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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海底月(十五)

天道无所畏惧 大叶子酒 3707 2024-08-30 19:58:54

自家大祭司藏了个男人在暗室里, 作为与他最亲近的巫女,尤勾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大祭司杀人放火, 尤勾必定是在一旁嘘寒问暖给他递刀子火把心疼他累着的人, 就算当时看见了明霄仙尊的脸, 可大祭司心意已决一副打定了主意非要把人藏起来的样子, 尤勾一咬牙也就去寻摸铁木把棺材给打好了。

哪里知道荼兆居然能从暗室里把睡的悄没声儿的明霄仙尊给偷出来?

说实话, 尤勾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不要再把仙尊给大祭司抢回去。

荼兆反应很快, 一听她的话便知道这事儿尤勾必然也掺了一脚,由此可见巫主绝对是此事的幕后主使,但这不是现在他要关注的:“请姑娘救救师尊!”

尤勾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清了清嗓子,饶是能为大祭司上刀山下火海, 面对苦主的徒弟, 此刻也觉得有些尴尬:“我……不是我不救人,巫族之中最为精通医药巫蛊之术的就是大祭司,铁木这法子就是大祭司琢磨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我就是再厉害, 也比不过大祭司啊。”

荼兆眼睛先是一暗,随即又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亮起来:“那铁木……哪里可以寻到铁木?”

尤勾茫然地看着他:“铁木?暗室里不就有一具……啊……”

她反应过来, 停顿了一下, 没有去问那具棺木怎么了, 直率地回答:“铁木万年生一寸,是可遇不可求的先天至宝, 族内贮藏的那些都用来做那具棺木了,多的我们也没有。”

荼兆的神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尤勾从没见过这个冷冰冰坚硬高华的剑修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看看他怀里无声无息的仙尊,有些于心不忍道:“……我救不了他,但是……但是你或许可以试着问问鬼蜮?”

死生之事,鬼蜮是最后的关隘,尽管修士的魂魄不归鬼蜮管辖,但是鬼王甚至有办法欺瞒天道为巫主延命,说不定也能给仙尊想想办法呢?

这样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尤勾没怎么做过,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然而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想收回也不可能了,她皱着眉头暗暗在心里埋怨自己多嘴,没注意到荼兆自从听见“鬼蜮”这个词之后表情就冷硬得不得了。

斩断捆着铁木棺的锁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鬼蜮的鬼王,尤勾不知道这个,荼兆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抿着嘴唇,俊逸苍白的脸上如同凝结了寒霜,视线落在怀中师尊静谧的脸上,过了半晌,低低问:“希夷君在何处?”

只要不是想折腾大祭司,她才不管别人麻不麻烦呢,尤勾利落地应承下来:“我带你们去找他。”

天衡灵魄不稳,极致的情绪波动下连法诀也掐不起来,希夷抱着这具气息微弱的化身慢吞吞地走到床榻边,将他放下,温柔散漫地理了理他略微凌乱的长发,一边牵出神识把法则抓了过来。

“想个办法,得把明霄和鸣雪回收了。”

玄衣曳地的鬼王坐在地上,双手搭在床铺上,鬼魅昳丽的容颜上满是冷淡和傲慢,只有偶尔望着沉沉睡去的巫主时才会显露出一点近似于孩童的天真笑意。

“……太难了太难了,”法则感慨着,“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明霄鸣雪要是真的没了,荼兆和荼婴怕是要疯,失而复得比自始至终都没找到要磨人得多。”

鬼王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偷懒了,趁他们俩没找到人的时候一了百了,拖到现在都是麻烦。”

法则只是顺口感叹一句,心知天道这回是下定了决心,便道:“那你要怎么做?”

鬼王伸手为巫主提了提被子,将枕头上的长发一缕一缕理顺了,耳语般道:“最省力的办法就是不去管,本就是无魄的身躯,放着也无妨,可是就怕荼兆荼婴满脑子想着要把他们救醒——”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法则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是想起了善君那摊子糟心事,说起来,善君杀万人取血,又闹出一堆幺蛾子,也是琢磨着想把鸣雪唤醒。

这两具化身收不收回本来与天道都没什么,奈何旁人总要借着他们生出事端,它都不用去看,就能想到荼兆现在一定在焦头烂额地想着救明霄的方法——可是明霄不要他救,明霄要他专心剑道,做个高高在上世无其二的昆仑仙尊。

——说是去教气运之子的,结果却成了拖后腿的人,天道心里指不定多堵得慌。

好在邵天衡那具化身死的彻彻底底,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了,不然元华……等等,法则忽然心虚起来,元华对巫主态度非常,好像正是因为它偷懒给巫主捏了个和邵天衡一模一样的脸……

鬼王没有在意它想到了什么,犹自慢慢地说:“鸣雪放在玉神那里,倒是不用急着抹除,只是荼兆那里的明霄……”

他想起方才荼兆见到明霄时那种全然与冷静锐利无关的情绪,一阵头大,第一次与凡间那些痛心爱子痴迷美色不务正业的老父亲有了共同心声:谈什么感情啊,感情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法则听他说完话,依恋地在天衡脸上盘绕了两圈,鬼王用手指按住它:“说起来,你怎么还没有找到下一任巫主?”

不说起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法则都快毛了:“我也不知道啊!我仔仔细细把所有带着巫族血脉的人都看了一遍,还拉了时间轴往前翻又往后翻,我就是找不到那个气运之子!简直是绝了!按理说这不可能找不到啊,可是我在几界内都转遍了,完全、一点点、都没有他的踪迹!就像是整个世界完全不会诞育这个人一样!”

这话说得很严重。

连法则都搜寻不到的人,代表着这个世界从前不会有这个人,现在不会有这个人,将来也绝不可能有这个人。

——可这简直是悖论,天柱倾塌,代表巫族的柱子没有巫主的气运去撑,那这方小世界不是注定要崩毁了?

任谁听到自己快要死了心情都不会好,哪怕是无情无爱的天道也是一样。

鬼王默不作声地依靠在床边,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遮挡住深色的瞳孔,厉鬼本就过分苍白的皮肤在背光处简直像是一尊雕琢出来的死白冷玉,那种过分的美艳也因为这种鬼气森森的死白而多了点潮湿阴凉的暧昧。

阿幼桑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阴影中的鬼王用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望着巫主,他就像是一株长在暗处的藤蔓,藤蔓上生着惑人艳丽的花朵,植株上都是带毒的刺,要拼了命地将自己扭曲病态的生命攀附缠绕到另一个明亮的灵魂上去。

阿幼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象吓了一跳,再回神时,鬼王已经看了过来。

阴郁扭曲的气质从他身上消失了,芝兰玉树的俊秀公子笑微微地看着她:“是阿幼桑啊,来看天衡吗?”

阿幼桑一头长发还是斑驳的白,脸上活泼阳光的少女神采也消散了大半,被术法禁锢在年轻皮囊下的长久岁月悄悄探出头,随着枯竭了不少的精血袒露在脸上。

她没有再穿往日袒露纤瘦腰肢的长筒罗裙和短臂小袄,相当平实地穿着束腰长裙,腰间倒还是挂满了细碎轻盈的银饰,随着步履微风发出轻快明亮的声音,好似年轻姑娘青春的笑声。

“我来看看大祭司,也找你。”她的回答出乎希夷的意料,让这个俊美的青年轻轻侧脸,修长的眉尾压下,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哦?找我?”

阿幼桑的视线一直落在沉睡的天衡身上,答非所问:“大祭司又瘦了。”

天衡是在她和尤勾的陪伴下长大的,她们熟悉他的每一点变化,知道他每一个神情变化代表着什么,而现在这个被她们看护着长大的青年伶仃瘦弱如一具白骨,他躺在厚厚的锦被里,竟然要看不到身躯的起伏……

这回,他是真的要死了。

阿幼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这个逼近的事实。

她这么想着,心里竟然奇异地没有更多的波动,可能是因为想好了要做的事情,以至于语气都轻松了几分:“希夷君逆天改命的术法不能再用了,不如听听我的方法吧。”

阿幼桑声音温柔平和:“巫族有一个禁术,以族中生于双星交轨道之日阴时的女子为活锁,可以固结两个灵魄,从此平分寿命,共享修为。”

鬼王的眼睛随着她的声音微微睁大。

阿幼桑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我是族中唯一还活着的生于双星交轨之日阴时的女子。”

美艳的鬼王双眸明亮,心中却暗暗叫苦,他大概能猜到阿幼桑要说什么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像……

“我愿意做这个锁,希夷君愿不愿意将你的寿命与大祭司共享呢?”

女子冷淡锋锐的声音响起。

鬼王:“……”

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是很想。

但阿幼桑敢这样问,就代表她的确有这个把握能让希夷答应。

巫主遍览族中藏书,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方法,但他一直藏着掖着没有说,显然是想要保住阿幼桑。

阿幼桑却觉得,为了大祭司的话,去死一死也没有什么的,只是在事成之前得瞒着大祭司——正好大祭司现在重病,至于另外一个人选,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为了巫主,逆天改命的事情都做过了,这显然是个能为了大祭司豁出命去的主儿,阿幼桑全然不担心鬼王会不答应,自己的性命在这个鬼王眼里约莫不值一提,根本构不成阻碍。

和她意料之中的一样,那个百无禁忌懒洋洋坐在地上的鬼王咧开了一个沾着毒药的笑容,声音柔媚低哑:“我自然是,愿意的。”

鬼王笑眯眯,鬼王心里苦。

阿幼桑的行动能力简直离谱,希夷还试图拖延一下,谁知道这姑娘做事雷厉风行,手一抬就将要用到的药草和各色器物琳琅满目摆了一地,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高山。

纤瘦的女子低着头一心一意在地上画着阵法,万金一株的灵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磨碎了扔进阵法里,灵石一堆一堆地铺满阵法。

地面上慢慢铺展开来了一个无比繁复的图案,细碎的灵石金粉像雨般洋洋洒洒下落,阵法中灵气的浓度高到几乎化成液态,希夷将手伸进去时,手掌上都结起了小小的灵气水珠。

平分寿命,共享修为。

眯着眼睛的鬼王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很快翻出了记录这个禁术的书籍。

阿幼桑并没有骗他,这个术法的确有这样了不得的功效,但她没有说完整的是,这个术法原本是上古巫族缔结姻缘时用的,后来被改来改去,成了需要祭奠人命的邪术,平分寿命是真的,共享修为也是真的,但后面还有半句话——姻缘既结,两厢真心,移情别恋者,功体修为全数化为虚无,魂飞魄散归于天地。

……阿幼桑倒是能保证希夷全心恋慕天衡,可是她怎么保证她家大祭司真心待鬼王呢?

阿幼桑当然想到了这一点,阵法布置完毕,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竹筒,捧在手心里,端详了半晌,轻声说:“这是化生蛊,是一对儿的,一会儿你和大祭司一人一只服下,便可以引动阵法了。”

希夷接过竹筒,随意往里面一瞟,心中啧啧称奇。

什么化生蛊,这就是一对情蛊,服下情蛊的两人此生必然恩爱情重,不离不弃。

阿幼桑这姑娘了不得啊,竟然能想出给天衡下蛊的办法来催生情爱。

是个人才。

尤勾往希夷房中扑了个空,琢磨了一下便大概知道了这位鬼王八成又是去找大祭司了,她不想让荼兆荼婴去麻烦大祭司,可奄奄一息的仙尊还被人家抱着呢,这又是大祭司的锅,想卸也卸不掉,良心尚存的尤勾有些进退两难。

荼兆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只是略微思索就明白了她在犹豫什么,深吸一口气保证:“荼兆此行只为救人,若希夷君或天衡星君有法子能救师尊,此前诸事……”

荼婴抢着接话:“……绝不追究。”

尤勾被他们俩弄得有些心烦意乱,看看明霄,到底还是医者仁心占了上风,咬咬牙:“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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