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后费薄林缓了很久的神。
别说Stella,就是他自己,在做下决定那一刻都惊讶于自己的独断和迅速。兴许是过去十九年里很难被命运偏爱,所以在Stella提出条件的那一刻,他对于机会的敏锐和珍惜完全盖住了那些来不及发酵的柔软心肠。
在说出“不用考虑”这几个字的时候费薄林冥冥之中有种“早该如此”的感觉——他没被上天垂怜过,从四岁那年开始到十九岁这年的冬天,从母亲到温伏,从相互取暖的过去到满是憧憬的未来,命运从来不会大方地把他想要的一切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天自来不遂人愿,结局早该如此。
费薄林按下挂断键后,手指指腹缓慢地摸索在手机屏保护膜的裂痕上。
手机这半年在送外卖的途中摔过几次,钢化膜渐渐摔得四分五裂,一张新的钢化膜十块钱,他总想着旧的还能再用用,就一直没换。
屏幕里的电量显示从红色变作黄色,又从黄色变作绿色,正在快速地朝着满格填充。
为了不换手机,又能提高使用效率,费薄林上个月换了个同品牌的最新款快充充电器。他的手机型号很老,并不匹配那一款快充,新的充电器虽然充电速度快,能节省一点时间,但用久了,也会把手机的电池寿命消耗得更快,像饮鸩止渴一样,最后把手机用到彻底报废。
可他原装的充电器实在不够快,费薄林一天得时间里又要上课又要做课题还得兼职,他拥挤的日程安排里实在挤不出足够多的时间让这个耗电迅猛的老手机一而再再而三地慢慢充电。
他连给手机充电的时间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胆量敢拿温伏十年八年的青春去赌一场前程。
他的右手还拿着笔,笔尖停驻在笔记本上的时间太久,在他写的最后一个字末端洇出一块墨迹。
笔记本页面上那寥寥几行字叫他盯得太久,久到他想起拿手机给还没去的兼职家里请假时,电量已然满格了。
家长答应得很痛快,因为这两个月来费薄林的家教效果远超对方的预期,用六十块钱的时薪聘请到仿佛有市第一名的知识水准的家教老师,费薄林用两个月的时间在家长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尊重。只要他不提辞职,什么要求对方都基本一口应下。
请完假后费薄林在房子里逛了一圈,一会儿在想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温伏,一会儿想如何让温伏接受,一会儿又想温伏出国自己还得再准备些什么——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再多买几套过冬的衣服,吃的能不能带上飞机,如果温伏过去了不习惯该怎么办。
最后费薄林头脑空白地躺在枕头上,抱着温伏的吉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便是傍晚,天边夕阳如火,余晖从窗帘的缝隙照进这个昏暗的房间,费薄林翻了个身,一睁眼就看到把脑袋趴在床沿静静守着他睡觉的温伏。
温伏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交叠着放在床边,下巴搁在胳膊上,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费薄林半梦半醒地对着温伏出了会儿神,确定这不是梦以后才放开吉他,伸手薅了薅温伏横七竖八翘起来的头发,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坐地上不冷?”
温伏摇头。
费薄林坐起身,把温伏从地上捞起来。
不知怎么想的,他把小腿放下床,还没开口,温伏自然而然地叉开膝盖坐了上来。
也许是觉还没醒,也许是暂时懒得管那么多,费薄林一时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温伏坐在他的大腿上,费薄林就下意识搂住了温伏的腰,免得温伏一个不稳跌下去。
恍惚中他察觉到这个姿势有些别扭但又几分熟悉,可在费薄林的记忆里这分明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相拥而坐。
他仰起头,看向温伏,同时轻轻颠了颠腿,让温伏微微往下滑,坐得离他更近一点。
“几点了?”费薄林问。
“六点半。”
家里的床不高,温伏抓着他的胳膊,折起腿,把膝盖磕在床沿,像费薄林第一次喝醉那晚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一样。
“怎么不去上课?”费薄林的视线移到温伏肺翘的那几缕头发上,他试着抬手把温伏的头发捋顺,捋了几次,温伏那几撮头发就跟它主人的脾气一样又硬又掘,怎么都顺不下去,费薄林便作罢了。
温伏说:“不上了。”
费薄林这才想起温伏每周一晚上的大学生心理教育课只上十一个星期,上个周刚好结课,以后的周一温伏都没晚课了。
“薄哥呢?”温伏也学费薄林的动作抬起手来给他顺头发,没几下就顺好了,“薄哥怎么不上课?”
费薄林凝视温伏片刻,说:“我请假了。”
“为什么?”温伏问。
费薄林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温伏,嘴角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笑并不很深,温伏探察的视线游走在费薄林的双眼间,二人对视了很久,温伏忽然低下头说:“你知道了。”
他早料到费薄林总会知道的,从决赛那天雷黛的助理跟着他走出办公室,故意当着费薄林的面说下周见的时候,温伏就清楚费薄林会有办法知悉一切。
他盯着费薄林毛衣领上的衬衫扣子,不愿意抬头。
半晌,温伏听到费薄林似有若无地叹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伏不吭声。
“你觉得我知道了以后会答应她们。为了让你能签约,不要你了。”费薄林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妹妹……你不相信我。”
温伏感觉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我没有。”
他的声音很小,说出来对自己都没什么信服力。
费薄林说的没错,温伏听到雷黛的条件后决定瞒着的最大因素就是他笃定费薄林会答应雷黛,会为了他的前途逼他放弃两个人约定好的的未来。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还是嘴犟,摇着头小声嘀咕:“我真的没有。”
“小伏。”费薄林的手从温伏的腰转移到手腕,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条件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愿意,我们可以跟她们谈,谈到大家都满意,对不对?”
温伏不信:“她们不会答应的。”
“她们答应了。”费薄林说。
温伏将信将疑,终于稍微抬头:“真的?”
“真的。”费薄林点头,特意凑过去挨着温伏的鼻尖说,“我跟她们谈了,她们愿意让步。”
温伏的眼神在这一瞬变得警惕多疑起来,宛如跟费薄林才认识一般需要他分辨这个人所说的每一个字的真伪。
他一边在费薄林的眼底探寻一边开口:“怎么说的?”
“我们可以保持联系。”费薄林耐心地编造着他的谎言,“你先跟着他们出国,去做练习生。在国外可以每天给我打电话,也可以发短信——只要控制时间就好,每天不要超过二十分钟。你一边做练习生一边等我,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来找你。”
他把温伏额前的头发拨开,这样就能把温伏的脸看得再完整一点。
费薄林的声音在这个被夕阳照成橙红色的房间里絮絮响起,低低的,就在温伏耳边,耳边轻和,像唱一首安抚孩子的摇篮曲。
“你知道的,英国那边还有很重要的事等我过去做——就是毕业那天的电话,你替我接的,那件事我一定要做。到时候你在国外当练习生,我也在国外处理我的事,等事情做完了,我就来见接你。要不了很久。等我见到你了,我们在那边也租一个房子。听说那边的炒年糕很好吃,等我去了就学着做给你吃。房子租两年,两年后你做完练习生了,我们就回来。回来还住这儿,一起把大学读完。好不好?”
他说得很诚恳,撒谎时眼珠一动不动地和温伏对视着,说得煞有介事,简直自己都快相信了。
温伏还是问:“真的?”
不管费薄林怎么想,温伏此刻显然就要相信了。只要费薄林再回答他一次,他就相信了。
于是温伏把头彻底抬起来,眼中的提防和怀疑也被信任和憧憬重新填满,他和费薄林之间从未有过欺骗这种东西,以前没有,以后没有,所以温伏坚信现在也不会有。
费薄林怎么可能骗他?
费薄林是连一句喜欢都在藏着掖着两年不敢说的人,那样谨慎的灵魂里无法生出一个伤害温伏的弥天大谎。
“真的。”费薄林毫不迟疑地点头,用额头蹭蹭温伏的眉心,他们相互抵在一起,费薄林像已经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未来里,他笑着说,“所以你要努力,我也要努力。我们努力做完自己的事,然后一起回家——然后我接你回家。”
他见温伏沉默,就补充道:“你如果还是不信,就打电话去问雷总。”
温伏不会问的,费薄林比谁都了然,不仅是因为温伏信他,更是因为温伏不愿意让他以为自己不信他。
“我信的。”温伏把头错开,靠在费薄林肩上,用细微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薄哥说,我就信。”
费薄林的手难以察觉地一颤,随后抱住温伏的腰,在他背上拍了拍。
“那明天我陪你去办休学手续,好不好?”他轻声问。
温伏不吭声,看样子还不大情愿,但因为费薄林等着他的回应,他枕着费薄林的肩,慢慢点了点头。
休学申请要层层手续,费薄林先让雷黛寄了份合同过来,合同上的内容他们检查了一遍,费薄林承诺的事情并没有白纸黑字写在那上面,因此温伏没有任何怀疑,费薄林让他签,他就签了。
等待休学批准下来的两个周里,费薄林连生出一点即将离别的感伤的机会都没有。
他火急火燎地给温伏办签证和护照,上课和兼职的间隙里还要马不停蹄地给温伏准备出国的东西:春夏秋冬的衣服他各新买了一套;怕温伏去外面吃不惯,又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做了许多干煸菜,用真空包装封好放进行李箱;听说北边的冬天冷得非比寻常,他还专门多买了一副很贵的手套和轻薄好穿的羽绒马甲,这花了他至少两个周的外卖工资。同时费薄林联系国际托运,找雷黛问到了温伏做练习生的宿舍地址,计划着把温伏的吉他用国际快递寄过去,可以的话他还想寄家里的棉被——温伏粗心眼又活得马虎,如果在宿舍睡着冷了也想不到去买被子,只会将就着把自己冻一个冬天。
衣食住行,费薄林能想到的都做了。
他不敢再在兼职的事情上请一次假,出国这短短的两个字包含了无数笔或大或小的消费,费薄林精打细算的同时又财大气粗地给温伏买了许多东西,他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在一遍遍复盘自己的准备是否有所疏漏,家里的余额还有几块能发挥用处。
休学申请批准下来那天温伏正好考完最后一科考试,费薄林比温伏考完早几天,正在家里给温伏收拾行李。
他一边收拾一边算账:家里目前所有的积蓄,买完温伏出国所需的物品后还剩两万,加上另一张卡里的贫困补助、入学奖励和家里吴姨那边打来的小卖部租金,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三万六。
三万六,就算全部给温伏汇成外币,也不够在国外用两年。
他想起自己现在租的这个房子。
当初来锦城租房时费薄林一口气交的一年的租金,同时还付了两个月的押金,总共是一万三左右。
这个月把温伏送走,他自己也要回到戎州,不等明年开学就要去英国,如果现在找房东退租,即便扣了两个月的押金,也还有八千块拿得回来。
加上家里的小卖部——现在是吴姨在经营,费薄林只要说卖,吴姨立马就能拿出五万块买下来。
这样温伏出国的钱拼拼凑凑就有十万了。
十万块,温伏省着点用,至少撑到回国没问题。
回了国,不管后续发展如何,戎州还有个小家能让温伏回去。
只是那个小卖部……
费薄林还在犹豫。
那是林远宜临终时留给他的,当年她久卧病榻,小卖部暂时抵押给了吴姨,她一次次地叮嘱费薄林不要恋旧,吴姨是好人,等事情过去会把小卖部还给他,但好人不该因此就一次次被当垫脚石。日后需要用钱又把那个店面卖掉时,就不能让吴姨再还了。地是不会跑的,人要走得越远才越好。
费薄林一直记得这句话,幸运的是后面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没有再穷困潦倒到砸锅卖铁连饭都吃不起,自然也没再动过卖小卖部的心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温伏,短期内都不会再回去经营小卖部。于费薄林而言,去英国那一趟,赢了就是盆满钵满,输了就是满盘皆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几万块的作用都微不足道,拿给温伏却是很有必要的。
冬天的天黑得晚,费薄林坐在家里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前,捏着一直在充电的手机,分别给房东和吴姨打了长达一个小时的电话,从傍晚打到月上中天,说得口干舌燥,温伏都还没回家。
去浙江的机票早就买好了,明天就是启程的日子,到了浙江当晚温伏就要跟着Stella坐上去国外的飞机。
时间紧迫,费薄林跟房东软磨硬泡了很久对方才答应今晚给他的银行卡打款退租金。而吴姨的五万块则需要明天一早去银行打给他。
处理完这一切已是晚上九点,费薄林打完电话捏捏鼻梁,感觉一个钱字快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这时他四处环顾,才发现家里少了个温伏。
一起消失的还有温伏那把吉他。
他正打算打电话问人跑哪去了,就听到门外走廊传来很欢快的脚步声。
温伏背着吉他,手里拿着个长长的白色包装盒进来。
“薄哥。”十二月的深冬里,温伏跑得一头汗,连跑带蹦到费薄林跟前,递出那个盒子,两眼闪闪发亮,“给你。”
费薄林低眼一看,是时下最新款的手机。
不仅新,还是很出名的大牌,上个月才发布的,基础款市价都要五千多,温伏给他的是顶配版。
费薄林怔住。
他盯着温伏手里的包装盒看了半天,并没有接,而是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你买的?”
温伏想了想,觉得勉强也算,于是点头。
费薄林第一次在面对温伏送到眼前的礼物时没有欣然接受,甚至连笑脸都没有一个。
“我的手机能用,不用买新的。”他对此表态。
温伏认真地反驳:“可是很久了。”
费薄林的手机用了太久了,一天一半的时间都在充电,用什么软件都无比卡顿,点个QQ消息都能闪退几次,早就该换了。
“拿去退了。”费薄林转过头,淡漠地收拾行李箱里的东西,没有多说一个字。
温伏的手悬在半空,愣愣道:“不能退……”
“拿去退了!”
费薄林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用加重的腔调把话咬着在嘴里重复了一遍。
这一句呵斥突如其来,可费薄林几乎是维持着最后一点冷静,把语气里的愤怒降到最低,实际上人此时已气得满脑浆糊,血气上涌。
他不是气温伏的不懂事,更不是气温伏没眼力,不是怀抱着“我在这里为了几千块钱焦头烂额而你转头就买上万的手机”的想法发这一通火,这些情绪统统都不属于费薄林。
他从没希望过温伏懂事,更不希望温伏有所谓的眼力见,在他眼里被他养大的温伏本就不该生出这些看人眼色唯唯诺诺的能力。
他只是没料到温伏从没为自己的以后打算过。
一万块的手机说买就买给他,全然没计划过这些钱够温伏自己在国外吃多少顿饭,过多久的生活,似乎温伏总觉得万事有他费薄林就够了,有情饮水饱,有费薄林就有靠山,有费薄林就不必规划,不必操心一个人独自的以后。
只有费薄林知道,他陪不了温伏多久了。
温伏的满腔雀跃彻底被呵斥得一哄而散,人也木在了原地。
费薄林冷着神色,为了几千块钱跟房东东拉西扯一个小时的焦灼情绪和看见温伏手里将近一万块的手机的震惊交织在一起,呈现到肢体上就变作了麻木而机械的动作,一遍一遍清点整理行李,把温伏晾在一边。
温伏的手渐渐放下去,但没放完,以一个似举非举的姿势朝他的方向递着,还在试图让他接受:“真的不能退……”
“不能退?”费薄林蓦地看过来,愠怒到底反而彻底冷静,他气极反笑,“那以后在国外吃不饱饭了你就吃手机好了。”
他不是一个对谁都客气的人,牙尖起来甚至偶尔会很毒舌。可不论什么情况,费薄林从没用如此刻薄嘲讽的语气同温伏说过话,即便以往有被温伏招惹的时候,费薄林也是能好好说就好好说,说不了就直接上手拎人,他的尖牙和毒舌从来都是对准外人,面对温伏时,自来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压过去。
今天真是被一个手机逼得急了,不分轻重就把难听的话说出来。
费薄林别开脸,望着窗外沉默无言。
到底是在气温伏,还是在气自己,他说不清楚。
温伏没见过这样的费薄林,他的脸上划过一刹茫然的神色,随后才听懂费薄林话里的意思。
是在怪他花了很多钱。
温伏放下手,望着费薄林的后脑勺,无措地摸了摸衣角,目光不知道往哪放,语气和声音都低沉了:“这是川音比赛和抽奖送的,我都是一等奖,一个送手机,一个送钱……两个加起来,能把手机升级成最好的版本,我就同意了。”
费薄林没有回应,他的背影冰冷漠然,温伏解释完,等了会儿,见他不吱声,也赌气似的,拿着手机掉头就走。
温伏没有走出家,只是放下吉他,走到了客厅外那个四平米的小阳台上,对着窗户和手机一言不发。
家里的气氛冷到了冰点,两个人都不肯再向对方低头,一股莫名的烦躁的空气蔓延在这个家里,传染着他们。因为离别将至了。
不知过了多久,费薄林走到客厅,对着阳台上那个抱膝而坐的背影冷硬地说:“行李收拾好了,你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没带上的。”
他不想这么冷硬,他也想说些软话,他也知道自己该说点软话,否则温伏的委屈就没地儿安置了。早在温伏解释完费薄林就想回头重新好好说话了,可人不是机器,不能说降温就降温,前脚才吵完了架,一身血液还沸腾着,后脚立马又跟无事发生一样有说有笑,费薄林自己都不敢想自己会笑得有多难看。
他缓过气了,冲上脑门的热血冷下去,就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温伏慢吞吞地检查他给他整理的行李。
两个人之间氛围诡异,一场架吵出又亲密又遥远的距离。
行李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都很周全,费薄林自认为毫无遗漏,结果温伏起身,打开床头的柜子,半个身体探进去翻翻找找,把他们俩的毕业照找了出来。
他的包裹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属于费薄林的东西。
于是温伏生着气,并在生气的同时地把自己和费薄林唯一一张合照相片塞进了旅行箱。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关灯以后两个人躺在床上,温伏故意翻身背对着费薄林。
以往睡觉不管睡没睡着都要在床上翻腾半天,今晚温伏蜷缩着一动不动。
费薄林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在难以分辨时间流速的深夜,听见旁边吸鼻子的声音。
他偏头,看见温伏在来来回回地揉眼睛。
费薄林在一瞬间肠子都悔青了。
什么软话说不得呢?什么和解非得梗着脖子来?明明明天就要分开了,为什么今晚还要生出点芥蒂来?
温伏明天上了飞机就是跟他天各一方的人了,还不值得他低头吗?
明明是他先决定把人送走的。
谎言还没揭露,倒先把人伤了。
费薄林侧过身,把手穿过温伏的肋下,不动声色地把人圈住:“对不起。”
穷苦人家事事忧,他变成了扫兴的大人。为了不清不楚的误会,獠牙外露咬伤了自己养大的猫。
费薄林垂首,脸埋在温伏颈窝后,低低地道歉:“妹妹……对不起。”
温伏不理他,还在跟他生闷气。
其实谁都没错,他舍不得温伏没钱用,温伏舍不得他为一个旧手机浪费时间。
只是他们在一起太久,长出了同一颗心脏。自己活得挣扎匆忙,爱起彼此来却很大方。
这个分别的前夕像冬夜的冷风吸附在温伏的某截腿骨,每个伴随着生长疼痛醒来的夜晚,他都会想起自己没来得及回应费薄林的这一句道歉。
费薄林也成了他身上经年阵痛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