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喝药, 老皇帝也在喝药。
下雪了,老头已经六十多岁近七十,是一个容易在冬天染病的年纪, 他对于寒冷的抵抗力不再像年轻时那么高。
汤药一喝, 嘴巴一抹, 他吩咐:“既然第一次不成……那什么太仆寺卿不是不服气魏仁拔了头筹, 想让朕给他一次为国捐躯的机会吗?朕一向宽慈,你们去告诉他:去许烟杪面前, 然后想办法把许烟杪的注意力引到三年计划里。这就是我想找他们去做的事。”
锦衣卫传了消息, 太仆寺衙门中,太仆寺卿陈仲辉仔细嚼了嚼陛下口谕, 眼含泪花, 身子都挺不直了,整个人老了十岁:“吾命休矣。”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太仆寺少卿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怎么就“吾命休矣”了?
虽然他们确实默认不要随便出现在小白泽面前,引起小白泽注意。但, 也不是只要接触就一定会被爆料啊!小心一点,生还的概率还是很有一些的!
太仆寺卿看出来自家少卿的不以为意,叹了一口气, 语重心长:“你道行还浅……难道你以为, 陛下传过来的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吗?这里面是有讲究的, 你要悟!”
太仆寺少卿愣了一下,逐渐严肃起来:“悟什么?”
太仆寺卿摇摇头, 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啊你, 陛下说‘第一次不成’后面又紧跟着说‘为国捐躯’,这里面的话, 就是路过的狗都听得出来陛下对魏侍郎积攒了不满, 并且在暗示我, 一次不成,就多来几次。”
太仆寺少卿震惊:“这……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太仆寺卿:“你想啊!我去许烟杪面前,用得着用‘为国捐躯’如此严重的话吗!必然是气极之下,口不择言。能说出这种话,陛下之怒,可以想见!那陛下是在气什么呢?”
太仆寺少卿听得渐入佳境,听得如痴如醉,着急地追问:“气什么?你快说啊!”
太仆寺卿哈哈大笑:“你啊你,还急眼了!你想想,这几句话,题眼还是着落在‘第一次’和‘为国捐躯’上。陛下之前分明是暗示了魏侍郎如果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哪怕被看热闹看到死,看到为国捐躯,也要把三年计划、五年计划问出来!”
太仆寺卿:“可是啊,魏侍郎不知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他只去一次就放弃了,陛下这才大发雷霆,以至于让我窥见圣心。”
说完,太仆寺卿就发出一声长叹,似乎很为魏侍郎不值。
太仆寺少卿已经佩服得五体投体了。怪不得上官是寺卿,而他只是少卿。往日他觉得自己能力不差于太仆寺卿,还多有不服,如今看来,是政治眼光的差距啊!寺卿格局太大了:“寺卿高见!”
太仆寺卿矜持地捋了捋胡子,沉思道:“陛下如今正对魏侍郎失望,只要我能做到为国捐躯,被看热闹看到死也一定要从许烟杪那里套出什么是三年计划,陛下定然会对我另眼相待。”
到时候,入了陛下的眼,升官岂不是板上钉钉?
太仆寺卿只要想到那光明的前途,顿时觉得:
别说是被扒一两个八卦,就是把他干的好事全扒出来,他也乐意!
太仆寺少卿不禁发出疑惑:“那若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三年计划呢?”
太仆寺卿果断:“完不成全部的任务,那至少也要完成一半!”
太仆寺少卿:“咦?”
太仆寺卿震声:“让他狠狠扒我的八卦,让他把我的八卦扒光!让大家看我热闹看到死!这也是尽力了,陛下便不会像责怪魏侍郎一样怪我!说不得还是对我另眼相看!”
太仆寺少卿:“嘶——!!!”
太仆寺卿重燃奋斗的欲望。
而旁边,太仆寺少卿目光灼灼。
悟了!悟了!他悟了!
他一定要好好记住,好好揣摩,升官之道近在眼前!
*
太仆寺卿好长一段时间没动静,长到科举增加算数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长到老皇帝催了好几回。但太仆寺卿就是稳如老狗,直到……
“啊?窦公家的宴?我没收到邀请啊。”
许烟杪翻了翻自己门口的信箱,确定没有收到请柬后,看向太仆寺卿:“的确没有。”
太仆寺卿当然知道他没有。
这次宴会的目的是窦前丞相想要为自己嫡亲长孙女相看夫婿。你许烟杪虽然和她年龄相仿,但又不打算成亲,家里也没什么姐姐妹妹,怎么可能请你。
——对,这位嫡亲长孙女就是和前太孙议婚,差点就成了的那位。
太仆寺卿更知道,许烟杪并不清楚这场宴的目的,便笑问:“许郎可想去看看热闹?我这儿正好有多出来的一张请柬。”
许烟杪正要拒绝。
太仆寺卿仿佛若无其事地说:“听闻窦公的学生从巴蜀找到驺虞,打算在这次宴上送与窦公——正好洗一洗之前宴席的晦气。”
驺虞?
许烟杪眨了眨眼睛——
【熊猫!啊啊啊啊啊啊!是熊猫!!!】
许烟杪轻咳一声:“可是窦公没邀请我,我去不合适吧?”
太仆寺卿笑着说:“门房只认请柬。许郎你又不是去砸场子的,有何不行?而且,各家开宴,本来就做好了请柬主人无法过来,托旁人来祝贺的准备。”
终究还是想看熊猫的心压倒了所有,许烟杪感谢了太仆寺卿,在开宴当天,出现在了宴席上。
但不会有官员觉得许烟杪是为了窦前丞相的大孙女来的。
他们只是懵逼:“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又要出什么事了吧!我们只想好好享受一次宴会啊!我们都好几个月不敢开宴了,还想借着窦公这次宴会开心一下呢!
窦前丞相听到这消息,本来正在和好几个同僚谈笑风生,一时间都笑不出来了。
并且开始思考要不要找人去给他大孙女看看八字,这怎么……上一次议亲碰到皇太孙这种心里有人还拖着他孙女不放的狗东西,这一次相看人家,明明都没请许烟杪,怎么许烟杪还是冒出来了。
这该不会是撞上无婚命了吧?
然后一查,发现是太仆寺卿把人带过来的。而且,缘由是,他想借着宴会这样松弛的环境,让许烟杪注意到三年计划。
之所以选窦家,不是不担忧会被报复,主要是这个月只有窦家办宴,其他家都不打算办宴会,只能兵行险招了。
窦前丞相:“……”
其他想要好好放松的官员:“……”
陈仲辉,我劝你不要太极端。
*
许烟杪很有蹭请柬的自觉,一到地方就自己找了个角落窝起来,并且更自觉地开始自娱自乐——
【宴会啊……根据我的经验,这里一般都是事故的多发地!】
这话一出,窦前丞相手心冒汗,眼前总是晃悠着以前被许烟杪揭露出来的各种事故。
——他那妹夫明显还对收乡绅的税有着想法,所以迟迟没有收回他身上的栏头一职。他现在还能听到许烟杪的心声。
【什么斗诗打脸啊——哦,一般都是外来穷小子狂打有身份地位并且会写诗的人的脸,比如乐郎中的徒弟。】
被点名的那人和他的老师兵部郎中乐醉一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
学生迅速表示:“老师,我昨夜其实感染风寒了,嗓子有些不舒服。”
乐郎中看向他的手,意味深长:“无妨,这次宴席和乐,你嗓子出了问题,手总还好的。你的诗受天下人追捧,不如去为窦公写首诗……”
徒弟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查漏补缺:“可我右手也出了问题——昨晚撞了桌角,今日总感觉它使不上劲。”
乐醉叹息一声,好像很感慨:“那也没办法了。”
学生微笑点头:“是啊,今天恐怕不能作诗了。”
【还有什么某家女儿被人故意推落水,坏了名声,被迫嫁给救她上来的流氓——哦,窦府估计也很难找到流氓。那就可能是品行不太好的世家子弟。】
【比如凤翔侯的儿子?这可是知名的浪荡儿,可会怜香惜玉了。估计看到有人落水会直接救,哦豁!正好这人也会游泳!】
【也不知道现实里,这样被迫绑定在一起的小夫妻,会过得怎么样,还会不会亲爹妈……或者九族祭天。然后浪荡子浪子回头,成就一番事业,年年去父母坟头后悔。】
凤翔侯猛地扭头,凶了亲儿子一眼。
儿子:“?”
“……爹?”
“等会不许乱走,就跟在我身边。”
儿子更懵了:“不是,爹,我跟在你身边,怎么去……呃,爹,你知道的。虽然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但我也得出现一下吧。”
他又不是来席上混吃混喝的,他是来给窦家大娘子相看,看看对方有没有意愿和凤翔侯府结亲的!
凤翔侯想了想:“也是。”
儿子正要露出笑容。
凤翔侯:“这样吧,爹帮你挑身衣服,你迅速换一下。”
儿子:“?”
片刻后,凤翔侯儿子木着脸坐在亲爹旁边,本来一身特别衬人的宝蓝衣服,桃花扇一打便是风流潇洒的贵公子,现在嘛……
衣服闪闪亮亮,花花绿绿,闪亮的是珍珠,花绿的是布料。穿得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光彩炫目,打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
是不是最靓的仔不知道,但肯定是最像花孔雀的仔。
老父亲在旁边耐心叮嘱:“你这么穿非常亮眼,不许脱掉,知道吗?越引人注目就越少被牵连进算计里。如果有需要跳水啊、救火啊、上房顶啊这些救人的事,你别自己去,把身上珍珠扯下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旁人一定会帮你妥妥帖帖地把人救下来。如果实在要亲自下场也没关系,你全身亮成这样,地面还有雪,大雪也射这光,估计很多人都看不清你的脸,到时候咬死了不是你就行了。”
儿子:“……别的先且不说,看不清脸那句,我很赞同。”
凤翔侯得意洋洋:“那当然,这可是你爹我苦思冥想想出来的妙招!”
儿子:“是啊,比如,你儿子现在就想找个面具,把脸遮得更全面一些。”
凤翔侯觉得自己儿子真是不懂什么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这样子绞尽脑汁是为了谁!总比窦前丞相直接把亲儿子关柴房里来得好吧!
——是的,许烟杪的心声已经进展到【除了落水之外,应该还有什么流氓带着大家小姐贴身帕子出现在人前,说某家小姐和他私相授受,致使小姐不得不下嫁。唔,一般他们能拿到帕子,一半是小姐被其他女人陷害了,另一半是小姐的糟心纨绔兄弟弄丢了小姐的贴身物件,哦!如果是后者,通常流氓拿东西出来时,纨绔都会缺心眼上赶着承认:你怎么会有我姐姐妹妹的帕子!你个登徒子!当父母的本来想说那帕子是假的都来不及】了,窦前丞相一听到这话,立刻让人强行将小儿子关起来,省得他不靠谱,祸害了自己大孙女。
顺带着,找了个借口,让家里仆人用尖刺、荆棘把围墙围高了一圈,把家里狗洞全堵上不算,还埋伏了陷阱,只要有人敢钻狗洞进来,必然会被刀片割伤。
——全面杜绝黄毛拿着所谓的贴身帕子闯进来的可能性。
除了窦前丞相外,其他家里有纨绔子弟的官员,也赶紧启用紧急备案,把不省心的玩意儿弄走。
极端一点的,直接一把巴豆下去,亲儿子现在还坐在茅房蹲便器上起不来,保准能错过这次相亲。
*
做足了准备的大臣们只盼着许烟杪能多讲一些,好让他们排除危险。
不过……
奇怪了,宴会居然有那么多意外出现吗?他们以前都没发现。
好在现今发现也不晚!许郎说一个漏洞,他们补一个好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许郎。
许郎摸了摸肚子:【饿了,剩下的等吃饱饭了再想。】
同僚们:???
同僚们:!!!
你是能吃得下饭了,我们吃不下啊!不把话说完,我们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啊!
而且……许郎啊,你不觉得大好时间花在吃饭上,有些浪费吗!
*
许烟杪快快乐乐地期待着今天的饭菜,
【相亲宴的饭菜应该不会差吧?猪后颈肉肯定有的,这一块肥瘦相间,吃起来特别香!】
【霜冻前的螃蟹最肥,丞相府的螃蟹应该管够吧!】
【可恶,凭什么前丞相府的相亲宴菜单不算八卦!想知道等会会上什么菜都不行!】
【老天保佑,信徒许烟杪想吃鱼冻儿!最好是鲫鱼!不要鲤鱼,鲤鱼很难做得好吃的!】
同僚们:“……”
你还给点上菜了?!
窦前丞相默默地吩咐人,去把鲫鱼鱼冻儿加上。
过了一会儿,饭菜端上来了,许烟杪吃得很满足,官员们吃得漫不经心。
好不容易看到许烟杪放下筷子了。
官员们立刻打起精神,专注地等许烟杪继续爆料。
许郎不负众望,心声响起——
【太好啦!我本来还担心窦公今天的相亲宴会不会出什么事,翻了一下八卦系统,没有找到任何八卦,不管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都没有!】
【现实果然不会像话本,有什么陷害落水、当场抓奸!窦公是个好人,今天的宴会一定会美满完成的!】
“???”
话本?!
一众大官全场懵逼。
合着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是在想话本?而不是今天真的会出现什么流氓、什么落水、什么贴身帕子?!
那我们刚才做的事情不是白做了?!
我们刚才白紧张了?!
有人想得多了一点——
那我不是白给我儿子下巴豆了?
许烟杪猛地抬头,眼神犀利:【有杀气!】
——系统刚刷出来的八卦:天统三十五年十一月十日,窦青为大孙女办的相亲宴上,突兀出现杀气。
同僚们看不到系统面板,只能看到许烟杪反应。大惊:小白泽居然这么敏感的吗!连我们对太仆寺卿的杀气都能察觉到!
——是的,这事他们不怪小白泽,但是,太仆寺卿是必须怪的,要不是他把人带到宴上,他们也不会草木皆兵!
太仆寺卿:“……”
感受到一众同僚幽幽的注视,他抹了一把冷汗。
‘没事,没事……这是晋升路上必要的磨难!’
太仆寺卿安慰自己:‘小事一桩!能撑住!’
【诶?】许烟杪明显又翻到了别的东西,表情一下子就惊愕了起来:【这也太不给窦公面子了吧!出发前都叮嘱了自家子弟,让他们表现得糟糕一点,笨拙一点什么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了?!】
【都觉得只有自己家人这么做没关系,都没想过其他人也不打算和窦公结亲。】
【干嘛啊,窦大娘子那么优秀的姑娘家,干嘛那么嫌弃……哦哦,对不起,错怪你们了,你们对窦大娘子倒是挺赞不绝口的。】
【原因是,觉得窦丞相退休前搞的那一出鸿门宴太危险了,虽然很敬佩窦丞相,但暂时不想和他结姻亲?】
满室杀气僵了一瞬,而后,更加实质性了。
——官员们:要不是你个老登把许烟杪带过来,这事会暴露吗!!!
太仆寺卿直接绷不住了。
不对啊!想要算计白泽,难道不是只会暴露自己的隐私吗!
怎么现在还带升级的?!
这种直接给人拉全体官员仇恨的操作,顶不住,真的顶不住啊!再搞下去就是真的为国捐躯了!
陛下,要不这事,还是你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触龙说赵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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