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一路沿阶下楼,穿过喧闹的大堂,外头的晚风一吹,方清醒些许。
傅鸽子明摆着并未把那人放在眼里,他为什么要生气?
但苏遥就是硌应。
他越觉得这闷气莫名其妙,便越发不自在。
他在临江楼前站上一下,大鸽子便追了出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苏老板怎么走这样快,也不等我。”
傅陵紧紧握住苏遥的手腕,苏遥动上一下,见挣不开,便只好站住。
默了默,又忍不住低声道:“左右里面还有人在,我走了不是正好么?”
苏遥话一出口,便是十分的后悔。
但憋着不说,他又十分酸得慌。
傅陵只笑笑:“里面有什么人呐?”
苏遥心头一滞,一把抽出手:“傅先生不清楚么?”
傅陵还要伸手,一旁便有一迎客小厮犹豫前来:“二……二位公子若是……呃……打情骂俏,可不可以往街上走走?咱们这店还要再进来客人的,您看……”
打情骂俏四个字,听得苏遥面上一红。
他稍一垂眸,抬脚便走了。
这回袖着手,鸽子追上来,也没捞着拉手手。
傅大鸽子才有点危机意识。
苏遥平日里好性子得很,偶尔发点小脾气,还是因为吃醋,傅鸽子有点开心得飘了。
得赶紧收回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到手的美人还没捂热,可不能丢了。
一路上尽是沿街叫卖的小贩,苏遥走得快,从鲜花糖人的摊子中一路穿过,傅陵快步跟着,直走到长街尽头,才捉住苏遥衣袖。
荣和坊这条长阶的尽头,是座宽阔的石桥。
江水缓缓,石桥沿岸挤满各式小商小贩,石桥之上,俱是成双成对的身影。
耳畔尽是喧闹的吆喝声,傅陵扯住苏遥的衣袖,走近一步,便把人堵在石桥旁的栏杆上。
避开人群中最拥挤之处,桥下一个不打眼的小角落。
漫天星子,连绵成流光长河。
傅陵低头:“苏老板不理我了么?”
苏遥与他面对面站着,因路上人多,便离得极近。
栏杆有些低,傅陵在他身侧伸出手臂,贴心地护上一道。
苏遥默上半晌,便抬眸:“我生气了。”
傅陵一怔。
他没想到,苏遥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等上半日,还以为苏遥得骂那小厮两句,或者骂他两句。
我生气了。
傅陵的笑意漫上心底。
这哪是发脾气,这是撒娇吧。
傅鸽子心内的鸽子又开始四处蹦哒,他弯弯眉眼:“生气便不理我了么?”
苏遥瞧他一眼,顿一下:“我不是打情骂俏……我是生气了。”
话说罢,自个儿先收不住耳尖红红。
原是回那小厮的一句话。
傅鸽子开心得快嚎出来了。
是动心了就会变可爱吗?
美人真好,美人发个脾气都像撒娇。
大庭广众,人头攒动,傅相压下抱住人猛亲一番的冲动,低声笑道:“苏老板生气了,我可以哄吗?我哄你能消气吗?”
傅鸽子绝对是文赋满分选手。
开心成这样,情话还一套一套的。
苏遥这闷气本就来得没底气,对上傅陵深沉的眼眸,气便消下去一半。
夜凉如水,银辉满地,苏遥只偏过头,小声道:“看你怎么说吧。”
说?
有什么好说的。
某些无关紧要之人,傅相提都不想提。
人群喧闹,隐隐遮住丝竹管弦之声。
傅陵低下头,只凑在苏遥唇边,轻轻亲上一下:“这样行吗?”
漫天星子映入江水中,波光潋滟,映出苏遥白皙精巧的侧脸,与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苏遥面上刷一下滚烫,下意识道:“都是人……”
傅陵笑笑,一手按在栏杆上,便把苏遥围在他与石栏之间。
他身材高大挺拔,刚好挡住苏遥的视线。
傅相歪歪头:“这样没人了吧?”
傅鸽子的高大身影立在他眼前,苏遥愈发局促。
周遭分明热闹喧哗,他却能清楚地听见胸膛内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苏遥面上更烫了,错开傅陵的眼神,又微有几分羞恼。
说好的哄人,怎么能上来就……亲呢?
我还没同意呢。
我还生气呢。
苏遥小声,并忿然:“坏鸽子。”
他刚刚低声说完,便察觉一手抬起他的下颌,傅陵低头,猝不及防地撬开他的唇齿,又在他唇上轻轻咬上一下:“还敢喊我鸽子?”
傅陵声线低沉,苏遥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苏遥一时手足无措,尚未有动作,便听得傅陵再低声笑道:“我除了你,再没有旁人的。”
傅陵的气息温热,扑在他耳边。
苏遥整个人都烧透了。
他心慌意乱半晌,才强行平复下来。
沸反盈天的叫卖声涌入耳中,苏遥才清醒三分,勉强找出一句话来:“……是我生气了,是你说要哄的,怎么上来就占我便宜?”
傅陵浮出点点笑意:“苏老板觉得吃亏了?”
苏遥抬头,就对上傅陵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我的便宜,苏老板占回去就是。”
他负起手:“你随便占,我保证不躲。”
苏遥一顿,面上又腾一下红了。
苏遥脸皮薄,但傅鸽子非常没脸没皮。
左右此处不打眼,傅鸽子能逮住美人调戏个没完没了。
但再不打眼,也不是没人。
他正要再说话,忽瞧见眼前江水“扑通”一声响,似乎是个什么小物件,从桥上被扔入江中。
苏遥也不由转身,刚一错眼,便瞧见桥上一片人头攒动。
并一个无比愤怒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我那荷包里面是药方子,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赔我,你怎么赔,你赔得起吗?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治,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声音甚为耳熟,苏遥还没上前,便见得桥上匆匆忙忙跑下这声音的主人,神情甚为急切:“你给我扔哪儿了?别真掉水里了……”
“真掉水里了。”
苏遥不由开口,复笑笑,“白大夫,好巧。”
白悯微微一怔,又现出三分惊喜:“美人,你怎么在这儿?好长日子不见,我先前去找你,听说裴仪和你一起去东山避暑了?”
“是去避暑了。”
傅陵距苏遥近上一步,淡淡开口。
白悯这才瞧见他,尚未说话,桥上却又施施然下来一人:“苏老板有礼,傅先生有礼。”
竟然是裴述大夫。
裴述并未与裴仪一同去东山别院,倒果真是许久不见。
见裴述来打招呼,白悯立刻一把扯住他:“真的掉水里了!你赔不赔我?我那荷包中都是药方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裴述笑一下,居然就挑个眉:“我是故意的。”
白悯一怔,登时气极,他还没发作,便听见裴述慢条斯理道:“什么小姑娘家家送你的荷包,我不喜欢。”
白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当即勃然大怒:“什么荷包不荷包的,少跟我扯!里头都是药方子,你不知道?别以为你教我两天医术就了不起,别以为裴仪收你,就是你厉害!”
想一下,又觉得莫名其妙:“人家送我的东西,要你喜欢!要不是裴仪跟着美人走了,我才不会找你问医术!”
白悯气急败坏,倒衬得裴述愈发气定神闲,只微微蹙眉:“什么美人美人的,苏老板没有正经称呼么?”
白悯愈发莫名,简直气得跺脚:“我就喊,我喊的不止一个人呢,你管得着么你?”
二人这副架势……
苏遥打量两眼,只微微抿起唇角,提醒道:“今儿可是七夕,白大夫怎么和裴大夫在一起?”
白悯瞪上裴述一眼,又委屈巴巴:“美人你不知道,日前我原本想去你那里蹲裴仪,没想到你们就走了。我问过齐伯,却只找到这个人——”
他顿上一下,不情不愿道:“我还想精进医术,就一直找他探讨……”
裴述咳一声,直接打断:“今儿是七夕,我约白大夫一同出来玩。”
苏遥不免笑笑,尚未开口,白悯便怒道:“什么出来玩!出来玩你把我荷包扔江里!玩什么玩,你今天一定给我把那几味方子重新补一遍,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裴述笑笑:“我闭着眼都能写出来,你急什么?”
白悯愈发生气:“闭着眼就能写了不起啊?你现在就回去,给我闭着眼写一个!写不出来这事就没……”
他作势要推着裴述走,转过身又顿了下,对苏遥补一句:“美人,你终于回来了,改日我去店中找……”
他话还没说完,裴述拽住他就走:“不是要回去写吗?回去晚了我就直接睡了,方子你爱要不要。”
白悯登时一急,拉住人就往回走。
裴述回头,远远地对傅陵与苏遥挑眉笑笑。
傅相点个头,心满意足。
看来这个也下线了。
倒是有些意外。
那回头给裴仪的那个红包得再包大点。
今儿果真都是大喜事呐!
此地一个清静,鸽子心内再度蹦蹦哒哒。
这一个小风波过去,桥上桥下再度恢复方才的喧闹样子。
红尘喧闹,漫天星河。
傅陵偏头笑笑:“苏老板不生气了吧?咱们去排花灯吗?”
苏遥面上微微一烫,只点个头。
傅陵再凑近些,低声笑道:“我还有东西想送给苏老板,待会儿寻个人少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