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雪太大,车开到了镇上就无法继续前进。
费薄林站在酒店门口,本想着既然不能去找温伏就先不要打扰,等明天跟剧组一起过去再说。
可鬼使神差的,这通电话就这么拨了出去。
温伏的语气听起来懵头懵脑:“……薄哥?”
寒风呼呼地吹,扎在人身上刮得脸疼。
酒店的服务生打开大门询问费薄林要不要进去,温伏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很地道的藏腔,忽然问:“你来了?”
他的脑筋在某些时候总是转得很快。
“嗯。”费薄林一面进入酒店,一面应他,“这几天公司没事,就来看看你。”
温伏眼睛里一下有了神,刚想问他在哪里,又听费薄林说:“雪太大了,今夜上不来。我在酒店待一晚,明天来找你。”
温伏眼睛又垂下去,低声问:“跟节目组一个酒店吗?”
“嗯。”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都是费薄林问,温伏回答,主要还是在试探温伏知不知道今天论坛发生的情况。从温伏的情绪和说话的内容看,应该是没人告诉他的,不过具体还是要等见面才能判断。
结束了通话,周纪忙着跟制作组一起离开,哪知道大雪干扰了路况,既然费薄林上不来,那他们自然也下不去,于是只能临时找住所凑活。
温伏又陪阿尕完了几把花绳,但相比之前,总显得无精打采,几次都在走神。
有一回温伏举着花绳子等阿尕来翻,阿尕故意坐着不动,半晌也没见温伏的反应,只瞧着温伏对着手上的花绳发呆。
阿尕伸出五指在温伏眼前晃了晃,温伏才回神:“该我了?”
阿尕瞥撇撇嘴,收了温伏的花绳,问他在想什么。
温伏扭头盯着屋外,良久,小声说:“我想去镇上。”
阿尕在他眼里看到了这两天从没出现过的孤独神色,即便来到这里当日,在整个录制过程充当背景板、多数时间里一言不发,温伏也没露出过若有所失的表情。
阿尕凑到温伏跟前,观察他的眼睛:“很想吗?”
温伏一转头,瞥见阿尕两颗澄澈的眼珠子,还有晒得微微发红的麦色皮肤,承认道:“很想。”
阿尕起身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阿尕牵着自己的二哥站在门外朝他招手。
阿尕的二哥比温伏小上十岁,皮肤黝黑,个子高瘦,见到温伏就腼腆一笑,并不说话。
两个人带着温伏走向养马场——他们今天来过这里,上午的录制内容就是去牧区感受骑马,温伏当时学得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能骑着一匹成年马绕场奔跑。
二哥拿着钥匙开门的当儿,阿尕告诉温伏,这里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马。阿爸阿妈承诺她,等她到了八岁,她就可以坐在马背上学习骑马。
很快温伏看见了那只所谓的小马,健壮,挺拔,棕色的皮毛油光发亮,已经有一人高。阿尕说它才三岁半,尚未成年。
如果是大哥或者阿爸阿妈,是不会允许阿尕把她的马借出去的,何况还是借给录制节目的客人,如果出了事故,没人担得起责任。
可家里就是这样,有人严谨,就有人温和,阿尕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最好说话的二哥,让温伏坐上了她的小马。
“你要安全地回来。”阿尕给他戴上手套,一笑就露出两颗还没换好的牙,“不然我会挨骂噢。”
温伏摸摸马背,冲她很认真地点头。
趁所有人不注意,一匹棕马冲出马厩,朝连绵的山路奔去。
这里到镇上并不远,只是天气影响太大,车子行驶不动。
温伏奔向费薄林的路贯穿了二十里的大雪,马蹄和心跳声交鼓在风中,一切阻力都变得苍白而无用。
二十里外的费薄林仿佛听到了远方的赶路声,踏入这间在本地来说已算条件最好的酒店房间后,径直走到窗边,望着雪白的窗外默默不语。
门没有关,像是在冥冥之中等待着什么。
寂静之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
温伏在空无一人的酒店外下马,大街上的雪混着风吹成了白色的气流,他独自走上前拉开门,拜托服务生帮自己把马牵去可以存放的地方,好在酒店后方有一个院子,放是可以放,不过服务生礼貌问了他是否有预定房间。
温伏愣了愣,想起自己没问费薄林的房间号,于是摘下手套,从包里掏出手机,对服务生说:“请等一下。”
他打开手机屏幕,先擦了擦眼睫毛上的雪——乘风跑来一路,头发和眉毛都冻硬了。
电话拨过去,费薄林的手机却在通话中。
温伏挂掉后,又去找张朝的联系方式。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糊里糊涂添加了张朝的微信,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自己跟张朝互换联系方式的这一幕,但对方的微信就是有一天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自己的好友列表——似乎就是在费薄林第一次去他家,用他的手机定闹钟以后。
因为不清楚现在是否在张朝的工作时间,所以温伏选择了发信息询问。
那边几乎是立马给了回复,并且简单明了地发送了费薄林的房号。
光知道房号不够,如果没有进行身份登记,就需要先行打电话问过房间主人,工作人员才会允许温伏进去。
下一秒,站在酒店前台的经理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
温伏还没对服务生说完房号,经理就走过来,表示自己带他上楼。
一径上了电梯,从楼层出来后,温伏把经理留在了电梯里,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找房间。
这座酒店并不是很大,走廊上也没有七拐八绕的空间,温伏看过平面指示图,就照着标注往费薄林的位置前行。
窝在店里躲雪的客人很多,基本没人出去,走廊上人来人往,温伏出门没戴口罩,偶尔一两个跟他擦肩而过的游客频频回头,疑似认出了他。
如此几次后,温伏反应过来,干脆把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高,遮住自己下半张脸,面无表情地经过每一个朝他投来好奇目光的人,满脸写着“全世界都与我无关”。
没过两分钟,他就在前头看到了相应的门牌。
费薄林的房间门开着,温伏靠近时,听到里面传出模糊的通话声。
他来到门口,发现费薄林背对大门站在窗前,走廊和房间里都有暖气,所以对方脱了外套,只穿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马甲,一只手插在西装裤里,裁剪得当的衣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宽肩和一截挺拔腰身。
费薄林没有察觉到温伏的到来,站姿随意,微微低头看着楼下雪景,正用没有波澜的语气接着电话。
“……嗯,黛姐不用客气。”
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出于礼貌的回应。
“……小伏的事我都有义务和责任,这不算帮忙,是公司应该的。”
“……信?”
“……我收到了……没关系,是应该的,毕竟那个时候我也不够稳定。”
“……小伏不知道就够了。”
“……他一直以为当年我只是有事没处理,所以没去找他。”
“……没有的事。”
“……不用抱歉。如果不是黛姐当年……我大概真的会忍不住去接他回来。”
“……八年前不骗他,他不会愿意上飞机。”
“……这是我主张的,不让他回来也是我决定的,跟黛姐你无关。”
“……让他永远不知道就可以了。”
费薄林这通电话持续了五六分钟,从头到尾语调都十分平淡,跟电话那端的Stella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态度,听不出到底有几分真心,对那边的道歉是否接受。
不过双方都清楚,这些全是客套,Stella并不在意他接不接受,他也不在乎Stella真诚与否。
大家都是商人,解决问题是共同目的,至于昔日的恩恩怨怨,只要让最不该知道一切的风暴中心的温伏永远蒙在鼓里才最重要。
费薄林挂电话时,瞥见楼下的服务生牵着一匹马走向后方的院子。
他的目光在那匹马上停顿了一秒。
大雪天里,难道还有人骑马赶路?
他没有多想,准备回头收拾行李。
刚一转身,撞见门口脸色冰冷的温伏。
温伏的冲锋衣是新买的,费薄林那晚亲手放进行李,叮嘱他在最冷的天气里记得拿出来穿。
此时衣服的双肩处湿漉漉一片,温伏来时堆在肩头的雪化成了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淌。
连带着融化的还有几分钟前温伏没擦干净的睫毛上的雪花,这会儿打湿了睫梢,让本就乌黑的眉睫看起来更加浓长了些。
他就静静站在原地,用黑不见底的双眼无声质问着费薄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费薄林从温伏的神情已然看出对方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
直到温伏头发里的雪水滴落在地毯上,费薄林忍不住开口:“小伏……”
话音未落,温伏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费薄林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眼睁睁看着温伏略过电梯跑进安全通道,他二话不说跟着下楼,可温伏跑得太快,速度像只脱兔,从小就以逃生技能为目的训练出的奔跑速度让温伏始终甩开费薄林一段距离。
两个人追赶在狂风呼啸的冰雪世界,说不清跑了多久,费薄林冲前方呼喊:“小伏!”
温伏终于停下。
费薄林也停下。
温伏脊背大起大伏地喘了几口气,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听见后面脚步声跟上来,他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又闷头往前冲。
“小伏,停下!”费薄林注意到他们已经走出了主街,周围除了几个破烂房子外荒无一人,“先跟我回去。”
温伏没有回头,而是一个劲儿迈步,纵使跑不动了,也还是在朝前走。
“小伏……”费薄林亦步亦趋跟着他,瞧他不跑了,语气也就放软下来,“不跟我回去了?”
温伏不回应,心脏因为刚结束的极速运动而跳得砰砰快。前方积雪越来越厚,他一脚一个雪坑子,逐渐走得艰难,身上又厚又大的冲锋衣让他行动笨重。备受阻碍之下,温伏仍像在跑来找费薄林的那条路一般没有回头之意。
“小伏。”
费薄林没办法,穿着单薄的衬衣和西装马甲跟着他一起踩雪坑子。
一边踩,一边喊。
“小伏。”
走走走。
“小伏。”
走走走。
雪地踩得沙沙响,费薄林无奈,轻声喊:“妹妹。”
这话刚说完,温伏毫无预兆地弯腰掏起一拳头大的雪球,转身就朝他扔过来。
雪球没有压实,打在身上也是一击就碎,费薄林别开头,任由雪球打在自己的侧脸上。
一瞬过后,雪球瓦解成零零碎碎的雪块从他脸上散落下来。
温伏显然没有用力。
费薄林别着脸偷偷笑了一下,转过脸却发现温伏眼睛红了,跟犯倔的兔子似的盯着他,眼神恨恨的,语气又愤懑又委屈:“是你先不要我的。”
作者有话说:
费董:他没用力,他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