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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入夏(二)傅相

我在古代开书铺(穿书) 东家书 3261 2024-07-10 14:08:31

康娘子不愧是旧京数一数二的好裁缝。

眼光和手艺都毒。

傅相虽然行,但毕竟没有真的行过,大晚上瞧见心上人这副摄魂动魄的模样,心内轰一下就裂开了。

大雨稀里哗啦地泼一地。

傅相难得脑子卡壳,下意识只回道:“去……去我房间吗?”

苏遥只觉得傅鸽子怪怪的。

方才起便目光幽深,还略为躲闪,喉结还滚了下。

苏遥只能笑笑解释:“我房中有些乱,还没收拾。”

傅陵瞥见屏风后氤氲的水汽,散落的衣裳一角,还有趴在地毯上,咬线头玩得不亦乐乎的桂皮。

桂皮你……

算了。

傅陵一搭眼便大略猜出始末,瞅着自家憨头憨脑的猫,不知道该骂该夸。

骂也好,夸也罢,以后再不能让桂皮进来了。

苏老板穿这样让我看见也就罢了,若再来一次,让别人瞧见……

傅鸽子光想想,就喝一地窖的醋。

念及此处,傅陵终于稍微回神,勉强清清嗓子:“……苏老板稍等,桂皮把你的衣裳弄脏了,我去给你拿件我的。”

苏遥微微一笑:“不必麻烦了。我还有的穿,这件挺好的。”

挺好的……

但美人你穿成这样……我没法和你好好坐着聊天。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傅相飞快地跑回房间拾了件干净衣裳,把苏遥兜头一罩。

苏遥让这衣裳盖一头,傅陵颇有些手忙脚乱地给他裹上,又正色道:“苏老板大病初愈,穿得太薄了。我的这件厚,换我的吧。”

夏夜骤雨,风雨连潮,是有些湿寒。

苏遥想想有理,便关上门再去换上。

整理衣带时,又觉得傅先生今晚略为奇怪:怎么说话老卡壳?

傅相还能正常开口,那都得仰赖自我修养。

从前于朝堂上,美人计也不是没经过,西域塞北江南的美人见得也不少。

都没同今儿似的。

慌得不行。

大约,当真动心不浅。

傅陵微微挑眉,雨声匝地,他复回味起方才的美人画。

君子过后有点小失落呢。

突然后悔方才没多看两眼。

下回还不知几时才能再瞧见这么好看的样子。

傅鸽子立在门前,一时心绪浮浮沉沉。

檐外风雨潇潇,房内灯火熹微,映着阶下激起的层叠小水花。

细细密密,滴答滴答。

傅陵浮想联翩一会儿,便瞧见门又打开了。

苏遥抱着桂皮,一手拉开门,侧身出来:“麻烦傅先生了,走吧。”

傅鸽子从头到脚打量苏遥一遭,再度怔了怔。

他比苏遥身量高大,因而这件月白外衫并不如何贴身,反而显得有些……宽松。

长袖垂下,隐约露出白皙的腕骨;领口也低,松松地掩住内里轻薄中衣;腰也收不住,苏遥一走动,便现出纤细的腰身。

尚挂着水珠的乌发,一点一滴地将前襟打湿。湿漉漉的澡豆气味混着繁盛草木的芳香,裹在他家常的衣裳中。

傅陵不由有些心旌摇动。

并心神荡漾。

苏遥没有联想到“洗完澡后穿男朋友衬衫”这种□□的诱惑行为,不然他一定会理解傅鸽子眼下的心情。

傅鸽子有点美。

还有点上头。

但他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

因而撑出冷静端正的架子,十分克制地,于苏遥对面坐下。

又唤桂皮,皱眉:“别老让人抱你,压得手酸。”

苏遥的怀抱特别软,桂皮不肯走,又往里蹭了蹭。

还把襟口蹭松了些。

傅相心头一滞,再度蹙眉:“你下来。”

桂皮“喵呜”一声,委屈得无以复加。

方才让你瞧见美人出浴,合着一点功劳都莫算给我。

苏遥只再度感叹:傅先生在哪都是做主子的架势。

还头一回见整日可怜巴巴的大橘。

桂皮睁大圆圆眼,叫一声,从苏遥身上跳下,拽线头玩去了。

苏遥稍微拢了拢衣襟,便瞧见小碗的肉丸汤,轻轻一笑:“傅先生还没吃吗?”

灯火盈盈,美人唇红齿白,眸如清泉,水波潋滟。

苏遥一笑,傅陵就眼花缭乱的,压住心绪,方顺手给苏遥盛一半:“方才还烫,现下正好了。”

傅鸽子这个随手投喂的日常习惯。

他在书铺中住这一段日子,苏遥饭量都大了。

苏遥方才是做的猪肉丸与鸡肉丸,吊高汤煮成一小锅鲜香滑嫩的丸子汤,又于清白汤底中点上鸡蛋丝与香菜碎,挑上两只点红樱桃的白瓷碗盛好。

原是明早配芝麻酥饼吃的,但瞧阿言与傅鸽子辛苦,先给当做宵夜。

念起写文,苏遥咽下一粒小丸子,起个话头:“傅先生与我这书铺签合约,也有两年多了吧。”

傅陵“嗯”一声,又浮出笑意:“先时一直是齐伯往来。苏老板在京中,回来又病了,总也没见上。”

若不是我去催稿,怕一直也见不上。

苏遥弯起眉眼:“苏氏书铺店面虽不算小,但一直冷清。傅先生不嫌弃,当初第一本便肯与我家签。”

傅鸽子当初也就是,闲得时间久了没事做。

随手一写,随手一签。

傅陵心内如此想,却并未答话。

他是何等玲珑心思的人物,稍稍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苏遥是要聊什么。

傅陵放下小瓷勺:“苏老板今日……”他念起方才情状,不由默一下,挑眉笑笑:“是想找我谈什么?”

苏遥先前措了几日的词,此时隔着灯火辉辉,对上傅陵黑如墨玉的眼眸,又咽了下去。

按理说,这个年岁的士族子弟,不会居于祖宅所在之地。

以鹤台先生的才学,不是在京求学,便是入仕做官。

既留在旧京,又迁居别所,只能是家中住不得了。

苏遥捋一遍,还是觉得,有些话,他不好开口。

他斟酌再三,只抬眸笑笑:“也并非什么要紧事。近来,朱家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想来校对司筛查会更严。傅先生如今在写新书,我不过想提醒一句。”

傅陵微微一笑:避重就轻。

朱家不是因书出事,而是因写书之人。

他心内清楚,苏遥是想问他的身份,不过碍于脾性或是其他,不知该如何张口。

傅陵淡淡挑眉,靠住椅背。

他其实有些不大想说。

成名之人往往有个毛病,想把名声光环剥掉,给世人看真正的自己。

傅陵自幼于京中拔着尖长大,出身西都傅氏,满门侯爵,登阁拜相,国朝最惹眼的探花郎是他的夫子,丹青国手方拱教他作画,就连击丸,也是与宫中诸位皇子从小一起玩。

打他记事起,旁人谈起他,便是“傅家大公子”、“傅中丞的大儿子”、“傅老尚书的长孙”,再大些,便是“太子伴读”,之后,就是“傅相”。

随手写个话本后,才有苏遥一口一个“傅先生”唤他。

如今世人谈及“傅相”或是“傅陵”这个名字,想到的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年轻宰辅。

或许还有些心狠手辣、嘴毒手黑之类的评价。

但剥掉这些皮,傅陵不过是个略有些闲钱、略懂些诗书、又懒又馋、喜欢大橘的年轻文士。

或许比旁人稍稍长得好看些?

脑子聪明些?

眼光高一些?

傅陵本就不喜欢那层皮,如今也不想再穿上。

他不想再做回傅相,只想做旧京的鹤台先生。

所以,他不是很想在苏遥未动心之时,便让苏遥时时记得他曾经傅相的身份。

如果有可能,他这个身份,连同世人对这个身份的刻板印象,他都想丢掉。

但此时此刻,夏夜风雨敲窗,灯火通明,草木摇香。

傅陵的心上人坐在他对面,想问他的身份。

还穿成这样。

刚才还穿成那样。

傅相正在上头中,上头便微有纠结。

事实证明美人计是有用的。

分人。

傅陵琢磨半晌,终于拿定主意:“我与苏老板认识许久,当初因一些事,未用真实名姓签契书。”

苏遥抬眸,便见傅陵弯起眉眼:“我与苏老板关系既亲厚,理应告诉苏老板的。”

灯火明亮得灼眼,烛光一晃,一滴烛泪顺着凝白烛身落下。

傅相淡淡勾起嘴角:“苏老板,我叫傅陵。”

风雨斜斜密密,傅相瞧见自家美人微微怔了下,点点头。

然后伸手剪了个烛花。

眼皮子都没动。

措好一肚子说辞的傅相:……?

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听说过傅陵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这是傅相的名字吗?

傅陵蓦然一噎,险些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我是西都傅氏的子弟,陵是山陵的陵。”

苏遥瞧着他认真的眼神,稍稍愣了下:“啊……”

顿了顿,又弯起眉眼:“傅先生的名字很好听。”

我也觉得好听。

但是……就这?

然后呢?

傅相突然,就有一种装x失败的不甘与挫败。

不是,苏老板好歹也进京赴考过,没听说过京中的傅相吗?

虽然苏老板在京中时,他早已辞官,京中人也不大敢议论和提起,但他堂堂一傅相就这么过气了吗?

傅相是不想让美人知道他的这层身份,但美人当真不知道,甚至没听说过,他突然就很挫败。

合着我做了回左相就跟没做过一样?

我心上人都不知道?

傅相没显摆成,十分的不死心,又拐弯抹角地提起:“说起我家,有位傅大人,苏老板知道吗?”

苏遥称赞道:“自然知道。傅先生的二弟官至吏部侍郎,确然年轻有为。”

啊?

他不是“小傅大人”么?

什么时候“傅大人”是喊他的了?

傅相从前并不计较这个称呼,此时突然便在意起来,骤然蹙眉。

远在八百里开外的小傅大人批着函件,一连打上好几个喷嚏。

苏遥越不知晓,傅相便偏不甘心,牢牢压住一腔不情愿,索性直接提起:“不是他。是国朝的宰相班子中曾有位年轻的左相,傅相傅大人,苏老板可曾听说?”

对,就是叫傅陵的那个!

是我!是我啊!

我厉不厉害!快夸我!

傅相心内的小人积极举手呼喊,可惜苏遥听不见。

从苏遥的角度听,傅先生先是说一遍自己的名字,又说一句出身,又提一句家中弟弟的官职,那此一句,是家中什么人的官职?

不过西都傅氏一向厉害,出过年轻丞相也不算什么。

以后天子老师还是您家的呢。

苏遥压根没往眼前这游手好闲的大鸽子身上想,只顺势称赞:“西都傅氏果然子孙昌茂,世代簪缨。”

傅相盯着美人平平无奇的日常微笑,一时心内尽是挫败感。

看来我这左相当真和没做过一样。

小傅大人倒做得挺成功啊。

八百里开外的小傅大人又打一遭喷嚏。

装x彻底失败的傅陵压下心绪,默默饮口茶。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本来不也不想让他知道吗?

傅相心内拧巴得像个咸菜疙瘩,便也不再自取其辱,抹过这话:“承蒙苏老板谬赞。”

苏遥又顺势客气一二。

他琢磨一下方才的话,只觉得聊得还挺顺畅。

听傅鸽子这个语气,提起家中旁人官职,也并无多少异样,想来于仕途无心。

以后大抵就安心写文了吧。

若是……一直写文,是不是会一直住在旧京呢?

雨滴打得砖瓦叮当作响,苏遥又浮起些异样的心绪。

苏遥不知道,他局促不安时,耳尖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红。

因而傅陵总能瞧出来。

灯火灼灼,美人衣衫微松,长长的眼睫垂下,耳尖泛起浅浅薄红。

傅相再度眼眸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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