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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海底月(十)

天道无所畏惧 大叶子酒 3613 2024-08-30 19:58:54

善君死了。

奔波在寻找明霄仙尊的路途中的几名魔修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善君能掌控他们当然靠的不是什么恩威并施,而是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种名叫追魂符的禁制,借此牵引着他们身上一缕魂魄, 但凡他们敢有一丝不臣之心, 这一缕魂魄就会在追魂符的作用下化为飞灰。

魂魄被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们尽心竭力给善君干活,也是想着能求一个恩典解开身上的追魂符, 没想到明霄仙尊还没找到, 善君先死了。

掌握追魂符的人神魂俱散, 追魂符当即碎裂, 被牵引在善君手中的一缕魂魄返回到魔修身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紧随着这一缕魂魄返回的命令就响在了他们的神魂中。

这就是追魂符的另一个作用了, 当追魂符碎裂时, 主导者可以向被掌控者下最后一个命令, 这个命令会紧紧缠绕在那一缕魂魄上, 除非命令被完成,否则它就会成为心魔, 终生追随在魂魄主人身上。

——何其歹毒!

魔修们大喜又大悲, 恨不得找到善君的尸骨在他身上踏上一万只脚,把他碾进世间最肮脏污秽的地方才好。

依他们看来,善君那样心肠恶毒的家伙, 绝对会给他们下不可能完成的命令,好拖着他们一起死了算了,谁知道等他们心如死灰地去看那条命令时,纷纷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猜中了善君的想法,恰恰相反, 这个命令对他们来说简直可以完成的太容易了。

——销毁万人血,杀掉东阿王世子。

几名魔修面面相觑,一瞬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神智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万人血,不是取来给尊上用的吗?之前他这么上心,现在……说销毁就要销毁了?那尊上……”一人迟疑着开口,他倒不是真的关心鸣雪魔尊的死活,只是下意识地不敢相信善君的为人。

善君之前把尊上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为了唤醒尊上想尽了办法,不惜背上因果屠杀凡人,好不容易才取够了万人血,奉上血的那天他们都看出了善君狂喜的心情,怎么一言不合就要销毁了?

若不是追魂符的碎裂无法假造,他们甚至怀疑善君这是诈死,要借着这个机会玩弄他们。

有人冷笑出声:“谁知道善君那个疯子是怎么想的,总归既然他如此说了,我们就如此做,销毁万人血,杀了那个东阿王世子,之后我们便可以逍遥去也!”

余下几名魔修闻言纷纷应和:“是,不管他怎么想的,这个疯子喜怒无常,说不定就是想拉着魔尊一块儿去死,让他们自己到底下掰扯去,我们只管做了我们的事情。”

“是极,那我们便兵分两路,一队去找万人血,一队去杀那个凡人世子。”

几名魔修商议定了,当即掉头往回,向着东阿王府扑去。

他们虽然被善君欺压得不成样子,但到底也是到了魔婴境的高手,进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随手擒了一名侍女逼问出东阿王世子的下落,纵身便往观潮楼掠去。

外界风雨如骤然,小楼中却是一派静谧,药木仍旧燃着,香气作用下,侍女们都沉沉睡着,被善君打晕了的尤勾也倒在床榻前昏迷不醒,阿幼桑正巧提着一篮点心从厨房回来,迎面就和几名魔修撞了个对脸。

阿幼桑愣了一下,魔修们却没有发愣的,为首的魔修浑然没有把这个穿着侍女服饰的女子放在心上,随意地伸出一只手击向她的天灵盖,眼见这女子就要血溅当场,下一刻,眼前人影就是一散。

“嗯?”魔修不由怔了一下,“此处怎会有修道者?”

他没有往别的方向猜,只以为是东阿王聘请了修道者来保护他儿子的,实在也是因为阿幼桑本身实力不济的缘故,看起来不像是正经门派出身的修者,更像是权贵人家特意豢养起来送去修道以保护自家安全的散修。

阿幼桑脸色却是大变,这些魔修要去的方向只有一座观潮楼,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的就是大祭司!

她心下急切,急着脱身赶去大祭司身边,奈何这几名魔修都不是吃素的,她长久侍奉在巫主身边,加之天赋有限,本身实力就不行,全靠身上千奇百怪的蛊毒和层出不穷的法宝抵抗攻击,眼见她不要钱似的拿出各种法器,魔修们眼里都出现了贪婪之色。

一人猛然收手,眯起眼睛道:“这小妮子来历不凡,身上宝贝多得很,抓了她,哥几个平分法宝!”

此言正中魔修们下怀,一时间攻势顿时猛烈起来,阿幼桑额头汗水涔涔,手中握住了一截莹润的玉管,再次向着不远处的观潮楼看去。

令她失望的是,观潮楼始终一片静谧,好似全然不知这边的动静一般。

阿幼桑知道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这里有人来截杀她,怎知观潮楼那边境况如何呢?说不定也有魔修进去了,否则以尤勾的警惕性,不可能这里打成这样子她都不出来看一下的……

心知再犹豫也是无用,阿幼桑手中猛然用力,捏碎了那一截玉管,一时间雪亮的白光绽出,好似平地里升起了一颗太阳,光芒笼罩住阿幼桑全身,穿透了东阿郡阴雨沉沉的天空,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极东之地,伫立在天穹尽头的危楼应和般散发出朦胧的浅光,悬挂在檐下的铃铛无风自动,撞击出了悦耳的声响。

楼中男女老幼同时仰起了脸,神情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下一秒,他们的脸色就全变了。

危楼有灵,牵系巫主安危,与危楼呼应的玉节断裂,金铃摇动,是巫主有大难的警告。

“阿幼桑不在!尤勾也找不到!”反应快的青年奔回来大声道。

“……好像很久没看到她俩了。”妇人沉着脸思索。

“顶楼上不去!我在外头传音,大祭司一点反应都没有!”匆匆跑下来的青年脸色惨白,“大祭司从来不会不理我们的……”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拄着拐杖的老者发了狠,用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唤醒危楼!去接大祭司!”

老者粗砺的声音响彻宏伟高楼,下一刻,挎着菜篮子的妇女扔掉了菜篮露出手腕上缠绕着的短刃,模样淳朴憨厚的青年放下肩头担子,拔出后腰交叉的弯刀,清甜娇俏的温柔少女收敛了笑涡,袖中毒蛇嘶嘶吐着蛇信爬上肩头,佝偻身形的老者扔下拐杖,苍苍白发下慈祥的眼神转变成刀锋出鞘般的锐利。

危楼中的巫族人,都是能为了巫主赴死的狂信徒。

机关顺应人类的心意运转起来,隐匿在墙壁中的无数齿轮咯咯转动咬合,拉动粗逾成年男人大腿的铁链,机关咔咔落下,永寂的池中燃起了滚烫的火焰。

世间人力所能达到的极致发挥了恐怖的作用,如蛛网密布的锁链各行其是,牵引精巧关节运作,危楼大门轰然关闭,宝塔从上而下一层层滑入底部,最上层被厚重的底层楼宇宛如珍宝般环抱起来,几经收缩扩张,原本华丽典雅的危楼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沉重铁甲披在楼宇之外,被精雕细琢的墙壁遮挡在下的光芒骤然亮起,层层叠叠的各色阵法不要钱一般刻满了每一处角落,以无数灵石构成的阵法悬浮重构,灵光明灭之间,放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威压。

仅仅凭着雕刻在外墙上的这些阵法,危楼就可以被称为世所罕见的一件神器。

这座危楼,是巫族人为巫主精心打造的居所,它收集了世上最奢侈富贵的绫罗绸缎,以供养金尊玉贵的巫主,当然也要有刀枪不入的外壳,能将巫主环抱护佑其中。

无用的建筑脱落分解,外层自动脱离重构,不远不近地围绕着核心飞行,原本高大的楼宇经过一通变化,俨然成了个从未有人看过的形态,极东之地狂风骤起,地层翻动,露出掩埋在泥土之下的巨大法阵。

挖空了一座山的灵脉才构筑而成的法阵包围了整个危楼,灵石放出的光上达星空,原来越明亮的光逐渐吞没了这座楼宇,千万里之外都能看到这边大放的光亮,沉沉黑夜之上,极东之地竟然生生如入白昼,这等宏伟可怖的境况看得所有修者震颤失语。

阿幼桑捏碎玉管之后,整个人的面色就灰败了下去,隔着仙凡的屏障强行呼应危楼,要付出的代价不小,垂在胸口的乌黑长发里爬上了苍白的雪色,她张口呕出一滩血,明亮眼神也黯淡下去。

魔修们看着她身上那一霎放出的雪亮光芒,明明那光芒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但他们同时从中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妙预感。

修者的预感都是不能无视的,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决定速战速决,同时分出人手去观潮楼杀人,两名魔修退出战圈,全速掠向观潮楼。

见两人离去,阿幼桑心中大急,抬手还要放出法器阻拦,便被留下的几人挡下,剩下几人都是魔婴境的高手,被这样一个修为平平的女子拦在这里这么久,已经觉得颇没面子,下手愈发狠厉毒辣。

阿幼桑双手发颤,剧烈的恐惧几乎要把她击溃,她不怕死,但是大祭司……是她们把大祭司偷偷带出来的,如果大祭司出了事……

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渴望能看到鬼王,他不是说会一直守着大祭司的吗,可是现在大祭司有难,他为什么不在!他为什么不在!

凄厉的嘶鸣和哀求都没人听得见,两名魔修已经推开了观潮楼的门,半路遇见的阿幼桑让他们多了个心眼,有惊无险地绕过室内布下的阵法,看见昏迷在床榻前的侍女,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是善君的手笔。”感知到属于善君的魔气残留,一人低语道。

“随便是谁,都跟老子没关系。”另一人不耐烦地回答。

床上的孩童面容精致,嘴唇淡红,头发乌黑,躺在锦被中,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漂亮瓷娃娃,小胸脯微弱地随着呼吸起伏,眉眼间一片沉入梦乡后的宁静。

“死在睡梦里,也算是你的造化。”魔修喃喃自语,手中一把短匕凝实,灌注了雄厚魔气抬手向着床榻那一块小小的隆起用力掷出!

杀一个凡人一点也不难。

和他们预想中的一样,短刀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空气,狠狠扎进孩子的胸膛,魔气溢散,梦中的孩子连一声痛呼都没能发出来,只是顷刻之间就失去了呼吸,雪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青灰的死气,刀刃穿胸而过,殷红的血很快染透了那一块锦被。

法则呜哇一声哭了出来,隐匿身形悬浮在窗外冷静看着这一幕的鬼王按住法则圆咕噜嘟的脑袋:“怎么了?”

法则带着哭腔咆哮:“你还问我怎么了呜呜呜呜,我辛辛苦苦捏的化身啊说死就死了!”

希夷君挑起一边眉头:“这只是模仿巫主随手捏的仿造版本。”

法则幻化出两条短短的手臂捂住心口的位置:“那也很心疼啊。”

希夷君敷衍地拍拍它:“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为了补足邵天衡和巫主的相似这一疑点才强行造出来的,你应该没有忘记当初我为了圆这个漏洞撒了多少谎?”

自知理亏的法则嘟嘟囔囔了几句便不吭声了:“好好,因为鬼王要给巫主延命,才搞出了和他长得一样的邵天衡和燕天衡,漏洞补完了,他死了也行,可是你要怎么解释希夷君居然没有守在他身边?”

鬼王看着两名魔修抽身离去,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不需要解释,只要我比所有人都痛苦,比所有人都懊悔——难道还有人会想到我是故意要放人去杀他的吗?”

鬼王说这话时露出了一个笑容,沾了血似的红唇微微弯起,勾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妖冶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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