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护士再次检查了一遍温伏身上的伤,此时周纪已经知道温伏受伤并紧张地问过了原委,还等着把这件事告诉Stella,看看后续如果出现舆论该怎么进行干预。
那个男人给温伏留下的伤口刺得很偏,温伏腿上流血厉害但其实没到要缝针的地步,况且就算要缝针,费薄林也不愿意他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动手术。
等护士确定可以放人离开时,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周纪在守着温伏输液的两个小时也联系到了车,很有眼力见地选择了跟同事一起回去,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旁边两个人。
温伏从河里捞出来几个小时,虽然换上了费薄林的衣服,但头发和身上没有条件清洗,始终不太舒服,因此上了车也不怎么说话。
费薄林显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家,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他看向温伏略微苍白的侧脸问:“上次吃饭的碗,洗干净了吗?”
温伏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之前来家里做饭的那次,可那是上个周的事了,费薄林现在才问,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他没多想,先点了点头。
费薄林又问:“自己洗的?”
温伏还是点头。
费薄林:“让助理检查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完全可以趁周纪还在这儿的时候问,但是费薄林没有。
如果温伏脑筋多转一圈,回答“没有”,费薄林就能顺理成章地以检查为借口到他家里去再留下来。
可温伏仍是点头,顿了顿,甚至特意补充道:“洗得很干净。”
费薄林:“……”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一眼,见费薄林迟迟不吭声,都快忍不住帮他开口夸夸温伏很厉害了。
看不见孩子盯着你的眼神吗?夸啊!快夸啊!
目的引导失败的费薄林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略过了温伏的期待,眼见着车驶入了锦城,转而把话题移到另一个方向:“在医院吃饱了吗?”
温伏刚要回答“吃饱了”,就听费薄林轻描淡写地说:“没吃饱的话,我上去给你煮面。”
要说出口的话被咕咚一下咽回肚子里,温伏摇摇头:“没吃饱。”
费薄林垂下眼,遮住眼里划过的一丝笑意,再抬眼时只对司机没什么表情地说:“开到云河颂你就回去吧,不用等我。”
温伏在医院吃那几包麦当劳吃了个八成饱,回到家又隔了两三个小时,要说吃夜宵也吃得下,只是过去那些年在Stella的高强度监督下很久没那么放肆了。
家里最不缺的东西是鸡蛋挂面,能放很久,就算演出跑行程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不会坏,要吃的话也不像煮饭时还要做菜那么麻烦,下了锅几分钟就能捞起来,对于温伏而言,从小到大这都是最划算管饱的食物。
费薄林在送菜软件上点了一些煮面用的青菜和肉类,温伏趁煮面的当儿抱着毛巾去浴室擦了个澡。
由于伤口不能沾水,他必须小心动作,这一趟澡也就擦得很慢,换好衣服出来时费薄林的面也从厨房端出来了。
费薄林一边去浴室收拾他的脏衣服一边招手叮嘱:“过来吃面,吃完面我给你洗头发。”
腰上两处刀口的擦伤让温伏没法自己洗头,加上头发在河里打湿后被费薄林在车里强行搓干,温伏这会儿满头黑发比平时更到处乱飞,摘下来拿去当鸡毛掸子也不为过。
碗里煮了很多青菜和现煎的云腿肉,温伏扒开椅子准备埋头大吃时,费薄林抱着衣服,声音从他后面幽幽飘过:“慢慢吃,不许抢,青菜别剩。”
温伏张开的嘴缩小了一个弧度。
在温伏吃面的十五分钟里,费薄林无比熟练地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顺便将温伏之前丢在沙发上的行李整理完,接着去衣柜里找出一套全新的、完全属于他的尺码的睡衣——这套衣服夹杂在上次他托Stella送给温伏的那堆衣履中,因为太了解温伏的神经大条,也极度清楚以温伏的性格,不是必要场合根本不会对那堆衣服产生丝毫的兴趣,所以费薄林根本不担心这套睡衣会在短时间内被温伏察觉到异常。
就连睡衣放进衣柜的地方,都是他上次来这里帮温伏叠好后布置的。
为了让温伏早点休息,费薄林在他吃完面以后的十五分钟内带着温伏一起完成了洗漱,并把书房的折叠床搬进浴室,调好水温后费薄林坐在折叠床前,轻声道:“小伏。”
三秒后,温伏悄无声息窜过来蹲在他眼前。
费薄林说:“躺好。”
温伏听话地躺了上去。
费薄林先把五指穿插到温伏的头发里,指腹贴着温伏的发根一点一点摸着头皮:“头上有没有伤?”
温伏倒仰着脑袋看他,两个眼睛在这样的姿势下显得更大,边摇头边说:“没有。”
即便回答了没有,费薄林还是把他头顶每一处摸了个遍,确定之后,才放水冲洗温伏的头发。
水温热热的,刚好是皮肤能接受的程度,浴室里传出潺潺水声,温伏就这么睁圆了眼珠子看着倒映在眼前的费薄林,一言不发。
费薄林也不说话,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似给温伏洗头洗得很专心,实则心里愉快到了极点。
家里,灯光下,水声中,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费薄林也觉得很好。
等到给温伏洗完头时,他才发现,温伏躺在折叠床上睡着了。
好在不远处的置物台旁有插座,费薄林取了吹风,把吹风调到静音模式后,坐在原位给温伏吹完了头发。
迷迷糊糊中温伏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随即闻到费薄林的气息,他便懒得睁眼,又陷入了睡眠。
感觉到费薄林离开的动静,温伏伸手抓住对方的袖子。
费薄林转头时就发现温伏醒了,醒了多少不知道,总之眼是睁开了,目光直勾勾的,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盯他。
费薄林低声道:“衣服烘干了,还没取。”
取完还要叠好放进柜子里。
温伏迟疑一瞬,这才放开。
费薄林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环视着四周的一切,就像上一次把温伏哄睡以后坐在这里一样,视线依次扫过这个房子的每一寸。
其实家里的陈列很简单,温伏平日没多少爱好,对生活的要求也是吃饱穿暖就够,兴趣方面除了音乐就是动漫。音乐——家里有专门的书房和琴房,费薄林上次就从头到尾地收拾过,至于动漫,对温伏而言是一个电视机甚至手机就能满足的事。
这里所有物品陈放都相当简约,一览无余。
可费薄林看不够,怎么都看不够。
这就是温伏在离开他的日子里独自生活的地方,是温伏除他以外的小小归属。
晾衣房的洗衣机传来程序结束的声音,费薄林取了衣服,在沙发上叠好,不打算放进卧室,以免吵醒温伏。
客厅的灯一盏一盏关闭,费薄林去主卧看了一眼黑暗中熟睡的温伏,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后,打算去书房将就一晚。
温伏已经二十六岁了,家里四个房间三张床,没有理由要再像小时候那样两个人挤在一起报团取暖。
在房门关上那一刻,床上的温伏敏锐地动了动耳朵。
费薄林睡在书房仅够容纳一个人的窄床上,想象着温伏平日里一个人看书看累了蜷在这儿休息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昨晚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给温伏打了电话过去又不知道说什么,直到温伏问他是否要接自己回家,费薄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承诺给得倒是爽快,可实施起来却不那么简单。
他过去那么多年一直暂居国外,自己回了锦城都没安定下来,去哪里给温伏变一个家?
他答应温伏的不是房子,而是家。
房子哪里都能买,家却不一样。
费薄林的规划里,他和温伏的家可以是任何温伏喜欢的样子,那都是基于他们的一切尘埃落定后,足够让他们从容不迫去创造一个家的情况下,而不是在迫不得已的时间里随随便便赶制出一个供人下榻的居所。
纵使最终目的是两个人待在一起,可既然答应了要接温伏走,总不能日日留宿在这里。
费家在锦城倒是有一处庄园,自从费老爷子去世,他把无关人员全部赶走以后,那里就久无人居,自己则更是长达二十年没有回过那个地方。
他对那里没什么感情,如果要搬进去住自然是说一声就有人准备的事,只是不晓得温伏愿不愿意同他暂居。
正思索着,费薄林忽然听到隔壁极轻的一声开门的动静。
家里房间的门是磁吸锁,那声响只在门打开的一瞬能听到,费薄林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放轻呼吸,本以为温伏要起床上厕所或是喝水,却迟迟没听到有人走路。
下一秒,书房的门悄无声息被推开了一条缝。
费薄林:“……”
门外出现一个黑影,提着拖鞋,以十分伶俐的动作闪进房中,随后慢慢地把门关上。
温伏摸索着朝床的方位靠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里,他轻巧地躲过了所有乐器摆放的位置以及桌椅,就连必经之地的旋转书架他都轻身擦过,没发出一点响动。
野猫在丛林穿梭不过如此。
费薄林放缓呼吸,一动不动地装睡。
可温伏摸到床上后似乎就完全不考虑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被子一掀,整个人无所顾忌地往费薄林身上滚。
动静大到费薄林就是想装也装不下去。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里,他无奈叹了口气,做出被吵醒的模样,实则手已经伸到温伏后背给人掖好了背角。
收手时,费薄林的胳膊掠过温伏头顶,对方趁机往上一顶,在那两三秒里用头发蹭了蹭他的掌心。
“做什么?”费薄林明知故问,“怎么过来了?”
“做梦。”温伏一把将脸埋进他怀里,留一头杂乱的乌发露在被子外,瓮着声说,“在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