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第二天上午是男子一千米,温伏不负众望,从起跑到结束,甩了第二名整整三百米跑道,以二分五十秒的成绩再次破了校记录。
六班一半的人为了给他加油打气,在田径赛道中的足球场里陪着他跑,谢一宁自知追不上,每隔半个跑道就提前横穿到另一边高喊温伏的名字。
所有同组参赛的人和班级都感觉自己被六班霸凌了——从结果来看确实是这样。
温伏冲刺完终点,班上还剩十几个陪跑的人在前面等着,本以为他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需要搀扶和送水,哪晓得本人踩过终点线后立马放慢速度,不愿意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走过去拿了谢一宁给他准备的能量饮料,小声快速地说了句“谢谢”后,就从他们面前面不改色地离开,仿佛刚才参加的只是一场饭后散步。
走过这一班人面前时温伏还悄悄用眼睛瞟了他们一下。
在此之前从未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的温伏并不理解这么多同学站在终点是要做什么。
猫咪好奇,猫咪不问,猫咪尊重且离开。
然后留下同班的人停驻原地,在风中一脸凌乱。
谢一宁脑子转得快,凌乱了片刻后回头跟他们打哈哈:“嗐,哆来咪就这样儿,他害羞呢,大家休息去吧。”
所有人尴尬地沉默了两秒,人群中不知道谁嘀咕了句:“还‘哆来咪’呢,瞧人家那样儿,乐意咱们这么叫吗。”
“就是——”
“人家傲着呢。”
“破个校记录就是了不起。”
“眼睛都长头顶上了。”
“……”
谢一宁一听这些话不高兴了,袖子一挽,往人堆里揪了个典型:“张成峰,别以为捏着鼻子我就听不出来是你在阴阳怪气啊。”
说完又轮流瞥了几个刚才随声附和的男生,全是班上好吃懒做那堆。
她当即拔高嗓门拉下脸,谁也不惯:“该散散得了,人就想早点回教室而已。报名参赛的时候不吱声,拿水拿衣服的时候也不见过来帮忙,唧唧歪歪倒是没停过,女生都把活儿干了还没你们那么多抱怨呢?就你们男的嘴碎。没听见人温伏刚才说谢谢了吗?还得给你们三跪九叩啊?就算人家傲又怎么了?你破个校记录你也傲!叫你休息是给你面子,给我在这儿摆上谱了。”
苏昊然刚参加完跳高回来,老远就听着谢一宁训人,对面一拨男生,个个看起来想走又不敢走,面色都不算好。
他踩着双为了跳高专门换的Marine运动鞋,手里随意地拎着件Prada的黑色棉服,因为才参加完项目,懒得穿外套,便折起胳膊把棉服拎在肩后,吊儿郎当地走上前,另一只手靠在挽住谢一宁脖子,嬉皮笑脸地问:“谁又惹我们班长大人不高兴了啊?站出来。”
同时挤眉弄眼地朝那堆人使眼色。
挨骂的几个男生瞅准时机三三两两地散了。
谢一宁该说的说完了,本身也懒得留人,把苏昊然的手从自己校服上打下去,扭头就走:“别动手动脚的,一身汗臭死了。”
苏昊然也不气,嘿嘿一笑,套上外套,回场地换了双AMIRI,又巴巴地追过去。
他是常年不穿校服的,宿舍里一柜子名牌奢侈品穿不完,巴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着花样在谢一宁面前孔雀开屏,从来不乐意穿校服。
“你这不是冤枉我吗。”苏昊然凑到谢一宁面前说东说西,“我就跳个高,汗都没出,还专门换了双鞋去跳,一见你我就换回来,哪臭了?我香死了,你闻!”
说着就把胳膊横到谢一宁跟前非要人闻闻。
谢一宁把他挥开,脸上怒意不知不觉消退了:“滚远点。”
苏昊然又缠着她打闹了会儿,直到她脸色稍微好看点了,才问:“刚才——他们怎么惹你了?”
说到这个谢一宁就来气,却不是像之前骂那堆男生——已经骂过了,没必要再说一遍,反而提起温伏,无奈道:“那个哆来咪也真是的,没点眼力见。十几个人呢,从一开始陪他在场子里跑了一千米,等在终点,想着跑完了怕他累,说到时候搀着搀着。结果他倒好,跑完了么,不累就算了,但也没必要转头就走么,把一堆人撂在那儿,好歹一个班的,一点面子也不给。”
苏昊然努着嘴不停地点头应和,等谢一宁说完,他当即道:“不像话!我去教训教训。”
“你教训什么啊你教训?”谢一宁横他一眼,“你算老几呢你,就去教训人家,尽添乱。”
“我教——”苏昊然顿了顿,狡黠一笑,“我交个朋友呗,跟他。”
谢一宁白他。
苏昊然又把胳膊搭过去:“宁宁,中午吃哪个食堂?”
谢一宁边走边甩开他:“再说吧。”
“别再说呀,这还有一个小时就吃饭了。”
“我吃哪个食堂关你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咱俩从小到大都一起吃的。”
“你又欠抽了是吧?”
“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嘛。”
“别缠着我。”
“说一下嘛……”
“滚。”
“哎呀宁宁……”
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路回到班上,班里就温伏和费薄林在写试卷,其他人窝在角落里玩手机看小说,或趴着睡觉,卢玉秋站在阳台上捧着上个周谢一宁买的那本《红秀》杂志在看。
六班教室四个角有四道门,靠外前后两道是连通大走廊的,另外一边前后两道出去是每个班的阳台。
阳台上放着两三张多余的课桌,每个课桌抽屉里都塞满了有些人不用的练习册或课本,以及许多小说漫画和一周一期的时尚杂志,基本是他们在校外书店的摊上,或者教学楼负一层里挨着超市水果店的书店里买的。只要不明目张胆在上课时间看,班主任对此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一宁先是招呼卢玉秋收拾收拾准备去吃饭,随后一屁股坐在费薄林位置前,背靠着墙壁,问:“组长,下午三千米没问题吧?”
费薄林正在看题,闻言没有抬头,只是说:“没问题。”
“没问题就行。”谢一宁翘着椅子腿儿,“好歹三千米呢,你要中途不舒服就退出啊,反正去年校记录也是你的,咱不用非争这口气。”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早知道今年让哆来咪报三千米了,你还能休息休息,说不定他能破你记录呢。”
隔着一个过道的哆来咪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多了这个新外号,对谢一宁的话毫无反应。
下午的三千米正如费薄林所说,跑了跟去年一样的成绩,毫无意外地保持着最高校记录。
谢以宁本人也在女子八百米跑里拿了冠军。
12级6班在高中生涯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运动会里,大获全胜。
运动会结束的那个晚自习,温伏被安排进了费薄林的小组。
一个小组六个人,本来费薄林这组就只有五个,他一年多以来没有同桌,一直都是一个人坐。
温伏转学来了以后,恰好填补这个空缺。
只是在半期考试之前,如果他加进去,会影响前半学期的小组评比平均分,所以才把时间推迟到了运动会结束,下半学期小组评分开始。
温伏的课桌拼到费薄林桌沿那一刻,费薄林手里的笔尖在纸面停了一下,试卷上的答题框里正好是他没写完的四个字。
如影随形。
开个校运会相当于放了场大假,收假的第一个晚自习,班里人都很躁动,没几个安分守己好好做题的。
上课铃声一打,费薄林拿着一套前两天没做完的物理模拟压轴题去办公室问题。
纪律委员和班长轮番在讲台上守仔细,今晚轮到纪律委员,谢一宁便自然而然回到组里。
温伏才转来两个周,抽屉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语文英语的作文纸拿来打草稿,打完随手一塞,老师要检查的时候再拿出来;化学的试卷夹在数学的练习册里;物理分析题和生物实验随堂练习又凑一堆。总之抽屉满满当当塞着卷边的各种模拟题,临时要找出想找的那一份,都得低着脖子在里头翻半天。
从搬到费薄林旁边开始,温伏硬是找了十几分钟资料。
直到费薄林离开了,他还在找。
正找着,右前方隔着个过道的苏昊然扭过头,伸出边上一条腿,探出半个身体,朝温伏吹了两声口哨,虚着声儿喊:“哆来咪,哆来咪!”
温伏唰唰唰地翻卷子,还没找到资料纸。
苏昊然:“哆来咪!”
温伏还是唰唰唰翻卷子。
“哆来咪!”
依旧是唰唰唰翻卷子。
苏昊然急得抓耳挠腮,使劲回忆温伏的名字。
要不说谢一宁老叫他哆来咪呢,哆来咪这仨字儿确实比“温伏”好记多了。
“……温伏!”
唰唰——
温伏停下动作,抬起头,往苏昊然的方向望过去。
苏昊然咧嘴一笑,朝他挑挑眉,抛了个媚眼,手往温伏的桌子一伸,丢了个手机过来。
温伏拿起手机一看,是QQ添加好友的界面。
他不明就里地看向苏昊然,对方指指手机,夸张的用嘴型跟他说:“Q——Q——账——号——”
温伏不懂。
因为他根本没有QQ账号。
费薄林不在,也没人替他解释。
苏昊然以为温伏没听清,又加大嘴型,费劲儿说:“Q——Q——账——号——”
坐在后门边上的张成峰犯哮喘似的咳了几声。
苏昊然坚持不懈:“Q——Q——账——号——”
温伏一脸空白地望着他。
张成峰猛猛咳:“咳!咳!咳!”
苏昊然猛猛喊:“Q——Q——账——号——”
班主任的声音在后门幽幽响起:“苏——昊——然。”
苏昊然嗖地一下转回去,捧着课本宛若无事发生。
下一秒,温伏手里的手机被人抽走。
仰起脖子一看,是班主任谷明春。
两分钟后,正在办公室跟物理老师讨论压轴题的费薄林眼睁睁看着温伏被班主任领到办公桌前,就对方此次期中考试的语文成绩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探讨与协商。
全程温伏基本没吭声,偶尔谷明春问问“你觉得呢”,能听到他猫叫似的应一下。
最后两个人的谈话以温伏向谷明春保证下次月考语文成绩至少及格为结束。
当然,苏昊然的手机是要不回来了。
这是苏昊然从高一到现在被没收的第十二个备用机。
晚上从小卖部关门回家的楼梯间里,费薄林问:“听说晚上苏昊然找你要QQ?”
温伏想了想,“哦”了一声:“我没有。”
“没有QQ号吗?”
“嗯。”
费薄林开门进了家,先照例从包里拿出好几个充电宝和数据线帮谢一宁他们几个充电,然后掏出手机,坐到沙发上,冲温伏招手:“过来。”
温伏挨着他坐下。
家里的沙发是老式红木沙发,又硬又冷,费薄林冬天会拿不用的旧毛毯在沙发上铺成一层坐垫,温伏这两天发现这地方很舒服,没事儿就盘腿窝在沙发里背英语和生物——语文是不可能背的,除非费薄林拿煎蛋要挟他。
费薄林点开手机桌面的QQ软件,从设置里点了“退出账号”,再点击“注册新账号”,又进行了几个操作,输入验证码以后,不怎么费力地得到一个企鹅头像的QQ号。
这一年注册这些乱七八糟的社交帐号还不用绑定手机,所以搞一个新的很容易。
他把手机递给温伏:“自己设置密码和密保问题,密码最好设置得难一点,不要只是你生日,否则容易被盗。”
嘱咐完该嘱咐的,他去房间拿衣服准备洗澡。
等费薄林进了卫生间,温伏在外头独自捧着手机捣鼓。
按照费薄林说的,他的密码没有设置成自己的生日那么简单——他在自己的生日前面又加上了费薄林的生日,这样应该就很难了。
可是温伏绊倒在了密保问题上。
——你的父亲的名字?
——你的母亲的名字?
——你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你小学班主任的名字?
——对你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你室友的名字?
温伏跳过父亲母亲那一栏,随机选择了“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和“室友”这三个问题,都填了同一个名字:费薄林。
这样以后就算不记得密保问题了,拿费薄林挨个挨个试就可以。
正当他按下“下一步”时,手机闪跳,QQ界面突然关闭了。
费薄林的手机是前几年在东街夜市里买的二手手机,当时他用了很多年的旧手机彻底坏了,又无法花上千元去手机店买个新的,于是去戎州最大的夜市花五百淘了一个。
用到现在,闪退卡顿也是经常的事。
温伏辛辛苦苦填了半天的东西一下没了,他攥着手机跳下沙发,闷头就往卫生间冲。
由于费薄林教给他的礼仪知识还没到“进门前要先敲门”这一步,温伏急了,直接扭开卫生间的磨砂门踏进去。
里头的人刚洗完澡关上淋浴。
费薄林手上拿着毛巾,感受到后背忽然吹过来一阵冷风,伴随着开门的声音,他猝不及防地转过身,一丝不挂地同温伏撞上视线。
——有时人做出某些行为是难以控制的下意识反应。
比如现在,温伏闯进卫生间,面对浑身赤裸的费薄林,不由自主地就把目光移向了对方的下三路。
接着睁圆了双眼。
猫猫震惊.jpg
费薄林在当场愣了直直五秒,反应过来时发现温伏正盯着他某个不该盯的部位,一眼不眨!
他攥着毛巾的五指渐渐泛白,看着温伏丝毫不打算退出的模样,费薄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够了吗?”
温伏还盯着他那儿,一言不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费薄林快疯了。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他把浴巾围在腰上,几步走过去,伸手遮住温伏的眼睛,对方的睫毛当即在他掌心扑棱了几下。
接着温伏就被强行往后一转推了出去。
费薄林正要关门的时候,温伏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干吗,他忽然往回伸出一只胳膊挡在门和费薄林之间:“手机。”
“手机怎么了?”费薄林怕夹到他,没有再动。
温伏把脑袋挤进门里:“没了。”
“QQ?”
“嗯。”
“可能是闪退了。”费薄林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走,“我一会儿看看。”
温伏:“喔。”
这下没事儿了。
他正要走,视线扫过费薄林脖子上的吊坠。
那是一个缺了一角的朱砂佛牌,用长长的黑色的线吊着,吊坠很深,挂在费薄林胸间,平时只要不脱衣服都看不见。
费薄林一边握着门把手,一边单手拿着手机试图重启,正捣鼓着,瞥到门外,发觉温伏还在盯着他看。
这回是盯上边。
费薄林:“……”
他呵斥:“还不走?”
温伏麻溜跑了。
回到沙发上,温伏脱了拖鞋,盘腿坐在毛毯里。在等费薄林出来的间隙,望着地面出神。
一开始他是在想那个朱砂佛牌,想着想着,想到费薄林洗完澡的胸口,还有宽阔的肩,带着一点薄肌的腰,和两条好长的腿。
随后他想起什么,突然低头看向自己的两腿之间那个位置。
接着又沉浸在回忆里慢慢睁圆眼睛。
温伏张开拇指和中指,在眼前比了一下费薄林的尺寸,然后一本正经地把比好尺寸的手放在自己腿间,维持着这个姿势若有所思。
费薄林回到客厅,看见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
结合温伏刚才在浴室撞见他的神色,费薄林几乎快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喀喀响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温伏还没回神,听到费薄林问话,抬头的同时抬起手,把比出的手势隔空放在费薄林两腿间。
费薄林:“……”
费薄林:“……”
费薄林:“……”
他垂下眼,沉默了许久。
接着走到温伏面前。
忽然开始脱裤子。
温伏:?
费薄林平静地脱光下半身,把裤子丢在沙发上,又开始脱衣服。
温伏:??
猫咪疑惑。
费薄林脱光了身上的一切,居高临下望着温伏:“继续看。”
温伏:???
费薄林说:“看个够。”
费薄林还说:“什么时候看够了,我什么时候穿衣服。”
温伏愣住。
温伏睁大眼睛。
温伏嗖地一下逃走。
费薄林一把拎住温伏的后衣领子:“还看吗?”
温伏摇头。
“还比划吗?”
温伏使劲摇头。
一只猫咪在今晚失去了他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