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汉子惊喜地迎上去:“明府怎么也来了, 身边这位……”
县令眯缝着他那对三角眼儿,对黑汉子笑:“齐大石,你这可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位许郎可是京师来的, 官居侍中!朝廷听说你种地厉害, 要特意接你去种一种新农作物嘞!”
“朝廷?”
黑汉子那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满脸懵逼重复:“接……我?”
县令哈哈大笑:“是啊!不只是你,你们一家都要去京师享福喽!本县令的话你们不相信吗!”
县令是个好县令, 谁家有需要翻山越岭的时候, 他会把自己家里那头老黄牛借给对方拉车,免得百姓去走几十里山路。偶尔他有时间, 还会帮百姓搬搬重物。
但与此同时, 政令却没有出彩的地方。只能说,是个平庸但好心的县令。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黑汉子才全然信任他, 许烟杪也特意找对方来,避免黑汉子听说要被征召去京师,过于恐慌。
而黑汉子怔了几个呼吸, 颤抖的手慢慢恢复原状, 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信的, 我们当然相信明府。”
许烟杪侧头吩咐:“罗千户,劳烦你遣一队锦衣卫护送他们一家子上京了。”
锦衣卫千户罗瑾, 同样也是这次的武举状元, 此刻面对许烟杪的吩咐,激动的颤栗微微涌起, 连身上的衣料都能窥见抖索。
他担着其他千户羡慕的目光, 上前一步, 笑着说道:“下官定然叮嘱底下兄弟好生照看齐家人,一路上好酒好菜招待着!必不怠慢!”
许郎认真道:“辛苦了。”
罗瑾只想说:不辛苦不辛苦,阁下如果能劳动一下那珍贵的脑子,在拥挤的记忆里,为他开辟黄豆点的空间就行了。
高贺不是翰林出身的,现在可是因为许郎的一句心声,被派去管理宫殿修筑,只要等宫殿修好,必能升官。
他也想乘一乘这东风!
*
黑汉子一家人迅速收拾了细软,又请许烟杪和县令,外加锦衣卫及衙役等人各吃了几碗骨头汤,兴奋地上了骡车。
这可是去为皇帝老爷做事啊!
没想到他种田还能光宗耀祖嘞!
黑汉子兴奋地在车厢空间里打了个转,这摸摸那碰碰。
这车帘子居然是用亮纱做的!好透!好亮!好薄!
这坐垫,铺的是缎哦!好浪费,他们家里只有一两条缎裙,给闺女穿的!买下来的时候,那钱币递给布庄,心都在滴血!这里居然用来给他们坐!
骡车一开,他直接用力撞车厢上,急得家里人连忙问他情况。他退后两步,小心坐下,扶着额头憨厚地咧嘴笑:“没事没事!”
七岁的小儿子兴奋地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爷,他们说什么好酒好菜,会不会用镇江香醋啊,我听云哥儿说,他和他娘每年回那个叫镇江的地方看他爷爷奶奶,吃菜就吃这个,可香了,还往里面挤姜汁!”
云哥儿是县令七岁的儿子。是在任上生的,在县令迁官之前,暂时不必送走。因为是县令的儿子,生得又高大,还总是拿家里的鸡肉鸭肉鱼肉。偶尔还有小牛腿,分给县里的小孩子吃,是孩子王那样的存在。
黑汉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但是他拍拍小儿子脑袋:“没事,以后爷给你买!爷给皇爷好好种地!咱们吃饭都吃镇江香醋!”
小儿子欢呼一声。
十岁的大儿子兴奋地说:“爷!我以后也想要这种骡车!他们居然在车前支布篷子,连骡子也不给晒着!”
黑汉子一口包揽:“买!都买!”
大女儿——土坷垃西施把腰一叉:“我想以后不用耕田刨地!”
大儿子:“不刨地那我们做什么啊!”
土坷垃西施发挥自己最大的想象力,大声说:“爷当老爷,娘当夫人,我要当小姐!话本里的小姐,走路累了,有小丫鬟隔着被子给我按腿!”
黑汉子也笑着说:“好好!一定让你当小姐!”
骡车行驶,车轮轰轰前进,像是愉悦的鼓点在敲起。车帘子也在快乐地摇晃。
土坷垃西施扭头:“娘呢!娘你想要什么!”
黑汉子的婆娘也用畅想中回神,笑道:“以后那汤不用我熬就可以啦!”
她还有些遗憾,早知道会坐这么好的车,她咬咬牙也花钱请人来熬骨头汤。现在一身骨头汤味儿,坐在这车里,浑身都别扭极了。
土坷垃西施:“肯定不会!你以后可是夫人呢!爷呢!你想要什么!”
黑汉子扯了扯被汗浸湿的衣领,压下惶恐的心思,笑着说:“那当然是天天能吃肉了!”
*
等他们到了京师,才发现,原来朝廷征召的人不止他们。
各地老农都汇集在一起,去讨论那个叫土豆的东西要怎么种。毕竟,虽然有土著,但是各地土质不同,水质不同,气候不同,不可能照搬。
——他们基本也不会官话,旁边都站着一个舌人负责翻译。
一开始,大家还好好讨论:
“那肯定是要挖坑,下种,再放粪肥嘛!吃的都是这么种儿!”
“地得耙疏松喽!”
“这东西不是说在土里会烂会生病嘛,裹硝灰试试!”
“我看这东西有芽儿,应该把有芽儿那一头朝上,不然就憋坏了。”
很快,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我看,应该铺鸡粪土!”
“铺什么鸡粪土!鸡粪会生刺草虫你们不知道?回头把这玩意儿咬得大洞小洞,还怎么种!应该铺马粪!”
“马粪引蝼蛄!”
另一边——
“应该拌草木灰!”
“应该拌硝灰!”
“俺跟你说不通,不跟你种!俺自己种!”
“俺也是!”
还有——
“芽朝上?芽朝下才对,这芽看着就是土豆的根,根咋会倒着放!先生根后出苗!”
“啥!我种了一辈子的地,都没听说过什么先生根后出苗,先出苗后生根才对!不先出苗,苗怎么长得齐整!”
“你会不会种地!”
“你才不会种地!按你这么种土豆,土豆肯定种死了!!!”
……
都是有种田经验的农民,再加上又是各地种田好手,各有各的固执,怎么都说不拢。
到最后,老皇帝大手一挥,让他们一人领一亩地回去种土豆,谁种出来的亩产最多,谁就被奖励京师的一套房子。是住还是卖,都可以。
简直肉眼可见的,这些农民盯着属于自己的土豆,仿佛一辆辆被一脚踩下油门,速度加到最大的车。
会种地,真的能光宗耀祖!
*
“嘿嘿嘿嘿,你说我儿子大名叫耀祖怎么样!”
连沆抱着自己还是周岁幼儿的长子,发出傻爸爸的笑声。
许烟杪想了想,认真地说:“以后就字光宗?”
连沆一乐:“不错啊,连我儿子的字都想好了。”
将周岁的小孩往许烟杪那边一递:“来!要不要抱抱他。”
许烟杪闭住嘴唇,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小孩,在连沆指导他怎么动作的情况下,感觉自己呼吸都不敢重了。
【好小!】
【好软!】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感觉好容易让它受伤!】
连沆差一点就直接笑出声了,连忙转移注意力:“也不用那么小心,我跟你说,这小家伙儿皮实,夜里蹬床蹬到床头那块硬木上也不哭,就是‘哇’地叫一声,再哼哼两句。也不需要奶娘哄。”
许烟杪:“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敢大动作啊!”
连沆又把自己儿子抱回来,许郎才停下他心声里的鬼哭狼嚎。
然后,刚平静的心声又被连沆一句话激起来了:“许郎,耀祖作为名字是我开玩笑的——你来给他起个大名,如何?”
许烟杪如遭重击:“你说什么?我?我来给你第一个孩子取名?!”
连沆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许郎你有福气,想让我这孩子沾一沾,不过如果你不愿意……”
“也没有不愿意……”许烟杪连忙否认,而后又纠结:“但是我怕我起得不好听,起得太俗……”
连沆:“没事,再怎么也没有耀祖俗。”
许烟杪:“……”
好像确实哈。
“那……我起一个?”
连沆用力点头。
能让白泽给孩子起名,还有什么比这更祝福孩子的事情吗!
许烟杪:“我得好好想想,起名可不能马虎!”
一想,就想了三天。这三天里,许烟杪都不看八卦了!直让刚庆幸自己成功逃离大逃杀的京官们浑身不舒服,简直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
就……要不,许郎你再翻一翻谁的八卦?开个盲盒?
作者有话说:
关于种土豆争吵,参考:
可是就在点种的时候,两人差点打起来。马二叔看到亲家公把土豆芽眼朝上放置在坑里的时候,忍不住告诉亲家公说,你这样不对,土豆芽眼应该朝下,因为土豆芽就是土豆的根,先生根后出苗啊!
亲家公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听到马二叔的说法,就说,亲家,你种得不对,土豆芽眼是该朝上,这样才能先出苗后生根,这样出苗又快又齐。
你说得不对,土豆芽眼是它的根,先生根,才能长苗呀!马二叔据理力争。
亲家,你想想,你的芽眼冲下,长出来就弯弯曲曲的,出苗还不齐,应该朝上……
干完活儿,马二叔赶着车到家,看到儿子马力伟一顿牢骚,你老丈人死倔死倔,哪有种土豆芽眼朝上的?我告诉你,再别让你老丈人上我家指手画脚的,那块土豆地今年肯定是废了,你老丈人,真是死倔……
说累了,马二叔就骑着三轮车上山了,说去采蕨菜。
亲家公一个人气哼哼地准备回家,冲闺女说,你那老公公不是个玩意儿,好心告诉他还不听。你家那块土豆地准得减产,你老公公把土豆芽眼都朝下了,能结个屁土豆。闺女,开车送我回家。
——《都是土豆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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