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眨眨眼。

那是他昨天表演中用的琴, 和加演场那时用的不同，这张是裴渊的三张琴里音色最得他喜爱的那张灵机式。

回想起当初试琴的情形，沈晏戏谑道：“你是新学了《生日快乐》, 还是准备让我感受一下你的‘山洪’。”

裴渊却是露出愧色, 甚至罕见地说话都有些吞吐：“其实当时……我……”

沈晏扬扬眉, 接话：“没说真话吧。”

当时他就觉得裴渊那神色有些心虚的意思，只是后来被那句“全程像山洪”给引走了注意力。

此刻再看到裴渊这副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裴渊垂着头，看过来的眼神和刚才被拎的小猫竟然诡异地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沈晏被自己的联想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一手揉着小猫的小脑袋，另一手抬起招了招：“来吧, 让我听听，是学了什么要瞒着我的曲子。”

裴渊仔细观察着沈晏, 确认他没有生气或是难过的意思, 心里绷起的弦才松开, 盘腿坐到地上，将琴架在膝头。

沈晏瞧着还挺稀奇, 毕竟是以前没见过的情景。

当初他在病中之时, 重新弹起琴, 还和裴渊说，自己终于是有了闲情逸志, 可以教裴渊弹。不过裴渊以不让他劳神为由, 没有学, 只守在旁边听。

现在，他终于也能听一听裴渊的琴。

裴渊抬手, 双手悬于琴上，却是先看过来。

沈晏看着那双眼, 心头没来由地猛跳一下。

是他在舞台上见过许多次的那种眼神。

热烈得毫不掩饰。

眸中映出的两簇小火焰，似乎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席卷四周。

裴渊：“我只跟教琴的老师学过《流水》。这一首，是我自学。”

也不知为何，听着这句，沈晏便觉整颗心酸酸软软。

裴渊垂下眼，目光落在弦上，手也轻触琴弦。

清越的琴音响起。

是沈晏十分熟悉的曲子。

裴渊和曲而歌：“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琴声袅袅，歌声悠悠。回荡在不大的客厅内，也回荡在沈晏的耳里、心中。

沈晏抚着小猫的动作不知不觉地缓下。

看得出，这首曲子裴渊练得很熟，哪怕3个月不曾碰琴，此时弹起来动作也没有丝毫生疏。

只是，以裴渊的控制力，他的手、他的歌，都不该带有那些许颤抖。

沈晏凝神听着，心就如同在这琴歌中慢慢化成一汪水。

裴渊每拨一下弦，每唱一个音，都好似在他心上震出一圈涟漪。

短短一支歌，裴渊很快唱到最后。

随着那句“不得于飞兮”，他缓缓抬眼。

目光直视沈晏。

琴音沉下，透着忧伤。

裴渊却眼神灼灼，更胜烛火。

“……使我沦亡。”

沈晏心头一阵剧烈刺痛，眼眶蓦地发热——就像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得知裴渊为自己殉死那一刻。

两人在余音中对视。

沈晏想说点什么，微张嘴，嗓子却滞塞着，发不出声。

烛火忽而摇晃。

下一刻，裴渊的眼神随之和缓。

他开口唤：“君玉。”

声音好似一道暖风，轻轻拂过沈晏心头。

拂走残留的隐痛。

沈晏轻眨眼，将眼中热意压下。

裴渊的双眼仿佛含着清泉，将映在其间的火焰裹在水中。

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炽烈。

他再开口：“君玉，我心悦你。”

沈晏微微睁大眼。

即使有所预料，真正听到之时，心跳还是克制不住地加快。

室内很安静，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也不知是不是燃着红烛的缘故，就产生连光都偏红色的错觉。

沈晏看着暖光里的裴渊，感觉他平日那股冷峻的气息都尽数褪去，脸上恍惚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红意。

如此独特，沈晏禁不住看得久了点。

裴渊没动弹，但神色和身体都不可避免地越发紧张。

沈晏自然看得出来。

他微微吸口气，感受一下自己的情况——心跳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快了，虽然还是比平常快一些。略微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那两只红烛烧得太旺。

裴渊顿时紧张得更加明显。

沈晏对他微微一笑，将怀中小猫放到旁边沙发上，再向他伸手：“琴给我。”

裴渊缓缓起身，迈步之时居然前所未有地稍稍踉跄了一下。

沈晏接过琴放在膝头，下巴对着旁边示意：“坐。”

裴渊顺着看去，伸手将小猫挪过旁边，自己斜侧着身坐下。

小猫懵了一瞬，跳到茶几上，绕过一众障碍走到两人中间的位置。

沈晏垂眼，双手在弦上轻拨。

与编钟的雄浑清正不同，同一首曲子，换成悠扬绵长的琴音，就多了几许缠绵之意。

沈晏眼微抬，瞟向裴渊。

红烛摇曳下，那一眼波光潋滟。

裴渊只觉得心脏在这一刻停了跳。

随后，就听沈晏抚着琴唱：“凤凤于飞……”

裴渊又觉刚停的心脏骤然启动，耳中满是体内血液的奔涌之声。

他几乎听不清沈晏唱了什么。

但，那两声“凤凤于飞”却奇异地清晰。

沈晏唱完两句，停下拨弦，抬头看向裴渊。

脸上的笑宛如最温柔的春色。

裴渊不由得攒紧拳，禁不住低唤：“君玉……”

声音里竟是透着一丝哽咽。

沈晏笑容更深，将琴随手搁到茶几一角，随即扭过身，提起一只膝盖跪上沙发，整个人压向裴渊。

当沈晏的双手搭上肩头，裴渊不自觉地紧绷。

这一刻，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全身都僵硬无比，无法动弹。

裴渊只能不受控地渐渐睁大眼，看着沈晏向自己越靠越近。

最后，四片唇瓣相贴。

沈晏瞧着裴渊震惊的模样，心中突然冒出些许畅快，跟着又生出一股满足。

他微微眯眼，含住裴渊下唇，舌尖在唇瓣不紧不慢地轻舔，描绘。

然而，这仿佛是个解咒的动作。

下一刻，裴渊猛地伸手，用力将沈晏搂进怀中。

沈晏被这力量骤然一推，胸口就撞到裴渊胸膛。

紧接着，后脑也被一只手托住。

压力立刻从胸口转到唇上。

沈晏的唇直接被堵得严严实实。

还未收回的舌尖瞬间就被牢牢勾缠。

极近距离下，沈晏看到裴渊那双模糊的眼中燃着火。

这个吻凶狠得出乎沈晏意料。

沈晏很快便感觉舌根发麻，气息用尽，软在裴渊怀中。

裴渊察觉到他的无力，才像是回了神，不舍地稍稍退开。

沈晏本能地大口呼吸。

方才轻微的窒息感甚至让他有点眩晕，心脏跳得好似要冲出胸腔。

当然，裴渊看上去也没好多少，两人起伏的胸膛时不时就会碰撞。

好一会儿后，沈晏感觉裴渊的手抚过自己眼下，在眼尾抹了抹。

视野变得清晰一些。

裴渊眼底那复杂万分的情绪闯入沈晏眼中。

欣喜，隐忍，疼惜，害怕，担忧。混杂在一处，便是他以前从未诉之于口的深情。

沈晏感觉到裴渊的手沿着自己脸颊慢慢下滑，像是在仔细描摹。

而那手指，似乎带着颤抖。

沈晏刚刚缓和的心就柔成一片。

他收回一边手，抚上裴渊手背，脸也稍稍侧转，在裴渊掌中蹭过。

裴渊双唇颤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喑哑不成声。

沈晏笑笑，另一边手勾上裴渊后颈脖，略微施力压按。

用意不言而喻。

裴渊顺着他的力靠过来，含住他的唇，克制着力道轻吮。

这次的吻缠绵而柔情。

两人唇齿相依，哪怕换气也不舍得分离片刻。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一声娇娇弱弱的“喵”传进耳中，他们才如梦初醒。

沈晏睁开眼，眸中含着笑，将裴渊的舌推回去。

裴渊低声喟叹，在他唇上轻碾一下，才意犹未尽地退开。

两人一边调整气息，一边转头去看小猫。

就见小猫趴在蛋糕旁，竟是有几分委屈模样。配合着蛋糕顶上的得意奶油小猫一起看，十分有趣。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红烛已经快燃到底，裴渊扶着沈晏坐好：“许个愿，吹蜡烛吧。”

沈晏笑问：“要说出来吗？”

裴渊为他理着头发，柔声回：“都可以，好像不说的比较多。”

沈晏回想上次给周莲生过生日，学着闭起眼睛片刻，睁开道：“好了，我们一起吹。”

两人向前探身，一人吹灭一支烛。

光线一下变暗，小猫立刻警惕抬头。

不过，下一秒它就被裴渊拎起，放到沈晏腿上。

沈晏安抚着小猫：“让尺玉久等了，马上给你分蛋糕。”

裴渊去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顿时洒满房间。

小猫四下望望，最后看向小蛋糕。

见裴渊回来，沈晏笑道：“把蛋糕上的整只小猫都给尺玉吧。”

裴渊将蛋糕上的小猫铲下，一边刮奶油一边说：“奶油太甜，对它不好，给它一点蛋糕胚尝尝就行，它也不一定吃。”

等把奶油尽量刮干净了，裴渊将那一小块蛋糕胚换到另一个盘子，放在沙发前的地面上。

沈晏将小猫放到盘子前，轻按一下它的小脑袋。

尺玉低头嗅嗅，又舔一舔，看起来兴致就变得不太高。

裴渊再切下两块蛋糕摆在沈晏面前，又倒上两杯酒，便重新坐回沈晏身边。

沈晏拿起两个酒杯，递一个给他。

两人轻轻碰杯，浅饮一口。

裴渊放下杯子，正见沈晏也放杯。

红酒在玻璃杯中微微摇晃，衬得捏着杯壁的手指更显莹白。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沈晏唇上。

原本浅淡相宜的唇瓣，被酒水滋润得似乎更红一分。

裴渊随心而动，倾身过来，将沈晏唇上沾的一点酒舔掉。

沈晏微愣，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裴渊眸色沉沉：“好酒。”

沈晏轻笑，拿起叉子沾上点奶油，手一转，抹在裴渊唇上。

再凑过去舔掉，还特意品一品，才道：“很甜。”

裴渊捏在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半杯酒差点泼出来。

他深深吸口气，放下酒杯，端起两盘蛋糕，递一盘给沈晏。

沈晏也放下酒杯，接过蛋糕，话音里含着笑：“我还当你不想吃了。”

不想吃的是小猫。给它的那点蛋糕胚，它才吃了一半，就跑去玩自己的猫爬架。

沈晏和裴渊吃的也不多，毕竟刚吃过饭不久。

裴渊将剩下的蛋糕盖好，放进冰箱中，又把古琴拿回房间收了。

沈晏慢慢喝着酒，等他坐回自己身边。

裴渊拿着一个小盒子回来，在沈晏面前打开：“生日礼物。”

沈晏看着那盒中的东西，不由得稍稍挺直背。

盒里是一方小印，通体洁白，印纽上雕着和刚才蛋糕上一模一样的得意小猫。

他看一眼裴渊，才将那方印拿到手里。

印石温润如玉，小猫雕得机灵可爱，印上篆刻“君玉”二字。

沈晏摩挲着细看，一种复杂难言的思绪渐渐填满心间。

心房仿佛被一股温热的水流不断冲刷，带起一种有别于心跳的颤动。

嘴里也好似再次泛起刚刚的奶油甜味。

沈晏抬头，握住裴渊的手：“裴渊。”

裴渊注视着他，轻轻回握。

沈晏笑弯的眼中像是蕴着水光。

“我亦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