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说得新奇汤底,本是番茄锅。
番茄在这个时代有,但苏遥却没见过很好吃的番茄锅底。
福客来大约是旧京的最高水平了,上次去吃饭,瞧见的番茄锅底格外地淡。
苏遥翌日熬出一小锅,浓郁鲜甜,带一丢丢番茄独有的酸味,但傅鸽子跟着凑来尝一口,却不大喜欢。
苏遥不免疑惑:“傅先生不是挺喜欢吃甜口?”
傅陵凑近笑笑:“苏老板还挺留心我的口味。”
厨子的职业素养而已。
苏遥却微微局促,默一下:“那煮个肉丸汤吃了吧。”
苏遥将打好的牛肉丸放入番茄锅中,煮出鲜香的一锅,先简单吃个午饭。
他要谢傅陵,便想着食料都要自己动手,晨起先做出几锅丸子。
鸡肉丸,牛肉丸,鱼丸,苏遥还炸出一锅脆脆的萝卜丝丸子。
傅鸽子捏着吃了一上午。
吃着碗里的丸子,就望着锅边上的人。
苏遥的气色愈发好,蒸腾的水汽一熏,薄汗微露,白里透红。
鸽子咬下一大口白软弹滑的鱼丸,开始得陇望蜀:什么时候吃的不是丸子,是美人就好了。
可惜还吃不到。
昨日裴仪又骂他一遍,少碰苏遥。
一丁点没碰过,抱一下还是隔着被子。
鸽子委屈。
委屈巴巴地吃下两大碗番茄肉丸汤。
因大鸽子不许旁人吃苏遥做的东西,二人便在灶台边一坐,配着素炒小青菜与鸡蛋饼,把午饭吃了。
今日雨停,却并未放晴,阴沉沉地压下层层积云,有些闷闷地热。
孟管事自回廊一路小跑来,刚绕过一院子高竹,便瞧见这二人吃饭的模样。
傅陵拿个青瓷小勺,喂了苏遥一口大白鱼丸。
苏遥微有局促。
孟管事心底乐开花,忙瞧一眼,又偷偷躲起来,等上一会子,远远望去,吃个差不多,才走上近前。
傅陵正帮忙收拾碟子:“什么事?”
孟管事喜笑颜开:“汤泉池子照着裴老先生的话,已清理妥当,苏公子什么时候都能去。”
裴仪前段时间去瞧了一眼汤泉池,只道从前所用花瓣之类太多,还是重新收拾一遍。
孟管事着人打扫许久,刚刚妥当。
苏遥忙道谢:“麻烦孟管事。”
“哪里哪里。”孟管事笑成不见眼,“苏公子特地来一趟,得把身子调理好。”
苏遥应一声,又听他补一句:“公子想去,直接喊我就行——今儿刚收拾好,晚上又瞧着要下大雨,公子要去吗?”
苏遥瞧一圈满满的灶台,只能望着傅陵笑道:“今儿去不成,得给傅先生做好吃的呢。”
孟管事嘴角胡乱上扬,寒暄两句便退下了。
积云愈重,瞧着是要下一场大雨。
傅陵把窗子打开,又凑到苏遥身边:“039这是做什么?”
苏遥把鱼虾泥团成的小圆饼放入滚烫的热油中:“做炸鱼饼。”
热油沸腾,金黄的鱼饼捞出滤油,苏遥瞧傅陵看得眼巴巴,又给烧个糖醋汁:“傅先生先吃点。”
傅鸽子自晨起就没住过嘴。
鱼饼外皮酥软,内里弹滑爽口,苏遥还混入些胡萝卜丁,很是鲜甜。
傅鸽子又吃上半碟子,干坐一会儿,瞧见苏遥忙来忙去,又开口:“我帮忙做点什么?”
苏遥轻快地将香脆的小酥肉盛出,也不抬头:“不用了。”
傅鸽子过意不去:“看着你忙。”
半生的新手来帮忙,大概率是添乱。
苏遥一顿,又忽念起,昨日傅陵非要与他梳头发的场景。
苏遥理解了:这大鸽子就是手痒,瞧着好玩。
苏遥不由瞅上一圈,只能停下手:“我教傅先生做个简单东西,要学学吗?”
傅陵求之不得。
傅鸽子凑在美人身边,就瞧见美人拿出个大铁勺。
苏遥对他笑笑:“傅先生看仔细些。”
苏遥在大铁勺中擦上一层油,倒入一些蛋液,炉下小火正旺,金黄的蛋液沿铁勺缓缓滑开,焦香成型,边缘翘起。
薄薄的蛋饼只剩中心处蛋液未干,苏遥放上一小勺鲜肉馅,夹起一侧蛋皮,压实边缘,半月状的蛋饺便新鲜出炉。
金黄的大饺子放于碟中,弥漫着焦香的煎蛋味道,苏遥抬眸:“傅先生学会了吗?”
这不是特别简单吗?
对下厨一无所知的傅相撸起袖子:“我会,苏老板去忙吧。”
按理说,蛋饺最麻烦的煎蛋火候,苏遥已经给处理好了,剩下的……应该也并不麻烦吧。
傅鸽子是个聪明咕咕。
苏遥也放心下来,将铁勺给他:“蛋液是十个的量,傅先生务必小心一些。”
傅鸽子信心十足地点个头。
苏遥便直接去调高汤了。
因傅鸽子吃不惯番茄底,苏遥仍是做了清汤麻辣鸳鸯锅。
经典,不会出错。
牛筒骨熬煮,倒入枸杞红枣等药膳,炖上个把时辰,熬成一锅奶白浓香的骨汤底。
清汤底有许多种做法,猪筒骨搭配鸡架也可,用牛筒骨,纯粹是因别院刚好有。
傅陵当真非常有钱。
苏遥数上几样食材给孟管事,孟管事二话不说就给找齐了。
苏遥掀开锅盖,浓香醇厚的味道扑面而来,奶白汤底上浮起些许黄澄澄的油花,瞧得人胃口大开。
苏遥忍不住拿勺子舀出一点,刚吹口气,便听得傅陵踌躇的声音:“……苏老板,你过来看一眼?”
苏遥忙回头——
还好,鸽子还是只完好无损的鸽子,勺子也还是只完好无损的勺子。
他放下心,再瞧过去,便看见碟子中三只……奇形怪状的食物。
他做的那只蛋饺珠玉在前,把傅陵三只失败品衬得格外张牙舞爪。
苏遥瞅一眼便看了出来:第一个蛋液没成型就被夹起来;第二个蛋液太多了糊成一团;第三个倒还可以,好歹没破。
但为什么不是半月形的?
苏遥一时好笑,瞧见一脸怀疑人生的鸽子,只能拼命忍下:“傅先生,让我来吧。”
鸽子不乐意:“苏老板嫌弃我。”
“没有没有。”
苏遥笑笑,又想着对于厨房新手,不能打击积极性,“那你做一个,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傅陵便回过头,先倒上一点油,正转动勺子滚开,便察觉苏遥握住他拿勺的手:“油太多了,倒出去些。”
苏遥的手又细又软,因在灶台边忙活久了,还十分温热。
苏遥整个人靠近他,掌心往傅陵手背上一贴,傅相瞬间开心。
就突然觉得方才那三个奇形怪状做得很值。
苏遥把多余的油倒至小碗中,松开傅陵:“把蛋液倒些进去。”
这回有苏遥在侧,傅陵倒得个适量,转下勺子,苏遥又握住他的手。
傅相再度开心。
苏遥满心思盯着蛋饺,也没在意被鸽子占上两回便宜,轻轻晃动,见蛋皮边缘翘起,中心微微凝固,又倒:“放一点点肉馅,半勺就成。”
这回是成了,傅陵夹起蛋皮,压实成半月形,放入碟中。
苏遥松开手:“傅先生会了吗?”
傅相一脸无辜:“没有。”
苏遥心内发笑,只好道:“那傅先生还是去坐着吃吧,我来就行。”
傅相厚脸皮:“苏老板再教我一次。”
苏遥不肯:“傅先生不熟悉,再烧着碰着,耽误晚上吃锅子。”
瞧着是还有许多东西没做,傅相只好放下铁勺,又道:“有比这个还简单的吗?”
苏遥好笑不已,四下一瞧:“傅先生把豆皮切了?”
孟管事送来一沓厚厚的豆腐皮,方方正正,叠在一起。
苏遥给挑个趁手的刀:“切成一条一条的。”
说罢,切一刀给傅陵看。
这还是会的。
傅陵善木工,切个东西确实是会。
但许是方才透支信任,苏遥又问他一遍:“这个可以的吧?”
傅陵拿着刀,站在豆皮前,再次一脸无辜:“切多宽?”
苏遥只好再上前去,握住他的右手。
但这般一站,苏遥便在傅陵身后,他身量不够,倒有些看不着案板上的豆皮。
他略一顿,傅陵便笑道:“苏老板到前面来。”
苏遥也没多想,走到前面,握住傅陵的手,才觉出微微局促。
傅陵自他身后靠近,一手撑在桌沿,一低头,正附在他耳畔:“苏老板,该切多宽?”
苏遥又耳尖红红。
一时手上也发烫,便慌忙松开,在豆皮上比一道竖线:“……就这儿。”
傅陵点个头,俯身些许,便离苏遥又近一些:“那我切了。”
苏遥被一身近在咫尺的温热拢住,只胡乱点个头。
傅陵这一刀干脆利落。
苏遥瞧着案板上一叠豆皮,小声道:“就是这么宽,傅先生切吧。”
他要躲,但傅陵怎么可能放人,只站住不动:“苏老板不给我看着点,我切坏了怎么办?”
傅陵一手按在案沿不肯动,苏遥避无可避,立在原处,居然就是离傅陵最远了。
苏遥压住一腔扑通扑通,微微颔首:“那你切吧。”
傅陵笑笑,一言不发地下刀。
傅陵一动,苏遥便紧张。
他的气息就贴在苏遥耳畔,扑得苏遥耳畔细碎鬓发轻轻浮动。
痒痒的。
苏遥一身局促,一叠豆腐皮切完,傅陵倒云淡风轻,甚至还十分勤快地问一句:“还有别的要切吗?”
苏遥摇个头,又险些碰到傅陵下颌,忙低下:“没有了,傅先生去坐着玩吧。”
傅陵扬眉:“苏老板别跟我客气。”
还补一句:“我怎么好意思一直坐着?”
苏遥顿一下:“……那我给你去拿。”
傅陵看一眼灶台上的冬瓜菌菇,全是伸手可得之物,便低声笑笑:“什么东西还要苏老板去拿?这些不够吃的?”
苏遥再一顿,声音闷闷:“不吃这些,还有别的。”
傅陵瞧一眼人泛红的耳尖,并颈肩,听话地退一步:“那苏老板去拿吧。”
苏遥飞快地跑出去。
不一会儿,抬来一大筐玉米,直接一放:“就这些,切吧。”
这么多。
傅陵一挑眉:“吃得完吗?”
苏遥不理他,兀自去煎蛋饺:“切得完。”
美人被调戏恼了。
傅相弯起眉眼叹口气,又认命地拿起一根玉米,“哐”一刀剁开。
事实证明,我家美人还是心疼我。
这筐子玉米也没多少,傅相三下五除二就给切成一大盆,再去瞧苏遥,见他刚刚把一锅红油盖上。
傅相尝试搭句话:“这是什么?”
“牛油辣锅的汤底,得再闷小半个时辰。”
苏遥还真理了他一句。
我家美人性子真好。
方才还略为羞恼,这就好了。
但美人不让他靠近了。
傅陵动上几步,只好放弃,又给勤快地洗一遭白菜菠菜、木耳菌菇、冬瓜藕片,瞧着苏遥才恢复如常。
天色渐黑,尚是半下午,已黑沉一片。
庭院中竹叶飒飒作响,凉风渐起,似乎还能听见极远处山林波涛翻涌之声。
天际隐隐穿来隆隆雷声,傅陵抬手阖上窗子:“要下雨了。”
苏遥点点头,又看一圈:“收拾得差不多了,傅先生还不饿吧。”
确实不太饿。
凑在锅边吃了一整日。
苏遥瞧着整整齐齐的蔬菜肉片丸子,粉面并菌菇,终于想到少了什么:“做些喝的吧?”
傅陵只道:“有绿豆汤与西瓜露。苏老板还想做些什么?”
哪有吃火锅喝绿豆汤的?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废宅快乐水。
苏遥思索片刻,却眨下眼睛:“要不要喝梅子酒?”
他声音低低的,傅陵突然就有一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刺激感。
美人喊你去偷偷摸摸,你去不去?
傅陵一挑眉:“好,别院正有应季的梅子酒,清甜可口,苏老板尝尝?”
苏遥扬起嘴角。
作为一个厨子,他不可能不会喝酒。
从前自己过日子,偶尔也会喝上两口。自从穿书进来,已经一年半都滴酒不沾。
苏遥没有酒瘾,但他作为一个厨子十分地好奇,早就想尝一口古代的酒。
旧京以梅子酒名扬天下,几乎家家必备,且福客来的招牌之一,便是青梅露。
据说顶好的一坛,能卖出几两金子的价格。
苏遥特别眼馋。
福客来的酒,他算没喝上,但东山别院的家酿,还能尝上一口。
天色稍晚,吴叔便应傅陵的吩咐,送来一小壶:“这是前不久刚取出来的,给公子灌了一小壶。”
檐外惊雷滚滚,眼前的两个小锅子咕嘟咕嘟,红汤清汤皆沸腾,鲜嫩的牛羊肉片齐齐翻滚,冒出诱人香气。
傅陵给苏遥夹一筷子,点个头:“知道了。怎么就拿这么点?”
吴叔稍一迟疑:“虽然裴老先生点头,但苏老板还是不宜多喝。”
“这话不错。”
傅陵笑笑,又给苏遥捞一大片牛肉,“你喝半杯尝尝味道就好了,别多喝。”
苏遥也明白,便只给自己倒上小半杯。
澄明的酒液在小瓷盏中一晃,晃出些微微的清甜。
苏遥笑笑,又见傅陵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
吴叔稍一抿唇,终究提醒一句:“公子也别多喝,饮酒伤身。”
傅陵笑笑:“我知道。”
又瞧向吴叔:“难得与苏老板一同喝酒,吴叔就别拦着了。”
吴叔一默,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也不是我非要拦着,大公子您喝上头会耍酒疯的啊!
虽然您每次都不记得,但我记得啊!
这人还没拐到手呢,真的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