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上课的时间是8:20,谢执蓝洗了手回来打算带谢祈枝去报到,隔着窗户看到他抱着书包盯着棒球帽发呆。
弄湿的地方已经干了,只有灰尘和脏污留在上面。谢祈枝很爱干净,身上也没有摔跤的痕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弄成这样。
谢执蓝伸手按住他的脑袋,俯下身问:“很想带帽子吗?”
谢祈枝“嗯”了一声。
“那我帮你洗干净,但是要晚一点。你下了课到这里等我,我们去吃饭,那个时候我把帽子给你,好不好?”
谢祈枝点点头。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各自翻书做试卷,只有旁边的应淮写完古文就趴下了,可能还嫌他们俩说话太烦,脸埋进臂弯里,从谢祈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后脑勺和稍长的发尾。
谢执蓝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口罩,撩开谢祈枝鬓角的软发,给他戴好口罩,低声嘱咐:“人多的场合别摘口罩,离抽烟的人远一点,班里如果陆续有同学流感发烧,回来跟我说,我替你请假。”
谢祈枝抬起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也小声回答:“知道了,哥哥。”
他看着谢执蓝的脸,凑过头来,隔着口罩啾了他一口。
谢执蓝笑了起来,想了想又说:“祺祺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可以这样随便亲别人。”
谢祈枝点头:“嗯。”
外面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
谢执蓝拿上谢祈枝的书包,一点也不客气地拍醒了旁边睡着的人:“别睡了,年级主任来巡逻你替我圆一下,知道要怎么说吧?”
谢祈枝牵着哥哥的手站在门口,看到应淮爬起来,带着侧脸压红的印子看向谢执蓝,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他是真有起床气。
谢执蓝问:“你听到没?”
应淮托着脸颊打哈欠,半阖着眼皮说:“说谢执蓝带头旷课,等死吧你。”
谢执蓝笑着踢了一脚他的椅子腿:“你敢。”
他们没就“敢不敢”的问题继续废话,谢执蓝把伞给谢祈枝举着,蹲下身托着他的小腿把人抱起来。
谢祈枝环着哥哥的脖子,看到应淮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他迅速拉下口罩,无声朝应淮做口型——
“大、坏、蛋”。
应淮懒得搭理他,无动于衷地转了回去。
谢祈枝所在的初一(12)班在三楼,刚走进教学楼,谢执蓝就把校服外套脱了,搭在楼梯转角的护栏上,头发往后扒拉了几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平光眼镜戴上。
他高而挺拔,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眼镜遮挡住青春漂亮的眼睛,唇角拉平,平淡地对上谢祈枝打量的目光时,无端有了点年轻男人的模样。
谢执蓝问:“盯着我干嘛?帅吗?”
谢祈枝点头,认真看了几秒后,又点了一下。
谢执蓝笑了起来,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上楼:“今天我给你当一回家长好不好?”
谢祈枝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一眼身前身后背着书包上楼的人,他们与他年纪相仿,但个子都比他高,还有一个带眼镜的男孩,回头瞥向自己和哥哥时,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低下头,别别扭扭地摇晃了一下谢执蓝的手:“他们都不用家长陪着。”
谢执蓝低头,看着他闷闷不乐的发旋问:“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
“代表哥哥比其他所有人的家长都更在乎祺祺。”谢执蓝捏了一下谢祈枝软绵绵的手掌,对他说,“你是哥哥最喜欢的弟弟。”
“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哥哥。”谢祈枝肯定地说。
到班的时候,班里的人几乎到齐了,谢祈枝出现在前门,不出意外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他顿在原地,心里有些踌躇。
谢执蓝在身后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不怕,进去吧。我跟你班主任说会儿话。”
初一(12)班的班主任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目测不到30岁,应该刚毕业不久。此刻站在走廊,微笑着看着他们。
谢祈枝回头,很认真地说:“你不许告诉他。”
谢执蓝承诺道:“好,不告诉。”
空位不多了,谢祈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书包,有些意外地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相框。
应该是阿姨放进来的。照片还是去年生日的时候拍的,那个时候他还在医院住着,哥哥逃课来看他,躲着护士给他带了一块小蛋糕和香草冰淇淋。
他把相框端正摆到桌面上,旁边的人转过头问:“那是你哥哥?”
谢祈枝看他一眼,他的同桌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左边眼角下有道小疤,斜着眼睛打量人时,模样看起来很不友善。谢祈枝不想和他多说话,就只是“嗯”了一声。
“就是外面那个?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男孩奇怪地问,“你是亲生的吗?”
谢祈枝突然呛咳了一下,额头抵着桌面不停地咳嗽,咳到满脸通红,眼睛模糊一片。
“祺祺!”
谢祈枝抬起眼,循声看过去,对上哥哥担忧的眼睛。他将涌上喉口的恶心感强行咽下去,拿起水杯,打开喝了一口,朝外面的谢执蓝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谢执蓝皱着眉,又和班主任说了几句。谢祈枝回头,默不作声地将相框按下,收进了桌洞深处。
“你是不是有病啊?”男孩看着他,又说,“你还没来的时候,老师就说我们班里有个人比较特殊,要我们多照顾他,不会就是你吧?”
谢祈枝说:“我不知道。”
“肯定是你。”男生说,“你有病,所以长得这么奇怪,像漫画书里的变异的白毛怪物。你的病会不会传染?你如果总咳嗽,我得离你远点。”
谢祈枝又看了窗外的谢执蓝一眼,直到他隔着窗户示意他要走了,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长相奇怪、变异、捡来的、有病、会不会传染……
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每一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可能是混血,可能是纯种白人,也可能真是因为基因变异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出生不久确诊基因病,然后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仪州,谢祈枝不知道他们是谁,叫什么,来自哪里,也就无法用他们的身份为自己辩护。
他早应该习惯这样的处境,只要出现在人群中,自己就是人人为之侧目的唯一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