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解释也不是,真解释了倒又像心虚,苏遥只能远远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罪魁白悯倚着书架,摆出看好戏的姿态。
吴叔觑见二人动静,更尴尬了。
苏遥只能不理他,起身接过书稿,让了吴叔两回,吴叔都推脱着不肯进来。
他无法,只能瞧着吴叔又匆匆忙忙逃回雨幕。
白悯挑眉笑笑:“怎么了?他主人家的姑娘喜欢你啊?”
“少胡说八道,这是我家话本先生的家仆。”
苏遥无奈抬眸,“白大夫,您也少张口吧。省得总让别人误会。”
白悯拎来药箱,自来熟地在苏遥近旁坐下:“他家又没姑娘,你怕什么误会?”
又笑笑:“难不成,他家公子喜欢你?”
苏遥瞧他一眼:“越说越没谱。”
白悯自怨自艾地叹口气:“唉,我就说,你这长时间不来,肯定把我忘了,指不定还甚为嫌弃。你们美人最容易变心了,上个月还谢我,如今我说句话就被嫌弃上了。伸手——”
苏遥听话地将手放在软垫上。
这人是苏遥的大夫。
虽嘴上没谱,医术还挺靠谱的。
在旧京也算年轻大夫中的翘楚,苏遥刚从京中回来时,便是请他看诊调理的。
后虽好上许多,但因底子虚,还是约了半月一诊。
算起来,上半月确实忘了。
苏遥不由心虚,瞧见白悯微皱的眉头,就更心虚了。
“白大夫,我这——”
白悯斜他一眼:“你都这样了,还不来找我,现在倒好意思喊白大夫了?”
苏遥一慌。
他这身体虚,动不动就出毛病。有时扑个风都能咳上两天。
苏遥有些急:“我怎——”
白悯低眉,骨节分明的指尖抵上嘴唇,比了个“嘘”的手势。
苏遥只好噤声,屏住呼吸瞧他翻着花样皱了百八十回眉头,心下突然一松。
苏遥顿了下,缓缓瞧他一眼:“白大夫,探出什么毛病了?”
白悯登时默了下,不由错开他的目光,摸摸鼻子,又勾起嘴角:“苏老板真是个秀外慧中的美人,我这——”
苏遥一把抽回手。
白悯又凑过来笑笑:“美人别动气,生气虽然更好看了,但伤身——”
苏遥起身:“我这书铺要打烊了,白大夫请回吧。”
“别啊。”白悯垂下眉眼,立时委屈巴巴,“如今这美人都薄情寡义的,我前脚把完脉,后脚就被扫地出门了。苏老板,你现下翻脸便不认人,咱们以后还说不说话了?”
他浑身是戏,一个人都演得兴起。
苏遥给他一个眼神,他又讨好笑笑:“我就跟你开个玩笑。”
又挑眉:“我可只跟苏老板这种大美人说笑。”
苏遥起初还避着他,如今对他的满嘴跑火车已习以为常:“那我多谢您看得起我?”
白悯嘿嘿一笑,方正色几分:“我今儿得闲,郑府尹家的小公子风寒终于好了,真是白白把我拘在他府上十来天。”
“我一直惦记着你的情况,一出来就找你了。还好你恢复得不错,我再给你新换个方子?”
齐伯正端茶来,闻言道:“劳烦白大夫再给我们公子加个明目方子吧,近来总算账到半夜。”
白悯抿口茶:“你这铺子,如今生意有起色了?”
苏遥笑笑:“想着法子多赚些钱罢了。”
白悯提笔,又挑起眉稍:“放心,苏老板你这种美人,就是没钱付给我,我也愿意治。”
这人喊美人大概就和现代的柜姐喊帅哥美女一个意思,男女老少,长得顺眼的他都喊。
苏遥已经能自动过滤这个称呼了。
白悯龙飞凤舞地写好方子,交代道:“最要紧的还是少用眼,多远望,多休息。我开了决明子,平日泡水当茶就行。”
齐伯应下,白悯却又顿了顿。
“说到茶,”他低声道,“如今你这里客人多了,我来上小半日,却没见你家这书铺备些茶饮?崇乐坊的大书铺皆有香饮子,备给看书之人,虽不太贵,到底也是进项。”
苏遥先前也想到此处了。
这年头文化普及水平不高,书籍是贵品,就算是现代,买书者也不如看书者多。
在书铺中配个奶茶店?
苏遥略一计算,样数不用做太多,倒也忙得过来。
白悯见他于此有意,便也不再打扰。又占了片刻口头便宜,便要告辞。
苏遥送他出门,潇潇雨雾落在青石砖上,于他身后砸出层叠水花。
白悯撑开伞,挑眉笑笑:“苏老板,忙也得记着想我。”
苏遥见惯不怪,没答话,隔壁面馆出来一女子,脚步倒顿了下,回头望过来。
苏遥并未瞧见,直接进屋了。
时风开明,女子也未佩戴帷帽,只着一身胭脂色长裙,于勾花描彩的伞下抬头,在连绵雨幕中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
近旁的丫鬟圆圆脸:“姑娘,方才那是……苏公子?”
那女子一扬眉:“嬷嬷竟没骗我,长得还真不错。”
说罢,语气却一转:“可惜我不喜欢。”
丫鬟小小声:“姑娘,听方才那人的话,苏公子该不会和……和您一样吧?”
那女子顿了下,又挑起眉稍:“那不正好。我不喜欢男人,他不喜欢女人,正好退亲。”
*
时辰尚早,雨越下越大,想来也不会再有客人来。
苏遥惦记着奶茶店的主意,算好账目,就开始琢磨起来。
他这书铺中,统共只三个人。
阿言如今在准备入书院小试,不得闲,那便只剩两个。
太复杂的饮品肯定忙不过来,要么简单易做,要么做成冲泡类的。
苏遥略一思索,定下几样常见饮品。
这个时代的香饮子,苏遥也在市面上见过,虽然与现代的奶茶店不能比,但口味上是差不太多的。
既知常见口味,就好定饮品。
清茶肯定要有,毛尖、茉莉花、菊花茶、玫瑰花茶,市面上都有卖,直接买来冲泡即可。
现代人爱喝的奶茶也能做,事先熬个焦糖,能做成有焦糖与无焦糖的两种。
时下初春,新鲜水果倒是不多,年节下自南方运来的梨子或许还能有,炖个冰糖雪梨茶即可。
苏遥既想好,告诉齐伯,齐伯便从库房翻出五六个现成的空白木牌。
“正巧,这是祝娘子先前送的。说她家的菜签子做多了,我们兴许用得上。”
时下的食肆常常将各样菜色写在木签上,四指宽,半尺长,于墙上一挂,齐整利索。
祝娘子送来的崭新木牌,做工更精细些,淡黄木料,四角还雕着祥云纹饰。
苏遥再次感慨:“祝娘子果真赚钱了。”
阿言轻声道:“慢慢咱们也能赚的。”
苏遥揉揉他脑袋,把笔递给他:“先把咱们的茶饮名字写上。”
苏遥是个全新穿来之人,继承了原主部分记忆,但没继承原主的一手好字。
原主是个什么字体皆会写的人,但他只擅长行楷,雍容圆润,流畅有余,写饮品签子,倒显得潦草。
他偶然看过阿言的字,发觉这孩子写得一手好字,板板正正,是时下科考之人推崇的馆阁体。
他一探问,阿言只神色黯然:“先前的主人家有个孩子,请了先生来教,我在一旁服侍,偷偷学的。”
这孩子着实可怜。
苏遥再度念起有婚约的那位谢家小姐。
这世道的人,与他的想法不同,终究难把一个仆从当家人看。
苏遥暗暗叹口气。
还是得早点借谢琅探问一下谢家小姐的意思,若是无意,就该早说断这荒唐的娃娃亲。
他拿定主意,走神回来,阿言已端端正正地写好饮品名字。
“清茶”,“牛乳茶”,“甜牛乳茶”,“冰糖雪梨茶”,多一个签子,照着苏遥的意思,写上“花茶”。
苏遥笑笑:“等到夏日里,还能加上冰饮,绿豆汤,西瓜葡萄荔枝香橙,皆能做成香饮子。咱们再往上添。”
他打着一手好算盘,在木牌上穿过红绳,抬手挂在柜台后的墙壁上。
苏氏书铺坐北朝南,铺面不小,一打开门,右手边就是隔出的柜台。
因是书铺,最怕采光不好,四面墙皆开了大窗子。
书铺通透敞亮,苏遥经常坐的柜台一侧挨着排排书架,另一侧是扇大窗子,只身后有一片墙壁。
原本挂的是幅“宁静致远”的字,现在下头还坠了四个方正的饮品签子。
挺显眼。
一客人正要离开,出门前,指着牌子笑道:“前日我来看了一天书,口渴得很,只能先回家了。现下有了,明日我定早来。”
苏遥与他闲谈:“不知公子在看何书,如此着迷?”
“自然是鹤台先生的《云仙梦忆》。”
客人得意,却又兼几分无奈:“我家已有一套,可一直被我夫人霸着,我实在抢不到手。那日来吃面,顺路来这儿瞧一眼,您这里竟还有全册。”
苏遥笑笑:“公子见谅,没剩几套了,不能卖的。不然就没得给人看了。”
“嗐。”
那客人一拍大腿,“您快别说这话。我前几日来得晚,都没抢上看。多亏今儿下雨人少,我才能看上一眼。”
“这文章写得可真好。苏老板你说,世上真有江云仙那般神仙人物吗?鹤台先生这笔,倒像亲眼见过此人一样……”
他兀自夸口称赞,全然未注意到身后一人。
被他夸得宛如文曲星下凡的傅鹤台踏进书铺中,带入一阵湿淋淋的雨汽。
大雨滂沱,傅陵身披月白大氅,长发高束,露出凌厉高冷的眉眼,袍角纹丝不乱,滴水微沾。
倒真有些谪仙的飘逸高华。
苏遥暗叹两声。
若非知晓这鸽子的真面目,还真容易被他这好皮囊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