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这顿说不吃就不吃的饭,苏遥到底也没明白为什么。
左右齐伯和阿言都不爱吃荠菜馄饨,他还是把第二日的午饭定成了狮子头。
用的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瘦肉剁成肉泥,肥肉切小丁,保留肉块的口感;阿言不爱吃葱姜,苏遥便用葱姜水去腥提鲜,内里并无葱姜粒。
苏遥也不爱加菜蔬,因而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子里,全是肥嫩细滑的肉,再浇上鲜亮的红烧酱汁,一口咬下,香软嫩滑,唇齿生津。
来送菜的王伯给了两截脆生生的小黄瓜,苏遥盛出一碟子黄豆酱,切条蘸酱吃。
阿言吃得极为开怀。
昨日随口一句要蹭狮子头的白大夫终究没来,苏遥三人一点没剩,吃了个干干净净。
春天是长身体的时候,近来三人胃口都好得很。
吃饱喝足,苏遥又煮起茶饮来。
昨日给傅陵的牛乳茶,甜度想是刚刚好,不必试了。苏遥煮一锅不含焦糖的,再起一小锅,炖上雪梨冰糖,又起一小锅,煮蜜红豆。
他做得并不多,只为试试口味。
铺子中并排列了三个小炉,咕嘟咕嘟冒着香气,不一会儿便吸引数位看客前来问询。
苏遥手头尚无可用杯盏,只得一一推脱:“客官稍等,明日再卖。”
待再一日新杯盏买来,开始售卖之后,这些询问之人竟大多来了。
其中一学子品着甜牛乳茶,赞不绝口:“着实香甜,比我在东市胡人香饮店吃到的还要香。苏老板,可是用了不一样的牛乳?”
都是牛乳,并无不同。
只不过,苏遥这边是实打实的纯牛乳,加上好茶叶并细糖,连红豆皆是精挑细选,全是真材实料。香饮店以此为生,掺了多少水分,苏遥便不知道了。
定价上,苏遥也比香饮店的同等饮品略贵了一点。
这几样茶饮,在香饮店都是最普通最便宜之物。苏遥既比他们做得实在,要价也略高一些。
这些看客也并无说道。
如今这个时代,识文断字之人原本就少,不说非富即贵,起码衣食无忧,这个价格还算公道。
其余书铺有许多贵价茶饮,苏遥迫于人手限制,都还没做。
是以相较之下,苏氏书铺茶饮的价格,比其他书铺的还低不少。
种类虽少,却价格低,味道好。
这也为书铺又吸引了一波儿客源。
三五日之后,苏遥就发觉,来看书之人越发多起来。
客人除了青石书院的学生夫子,又多一重。
绝大多数人皆会买茶饮,而傅陵喜欢的甜牛乳茶是卖得最好的。
书铺又多一项稳定收入。
苏遥守着咕嘟咕嘟的小锅,心满意足。
“苏老板,一盏茉莉花。”
“稍等。”苏遥收拾收拾起身,却见到柜台前站的是大熟人。
谢琅瞧一眼书架前三三两两的人,打趣道:“苏老板近来财源广进?”
“谢兄就会开我的玩笑。”苏遥笑笑,“谢兄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谢琅笑笑:“苏氏书铺的甜牛乳茶都在学生间传遍了。昨日我与一学生评论文章,他还邀我来尝尝看。”
他轻轻一笑:“可惜我不爱甜口,只能还喝茉莉花了。”
谢琅很喜欢喝茉莉花,原主的记忆里也有这个。
苏遥与他沏一盏:“书院近来不忙吗?我瞧着许多学生夫子来得挺频繁。”
谢琅抿一口,不由称赞一句,又道:“过几日说季源先生要来讲学,因而小试提前挪了些。刚考试完,自然是轻松。”
苏遥笑笑:“那便好。我瞧着这几日许多学生来,只担心他们是逃了课业,那我这铺子就罪过大了。”
谢琅摆摆手:“近来确然不忙,因季先生来,许多夫子的课皆停了。再者说,青石书院的学子最是勤谨自觉,断然不可能因旁事耽搁课业。”
他低眉笑笑:“你我当时一同于书院中读书,也是从不敢逃课的。”
春日午后,阳光明澈,花树的斑驳影子落在地上。谢琅白衣长衫,笑意愈发温和明净。
苏遥继承的原主记忆不多,学生时代的事,只有些模糊印象,未敢冒然答话。
苏遥望着他的笑容,只不合时宜地念起与谢家的那桩娃娃亲。
他犹豫二三,终于将谢琅带至后院,道出事由。
谢琅蹙眉:“竟还有这样一桩事……”
苏遥默然,复无奈一笑:“我身无长物,又已落第,托着婚约之名,终究耽搁谢小姐。谢小姐……若是无意,也好早日说断,再觅良人。”
“琳娘是我族中堂妹,但早在祖父辈便已分家。我们来往不多。”
“此事……”谢琅神色微微凝重,“眼下你二人都能做得自己的主,不如见个面说清楚?”
他顿了顿:“谢氏刻坊我亦有所耳闻,琳娘这些年操持家业,是以未嫁,倒未必是在等你。不如见面明了心意,再做进一步打算?”
苏遥只得托付他:“劳烦谢兄安排。”
“我倒现有个主意。”谢琅道,“三月初三乃上巳,旧京素有琼江踏青的习俗。这日男女老少不避,你同我一道去,找个僻静处,与她见一面可好?”
三月初三,就在后日了。
苏遥竟生出些紧张。
谢琅瞧出来了:“你是当真不想娶她?”
苏遥其实是……一个母胎单身狗还没做好在异世界生根发芽的准备。
他虽然穿来快一年,但这么快就谈婚论嫁……
他年岁也还不大呢。
苏遥只得道:“婚姻大事,终究要看二人的心意。”
谢琅笑笑:“若是琳娘当真倾心于你多年呢?”
苏遥:……
那也是喜欢原主,不是我啊。
换了个芯这种事,又该怎么解释。
谢琅见他发愁,目光倒深了些:“其实……”
他顿了顿,嘴角忽勾起一抹苦笑:“子宁过世半年有余,我身边像再无喜事一般。你若与琳娘结亲,倒是大喜,只是我又要……”
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苏遥并不懂其中之意,只听出了百般难过。
子宁是谢琅的嫡亲妹妹,自幼多病,纵然谢家精心护养多年,终究于半年前因伤寒过世。谢琅当时悲痛欲绝,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现在虽好了些,但谢琅每每提起,仍是痛苦不已。
苏遥开口安慰一二,谢琅面色稍缓,齐伯却从前店赶来:“公子,刻坊送来了新一批成书,您去签个接收单据。”
谢琅收敛心绪:“你既忙,我便不打扰了。”
又低声道:“后日上巳,我来找你。”
苏遥点头,压下一腔忐忑,去看新成书。
是傅陵与周三先生的两本。
苏遥惊讶:“这样快?”
跑腿小厮嘿嘿一笑:“鹤台先生的新书好不容易有了,自然得连夜赶工做出来。”
又道:“周三先生这本,这月福客来的说书先生正讲着,听说场场爆满,掌柜说赶紧成书,兴许趁这东风,卖得更多些。”
谢氏刻坊与苏遥的契书,工本费按本数算的,自然希望苏遥多定几本。
苏遥谢过,那小厮却又低声道:“苏老板,我们掌柜还有句话,想让我问您的意思。”
苏遥示意,他便道:“福客来如今正说到周三先生话本的前两卷,您看,愿不愿意把这前两卷再精刻一版,重新售卖?指不定有人听了书,还想看看文章呢?现在市面上,前两卷肯定不好找了。”
周三先生的书一直不温不火,这月卖给说书先生去讲,倒挺卖座。
广播剧带动原书销量?
似乎是个好主意。
既然新书不易得,花心思收拾收拾旧书,也是好法子。
苏遥思索片刻,先未说定:“此事我还得与周先生再商议。”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小厮伶俐笑笑,又压低声音:“苏老板若要精刻,还是找我们刻坊吧?周先生这书,只签给您和汇文堂,汇文堂是和陈家刻坊合作,若是他们先出了精刻本,那……”
苏遥自然明白。
做生意讲究的便是抢占先机。
苏遥笑笑:“我一定尽快给您答复。”
小厮得了这话才告辞,苏遥坐在柜台处,开始检查这两本成书。
谢氏刻坊的做工,一直没得挑剔。
校对排版刻印装订皆精细,纸张柔韧,墨色清晰,字体大小也都合适。苏遥与他们打交道这一年,一次也没翻过车。
只是不知道,若是说断了亲事,还能不能继续物美价廉地做生意……
说不定还得去换别家刻坊。
苏遥再度脑壳疼。
遇到困难睡大觉,苏遥闭着眼头疼了一会儿,决定先不管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上巳时再说,先谈眼前事。
苏遥喊来齐伯:“您先看着店,我去周先生和傅先生家一趟。”
春日和暖,杂花生树,雀鸟啼鸣。
周三先生家近,苏遥走了一趟,周三先生果然道:“我自是愿意,可若要重新校刻,前两卷的内容,我还想修一修。”
写文的大大总不满意,总想修文。
苏遥自然应允,又嘱咐:“那您还是尽快。”
周三先生说着“一定一定”,立刻就开始修改了。
这位大大既勤快又和善,是苏遥最喜欢的一位。
不温不火多年,如今想是要成名了。
潜力股。入手对了。
苏遥开心,再抄近路去傅先生家。
不像周三先生,傅鸽子的书是签给汇文堂、金玉斋、朱氏书铺和苏氏书铺四家。
苏遥推测,当初他应当是按照铺面的占地面积,选了旧京四家最大的书铺签约……
不然以苏氏书铺的入账,还远远不足以与这三家相提并论。
汇文堂与金玉斋,皆和陈氏刻坊合作,是旧京数一数二的大书铺,都在崇乐坊;江氏书铺前店后坊,自印自销;唯有苏遥是与谢氏刻坊合作。
旧京成名的先生,往往会被其中一家大书铺签断。但傅陵成名后,却仍保持着四家的契约。
参考上次见面的情形,苏遥推测,极有可能是傅陵懒得搭理前来谈合约的掌柜,所以到现在也没动静……
总之傅鸽子这人这书这行事作风,皆是旧京独一份。
不能以常理推测。
苏遥很快地就来到傅宅,但今日的傅宅,却有些非比寻常。
苏遥刚刚走近,却听到一阵突兀的哭闹声。
傅宅周遭清静,这哭闹之声,于静谧春日里,便极其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