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睡前想起以前, 沈晏又一次梦到了往事。
他睁开眼，看见四周的幔帐，是他寝殿里的式样。
他还感觉到自己心跳颇快, 急一下缓一下地撞着胸腔。
沈晏自认心境挺平和, 一时不知为何会如此, 直到听见幔帐外有道略尖细的声音在小声问：“殿下，又夜惊了？”
是他身边的大宦官。
沈晏恍惚一瞬，才察觉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曾有一段日子，他时常夜惊，睡得很不好，吃了药也不见效。他身旁大宦官担心, 还亲自给他守夜。
后来……
沈晏坐起身。外头大宦官觉察，立刻让人挂起幔帐, 伸手扶着他下床, 又接过斗篷给他披上。
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点凉气的风, 让心跳慢慢趋于平稳。
沈晏就着大宦官的手喝口温水，问：“什么时辰了。”
大宦官：“约摸卯初二刻, 您还能再躺两刻钟。”
沈晏轻拢斗篷：“罢了, 躺着也睡不着。让人掌灯吧, 我出去吹会儿风。”
一边说，他一边向外走。
跨出门去, 顿时感觉比沉闷的殿内舒畅不少。
沈晏在廊下站了片刻, 便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接近。
很熟悉的脚步声。
他转头, 果然见裴渊走来。外袍有些凌乱，似是仓促间披衣而来。
裴渊走到近前, 低头行过一礼，很快直起身问：“殿下今日起这般早, 可是有事。”
沈晏笑笑：“无事。醒了睡不着，干脆便起了。殿内闷，我吹会儿风。”
正说着话，一阵风吹来，沈晏尚未扎起的头发被吹起几缕，落下之时贴在脸颊上。
裴渊伸出手，手指轻轻蹭过沈晏脸颊，将那几丝乱发别过他耳后。
沈晏被这一下摩挲得有点痒，不禁微微眯眼。
裴渊就着廊下灯笼的光仔细看看，蹙起眉头：“殿下近日休息不好？眼下有些青黑。”
先前一个月他都在京郊军营巡视，昨日回来也就匆匆见过沈晏一面，便赶着去处理积压下来的事，竟是此时才发现沈晏面色的疲惫。
沈晏刚想说无事，却见裴渊转眼去看身边大宦官。
大宦官知他二人素来亲厚，直言道：“殿下这大半个月里时常夜惊，醒了又久久不能入睡。奉御已换过两三个安神的方子，可也没多少效果。
“只说许是政务疲惫，这由夏转秋的天气又热凉交替，本也容易睡不好。可冰盆却万不可用，怕寒气入了体。只能等完全入秋，去了潮气，该是便能好了。”
裴渊眉头皱得更紧些：“天气也不独是今年如此，往年怎不见有这等事。”
沈晏失笑：“身体一年一个样，哪有你这样比照的。”
裴渊看看他，垂下眼：“殿下昨日也不与臣说……”
沈晏：“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要为我守门吗？”
裴渊想了想，还真的正色道：“民间有传，夜惊是邪魅扰人。都说邪物怕恶人，臣当可为殿下守门。”
沈晏微愣，随即笑道：“莫胡说，你哪是什么恶人。”
裴渊：“臣多历战阵，身上煞气重，也可吓退邪魅。”
沈晏看他眼中带着坚持，想了想，道：“要这么说，不如，你将你那柄枪的枪头给我放在枕边吧，它的煞气怕是不比你身上的轻。待你下次出征，我再还你。”
裴渊该是完全没料到沈晏会这么说，呆了片刻，方才点头：“臣今晚送来。”
沈晏看看天色，在他肩上轻拍一下：“回去洗漱，一会儿过来陪我用早膳。”
说罢，转身返进殿中。
梦境一晃，便到了晚间。
沈晏正在净面，裴渊捧着个锦盒进来，亲手放到床上枕边。
裴渊：“枪尖锋利，殿下莫要碰它。”
沈晏坐到床边，打开盖子看看，见枪头被擦得锃亮，丝毫看不出曾饮过多少敌人的鲜血。
裴渊让小宦官搬来张矮墩，坐在床边：“臣守着殿下入睡再走。”
沈晏看看他，感受到他还是对守门有点执念，也就随他去了，只躺下让人熄烛火。
也不知是不是真因为裴渊煞气重，自那之后，沈晏竟然没再夜惊过。
那枪尖也就一直留在沈晏枕边。
沈晏还曾和裴渊玩笑：“这枪尖既如此有用，以后我死了，得用它陪葬，继续驱赶邪魅。”
裴渊被他吓了一跳，正色道：“殿下定能长命百岁，莫要现在就想那些！”
沈晏好笑：“总也有要走的一日，有什么不能想的。”
裴渊凝视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殿下该带着臣走。”
沈晏一愣。
裴渊垂下眼：“殿下对臣的大恩，臣此生结草衔环亦不足报。无论碧落黄泉，臣甘愿追随殿下左右。倘若真有来世……”
却在这时，面前裴渊的身影变得模糊，声音也变得含混。
◇◆
沈晏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睁开眼，见到俯身看着自己的裴渊，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听见裴渊不再沙哑的声音，反应过来这是裴渊没被烧伤的脸，神智才渐渐回笼。
裴渊眼中含着担心：“8点了，你一直没醒。是不舒服，还是睡沉了？”
沈晏眨眨眼，一边撑坐起身一边笑道：“没事，可能是做了梦，就没能醒过来。”
裴渊仔细打量他的面色，确认真没有异样，才轻吁口气：“那就好。”
沈晏摸过手机看看，真的已经8点，快到他们平常下楼吃早餐的时间。
裴渊起身给他让开位置：“起来洗漱吧，又要开始忙。”
沈晏点个头，揭被下床。
洗过脸，沈晏完全清醒过来。只是，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梦中裴渊那句话的后续，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只是梦。
想不起来只好放到一边，先为二公节目忙碌。这次节目的编排虽然比上回简单，但他和裴渊要新学的东西却很多。
沈晏带队去到练习室，这回头一个被导演组叫去讨论细节。
随后，沈晏和裴渊提早一点时间吃过午饭，就搭上助理小姚开的车离开录制基地。
在开始练习之前，沈晏要先去定制新的耳返。
原主的耳返是几年前公司给他制作的，质量一般。沈晏先前彩排用着感觉还行，但真正上舞台后，还是受到现场呼喊声的不小干扰，幸好他上一场没有唱词。
下了台他和裴渊一说，裴渊就建议他去自己最近新定制耳返的工作室。
于是今天两人就一同出去一趟。
小姚把车开到地方停好，沈晏刚开车门下车，就有一阵风刮过，吹得他没扎的长发直往脸上扑。
但风很快停下。
不，是有人帮他挡住了。
沈晏抬手撩起头发，就看见裴渊站在身旁上风处。
风将他的低沉声音清晰地送进沈晏耳里。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没想到现在就起了风。”
一边说，裴渊一边伸出手。手指蹭过沈晏脸颊，将还贴在他脸上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
脸上的些许痒意让沈晏瞬间恍惚，这一刻好似和梦境重叠在一起。
裴渊很快收回手：“走吧。”
沈晏被唤回神，和他一同向着前方的楼走去。
上周六晚裴渊就和工作室打过招呼，现在两人一到，便有工作人员出来热情接待。
在沈晏等着做耳模的时候，小姚突然走到两人身旁，低声说：“刚才在停车场被粉丝拍到，发到CP超话去了。”
沈晏和裴渊都摸出手机开微博。
一衣带水超话里，最新一条帖子的转评赞已经有大几百。
【姐妹们，看看我拍到了谁！刚才差点当场甜晕！】
配的视频是半身中景，但也能看清楚脸和动作。正是裴渊走过去为沈晏挡风，再给他别头发。
评论里全是要嗑晕过去的渊晏粉在尖叫。
裴渊看向沈晏：“要回应吗？”
沈晏想了想，低头发微博：“我来说吧。”
他很快发出一条——【@沈晏V：耳返有点故障，裴渊介绍我来这边定新的。】并配上一张店内宣传墙的图。
裴渊给他点了赞。
紧接着，他这一条被截图搬到CP超话，成为“正主发糖”的实证。
沈晏看得有些好笑，不过粉丝们开心就好。
两人定好耳返，却赶上一场阵雨，等了快一小时雨才渐小，总算能离开。
店里要给他们送伞，沈晏看雨几乎停了，便没要，只裴渊拿了一把。
出得楼门，裴渊撑开伞，挡在沈晏头上。
就像上一世无数次撑伞那样。
沈晏抬头看看，笑着对他点下头，迈步往前走。
快走到车边之时，裴渊突然急迈一大步，将沈晏挡在身后。
沈晏默契地停步。
身后小姚被两人吓一跳，连忙跟着停下来。
前方，车旁边站起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手中抱着一个文件袋，身上有点湿，像是蹲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见到裴渊和沈晏，那男人惊喜地快步走上前：“裴渊老师、沈晏老师，你们好！我叫杨思畅，是一名导演，想邀请你们出演我的一部电影！”
沈晏和裴渊对视一眼，面上露出诧异。
裴渊重新看向前方的杨思畅：“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杨思畅神色有点窘：“我……在你们CP超话看到视频，恰好我知道这里……我没办法，一直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们，只好密切关注你们的消息。
“你们的微博不开陌生人私信，我联系过沈老师的公司，但那边一口拒绝了，网上又查不到裴老师的经纪人。我还联系过节目组，可节目组只说让我找你们经纪人。”
这时，小姚凑到两人身后，低声向他们报告刚在网上查到的杨思畅信息。
裴渊带着询问看向沈晏。
沈晏打量一下杨思畅，最后凝视着他那双满含祈求与坚定的眼睛。
“那就，换个地方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