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谢祈枝站在玄关,最后给哥哥发了一句【明早九点你就过来,多带几个人,没谈成也能绑了扛走】。
哥哥很快回复:【我们家不干黑社会,没这么暴力】
谢祈枝:【哥哥,你不了解他】
哥哥:【谢祺祺,是你不了解我】
听起来哥哥完全没考虑到李熠反抗的可能性。
李熠身上有种天然的动物习性,警惕心非常强,很懂得如何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他不会那么快相信哥哥的说辞,对上哥哥这种人精,也不知道谁能占上风。
不过……这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了。
谢祈枝垂眼笑了一下,把手机揣进口袋,往房间里走去。
应淮将这个有点无奈又有点难过的笑容收入眼底,看着他走进房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自己,“砰”的一声合住了房门。
谢祈枝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儿,虽然擅长装乖卖巧讨人喜欢,但对谁有意见的时候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冷眼冷脸,生怕被他针对的人看不出自己讨厌他。
应淮还记得在小区门口偶然撞见的情形,他和一个戴蓝色头盔的男生有说有笑,眉眼弯弯的,还一起逗猫玩。一见到自己就像撞见鬼一样,笑也不笑了,也不应话,只和别人拉拉扯扯。
他在谢执蓝面前从来都是温驯乖巧的,是喜欢黏着哥哥的小天使,说错一句话都要反省自己做错了事,让哥哥伤心了,害怕哥哥以后都不理他了。
那身扎人的刺尖唯独对准了应淮,只在他一个人面前态度忽冷忽热,心情阴晴不定的。
他真的喜欢我?
应淮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会错了意,其实谢祈枝压根没那意思。
他瞥了一眼仍摆在沙发中央的史迪仔玩偶,心想他该喜欢“蓝”才对,不管是名字带蓝的,染蓝毛的,还是没看清脸的蓝色头盔。
洗完澡,谢祈枝始终没有睡意,赤着脚坐在飘窗上,心不在焉地看书。
他和哥哥刚刚通过电话,详细说他是如何遇到李熠的。
谢祈枝第一次知道,假装自己不知道某件事原来这么难。
他要有点伤心地争哥哥的宠,要哥哥和以前一样承诺祺祺才是他最喜欢的弟弟,要对他保证自己只在他一个人面前任性,到了爸爸妈妈面前一定会乖乖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伤心,不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刚蜕壳的小螃蟹,抗拒任何人触碰自己柔软脆弱的外壳。
他其实不想说话了,但哥哥打过来总不能不接,接着这通电话,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低落。
好在哥哥有点醉了,没有听出谢祈枝的异样,说话声也轻轻的,带着点软,小心又温柔地对他说:
“祺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害怕,有哥哥在呢,知道吗?”
谢祈枝低头“嗯”了一声,说:“我知道的。哥哥你快睡吧,晚安。”
哥哥笑了起来:“你早就困了吧?不吵你了,祺祺晚安。”
谢祈枝把手机放到一边,翻了几页书,却看不进去字。
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哥老笑话他假认真,捧着书又不进脑子,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万一真考不上大学怎么样呀。
爸爸妈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哥哥烦人,让他别吵自己。
他很早就察觉到爸爸妈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成绩,那时他以为是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不要求更多,如今才知道他们不是不要求更多,而是分数、成绩、大学对一个注定的死人而言,确实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唯独他不能用冷血无情去批判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只是养父母,能好好地抚养自己长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也不能像社会新闻里那些任性胡闹的孩子一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父母,指望他们心痛后悔。
他惩罚不了任何人,只会让唯一在乎自己的哥哥感到痛苦。
谢祈枝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他只是偷偷想一想:如果我像爸妈期望的那样,在长大以前就死去,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更好?
刚想到这,门外“笃笃”响了两声,也不等他同意,房门从外面推开了。
想也知道是谁,谢祈枝没有转头,合上书,抬起腿挪出位置给他。应淮也刚洗过澡,走近时带起的风里有股沐浴露的香味,和自己用的是同一种。
他的睡衣是谢祈枝喜欢的暗苔绿,颜色很好看,衣领正好把颈侧的伤疤遮住了,显得他脖颈处的皮肤十分细腻白皙。
谢祈枝忍住了没有多看,半垂着眼睫,留意到他的左手落在自己脚旁的布艺毛绒垫上,睡衣衣袖下面,手指离自己的脚很近。他又收了收腿,抱着膝盖往后坐。
“我会吃了你?”应淮忽然问。
谢祈枝一愣,看到应淮侧过身,手肘搭在飘窗的小桌上,上身微倾,阴影倾覆,落在自己肩头。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摇了摇头。
应淮看着他的脸,又问:“你今天去哪儿了?为什么骗我,还这么晚回家?”
他看人的眼神一直没有变过,和高中时期一样坦荡又直白,像只不好惹的小老虎,直勾勾地盯着谁时,总给人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谢祈枝不与他对视,更不想回答他。他依旧很喜欢应淮,可是对着一个嫌自己烦、要赶他走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等自己两个小时,坐在家里下楼走一圈也算等?
谢祈枝说:“不关你的事。”
应淮眸光微垂,落在他脸上,有些不解地问:“我怎么惹到你了?让祺祺领导亲自倒可乐,大逆不道了是吧?”
谢祈枝不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好像多亲昵似的,抬眼说:“你别这么叫我。”
“我不行,就你哥哥可以。”应淮像是被他这副消极抵抗的姿态气笑了,眼角弯着,眼神却很冷,低声问,“我不是谢执蓝,没资格管着你,你也犯不着和我解释什么。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谢祈枝直视他,同样负气承认了:“是。”
哥哥知道他一直挺喜欢应淮的,为了不让他难过,把要搬去林姐姐那儿的缘由往自己身上揽,可应淮呢?
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这些看似的关心和在乎都算什么?
成年人之间看破不说破的体面吗?
时间过去太久,他都要想不起来了,以前的应淮是这样的人吗?自己喜欢的那个应淮是现在这个人吗?
应淮一直看着他,看他穿着柠檬黄的睡衣,抱着膝盖缩在飘窗角落,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不知道在用什么力,指骨被捏得微微发白。
他比同龄男生骨头小了一圈,缩起来就更小了,额发微垂盖住了姣丽的眉眼,下唇被他咬着,失去了血色。整个人没精打采,像只走丢的小鸡崽,纤细又脆弱。
应淮忽然不想追究这些了,比不上谢执蓝就比不上吧,谁在乎。
他问:“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吃,想吃什么,现在想好没有?”
谢祈枝回答他:“我和哥哥有别的事,就不去了。”
他说话时声音有点小,轻飘飘的,话里拒绝的意思毫无掩饰。
应淮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才点了下头,平淡地说:“行,随便你。”
该问的都问完了,一个答案也没撬出来,应淮坐在那里,眉头拧着,有些烦躁,像在面对一个不开口的蚌壳,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任性又倔强的小孩怎么办。
他说:“祺祺,我是想和你好好聊聊的。结果就这样,没了?”
“不是。”谢祈枝说。
他忽然坐起身,跪坐在飘窗上,一手撑在小桌上,一手按在应淮肩头,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没有脸上那样平静。
应淮抬眼:“起来干嘛?”
谢祈枝却如同下定决心般俯下身,鼻尖撞到一块,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亲了应淮。
应淮反应很快,侧开了头,这个突然的吻一触即离,柔软、有点凉的触感从他唇边蹭了过去。
谢祈枝停顿了两秒,像是因为他的躲闪而感到难堪,却也没有纠缠,慢慢地坐了回去。
应淮神色微怔,看着灯下他湿湿的眼睛,更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问谢祈枝:“什么意思?”
“我以前挺喜欢你的。”谢祈枝垂下眼睫,纤长的模样像蝴蝶微颤的银色翅膀,轻而缓地扑闪了几下。他慢吞吞地说,“不过现在不喜欢了,就这样。”
应淮很怕谢祈枝太早捅破这件事,让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可当谢祈枝捅破了又不需要他应对时,应淮心里反而更加奇怪了。
什么叫现在不喜欢了?现在换喜欢谁了?
他重复问:“就这样?”
“嗯。”谢祈枝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野外调研?”
应淮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后天。”
“那我也那天搬去林姐姐家住,”谢祈枝征求他的意见,“行吗?”
应淮怕了他动不动就高烧不退的体质,自己不在,没人照看他,确实不如去林见善那里住上半个月。
“也行,随你。”想了想,应淮补了一句,“记得跟阿姨说一声,让她一起过去。林见善他们工作也挺忙的,未必顾不上你吃饭的事。”
谢祈枝乖乖地应了声“好”。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凌晨时分,夜越来越深了。
谢祈枝侧头看了眼窗外,只见几颗暗淡的星星散落在钴蓝色的天幕间。零点一过,就是自己在这个房间的最后一天了。
应淮看起来也没精力再应付他了,把被他撞偏的小桌摆正,起身就要走了。
“应淮哥哥。”谢祈枝出声叫住他。
应淮回头:“怎么了?”
谢祈枝看着他说:“谢谢你这么费心地照顾我。”
应淮蹙了一整晚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只问:“你也知道照顾你很费心?”
谢祈枝看着他,“嗯”了一声。
应淮说:“知道就好。”
房门轻轻合住,他出去了。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应淮离开,难过渐渐涌了出来,像湍急的潮水,在胸腔里不停回荡。
他在心里说,应淮哥哥,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应淮视角:和祺祺闹矛盾了,问题不大,先寄放在朋友家半个月,回来慢慢解决。
祺祺视角:应淮哥哥,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