箱庭中,无法呼吸、无法逃离。
心灵在逐渐崩溃,他却无法停止这种回忆的折磨。
他一直等待,等待着白然的到来,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可白然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那天。
在祁为琛的记忆中,那个日子格外清晰。
原本静默的院落忽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响,一道身影步入他的视线。那是他每日都能见到的面孔,一个自称是他“助理”的男人,负责为他送来饭菜和打扫房屋。每当他向这个男人询问白然的消息,对方总是巧妙地回避,或者干脆保持沉默。
那天,助理手捧一碗满满的狗粮,沉稳地放在他办公桌前的地板上。
在看到狗碗的一刹那,祁为琛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他勃然大怒,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恼意:“这是什么意思?”
助理并没有因为祁为琛的怒气而退却,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淡淡开口:“这是白先生的意思。”
祁为琛愣住了,他没想到助理会提起白然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站起身,将碗中狗粮一把扫落在地,怒喝道:“滚!”
助理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弯腰将散落在地的狗粮一一捡起,重新放回了狗碗中。他直视着祁为琛,面色依旧平静:“祁董,如果您不吃,白先生是不会来见您的。”
日复一日,助理总会准时出现,除了更换狗粮,偶尔还会带来与祁连集团有关的新闻简报。祁连,这个曾经的商业帝国,如今却陷入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处境。
无论是暴跌的股价,还是与税务有关的诉讼纠纷,助理都会,仿佛是逐一传达。他心里清楚,白然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曾经掌控一切,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家逐渐走向衰败,无力回天。
除了从助理口中得知的消息,他还从新闻报道中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在他被捕后,一家名为“黑羊”的私募基金开始通过并购和股权投资,一步步渗透祁连的股权。他记得自己几年前曾派遣白然接触“黑羊”背后的实控人,甚至不惜将白然送上那人的床,以换取“黑羊”的机密投资名单。
助理之前提到过,他是白然从“黑羊”基金会派来监视自己的。这表明,“黑羊”现在已经被白然所掌控。
白然跟着他那么多年,他知道白然其实有着非常出色的商业头脑。有时白然想尝试一些小的投资,他也就当给自己的小狗找点乐子,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却从没有想到,白然竟背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掌控了“黑羊”这家知名私募。
至于完全靠他自己,还是和周斯复结盟后的助益,他已经没机会再去探究了。
从回忆中抽离,祁为琛的目光逐渐聚焦在周围。
一束微弱的光线透过狭窄的窗缝,洒上他苍白而轮廓分明的五官。
自从被软禁在这里,日夜交替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他的眼神中弥漫着深深的绝望,但在绝望的深渊中,仍旧有一线微光闪烁——
他非常、迫切、无比强烈地,想见白然一面。
……
从办公桌前站起身,祁为琛的动作有些迟缓,仿佛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走到落地窗前,他停下了脚步,笔挺的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冷硬。
狗碗依旧摆放在角落,碗中的狗粮是助理昨晚离开前才更换过的。目光聚焦在地面片刻,他僵硬着缓缓蹲下身,双手握住光滑的碗沿。
指尖触感粗糙,与碗身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他凝视着狗碗,随后猛地伸出手,抓了一把狗粮。
用力地将狗粮捏成碎末,他闭着眼,将满手的碎末塞入口中。他用力地咀嚼着,仿佛是在将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撕裂开来,再拆解入腹。
他吃得很慢,干涩的口感在舌尖上疯狂蔓延,喉咙仿佛被火焰灼烧,但他却始终没有停下,只是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吃完最后一口,祁为琛身体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紧闭双眼,大口喘着粗气,任由自己瘫软在地,仿佛刚刚挣脱了沉重的枷锁,从一场漫长而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领带被祁为琛慌乱地扯开,他的嘴唇颤抖不止,似乎竭力在搜寻心底的那个名字。渐渐地,从他干涸的唇间,溢出一声微弱而刺耳的呼唤:“小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哽咽着,每个字都充满了深深的痛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如同一个失去了最宝贵东西的孩童,无助地等待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他不记得自己这样浑浑噩噩了多久,只知道助理中途进来过一次,拿走了已经空空如也的狗粮碗。
随着天色逐渐黯淡,门外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有的沉寂。
门被推开,映入祁为琛眼帘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身形纤瘦,身着一袭高定浅灰色西装,显得优雅而从容。他的面容清俊,眼眸深邃如水,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正是白然。
一路来到祁为琛面前,白然顿住脚步,目光沉静地审视着他。许久,他总算开了口,嗓音轻飘飘的:“真令人唏嘘啊,为琛。”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交缠,最终又各自错开。须臾间,凝固的时光就这么流动了起来。
“你想知道在你被捕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白然的声音轻柔而富有磁性,有种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的魔力,“像你这种十恶不赦的败类,人渣中的人渣,只是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也太便宜你了。”
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然,祁为琛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扼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白然的语调冷静而直接:“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会亲手毁掉祁连集团,让所有和祁连有关的人因为你的错误而付出代价。然后,我会把你重新送回监狱,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祁为琛抬起头,眼中闪过惊恐和不甘:“你——”
白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第二,我会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以你合法配偶的身份接管祁连集团。我会尽力避开破产清算,将祁连经营下去。”
“但你要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你将失去一切,包括你的身份、地位和尊严。你要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一辈子做我的狗。”
“那么,你的选择?”
随着白然话音落下,沉默如同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两人之间,房间内的气氛陷入了凝固。
过了很久,祁为琛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苦涩而病态的笑。
他直视着白然,眼中闪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我知道你恨透了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但你也清楚,你同样无法离开我,对不对?”
白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祁为琛充血的眼瞳。
见白然始终保持沉默,祁为琛也不再坚持。他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而起,虽然步履蹒跚,但肩线依旧紧绷,透露出一丝莫名的决绝。
随后,他缓缓地、双膝跪地,在白然面前低下了头颅。
伸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祁为琛轻捧起白然的皮鞋,仿佛在捧起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接着,一点点俯下身,以额头触碰鞋尖。
从抓起第一把狗粮开始,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子,便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全部骄傲与尊严。
“这辈子,下辈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阴戾,带着令人心悸的颤,“白然,生生世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注定无法分离,如同两根纠缠不清的剧毒藤蔓,被命运之手紧紧收束,直至生命终结。
听到祁为琛的话,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而悦耳,如同春风吹拂湖面,穿透沉寂的长夜。
“好啊。”
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凝望着臣服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