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里向大狗发送【如果有机会, 我们可以见见面】是一件太唐突的事。
沈春澜是在发送之后才意识到的。他犹豫颇久, 失去了撤回的机会。
他只是急迫地需要寻找一个出口,一个让他可以摆脱饶星海影响的方法。大狗是最合适的人, 他确信自己和大狗彼此都有好感, 还有某些他现在还说不清楚的古怪吸引力。
大狗说和他同龄, 直觉告诉沈春澜这不是真的。大狗肯定比自己小,但也已经工作, 究竟小多少, 他说不清楚。
热爱天竺鼠的哨兵最近把头像换成了沈春澜的天竺鼠,那张可笑又笨拙的照片。大狗常常会做这样有些幼稚的事情——至少在沈春澜看来这是幼稚的。但他也知道, 对这种幼稚他多么受用, 多么喜欢。他和敖俊的那段恋爱太稳重太成熟了, 而他现在发觉,和一段正确的、按部就班的感情相比,纯粹的快乐和真诚才是他的致命弱点。
大狗笨拙,幼稚, 天真, 不谙世事。但他成长得这样快, 现在已经能接下沈春澜偶尔开的玩笑了。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适合现在的沈春澜,现在被饶星海弄得心神不宁的沈春澜。
今晚的练习原本沈春澜应该是去不了的,因为要处理阳云也她们三人和乔炜之间的冲突。但有了系主任的帮忙,事情很快解决了。系主任叮嘱他写检讨,沈春澜把这事情抛到一边,先赶到了技能楼。
技能楼八层只有一个练习室, 是专供双人实训使用的。训练室外部有巨大的玻璃幕墙,如果使用VR系统,在进入训练之前需要用学生证领取一个VR头盔。头盔轻便,罩在眼睛上,能逼真地模拟不同的场景。而今天的训练还不需要使用这个系统。
训练室非常大,而沈春澜抵达的时候,宫商已经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欧一野看着停在自己手上的红晕绡眼蝶啧啧称奇。
宫商收起蝴蝶之后,饶星海释放了蛇。
欧一野一开始对饶星海所说的“两个精神体”是半信半疑的,他甚至在电话里一边叹息一边建议他去二六七医院精神科好好看看,自己可以帮忙介绍好医生。
但当黄金蟒和黑曼巴蛇同时亮相的时候,老头子惊得差点儿站不住。
饶星海明显是想让欧一野惊讶。房间中充斥着属于哨兵的浓烈的信息素,气流涌动形成了风,众人衣角发梢全被吹动,而黄金蟒昂首盘在饶星海身边,俯首注视欧一野。它双目赤红如血,头与背脊上隐隐有角突起,这是平时看不见的,只在黄金蟒做好战斗准备时才会出现。
这不是38倍体的黄金蟒了。
欧一野:“现在有多少倍了?”
饶星海:“这是56倍体。但我海域里已经有一百倍体了。”
连欧一野都吃了一惊。
而当他看到缠在饶星海手臂上的黑曼巴蛇时,老头的神情变了又变。
“黑曼巴蛇?”他盯着小蛇黑色的口腔。
饶星海点头。
“两个精神体……”欧一野抓起小蛇,小蛇冲他威胁性地亮出牙齿,“而且还是黑曼巴蛇……”
邓宏奇道:“黑曼巴蛇有什么不对?”
欧一野松了手,小蛇落到地上。它原地徘徊片刻,没有回到饶星海身边,而是径直游向沈春澜,最后在沈春澜的鞋子上盘成两个套叠的圆。
宫商的目光追随着小蛇,饶星海和邓宏则等待着欧一野的下一句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稀奇。”欧一野说。
因为国内很少见到黑曼巴蛇,欧一野遇见的每一次都令他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到黑曼巴蛇的时候,欧一野还是个人才规划局里的学生。他跟着自己的老师去做田野调查,队伍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哨兵,他的精神体就是黑曼巴蛇。欧一野和他同龄,两人很聊得来,加上俩人的精神体都是蛇,讨论的事情也大多和蛇的习性相关。
但毕业之后,这位哨兵就失去了联系,欧一野没有再听过他的任何消息。
第二次见到黑曼巴蛇的时候,欧一野成了带队老师。他带着一帮子哨兵、向导和两个地底人,在贵州和广西交界处研究喀斯特地貌中地底人的生存现状。
那是十年前,欧一野年纪虽大,但还有一腔新鲜的热血,他趁着夜色降临,独自进山。传说那山中有许多诡怪神秘的天坑,人一旦进入就再也无法离开。欧一野是专门冲着这些天坑去的。
他先看见了一丛绿色的萤火虫。把萤火虫驱散之后,他才发现跌倒在墨绿色灌木丛中的一个小孩。
欧一野提起灯,发现那孩子大概八、九岁年纪,正被自己驱使去探路的眼镜王蛇吓得瑟瑟发抖。在孩子和眼镜王蛇之间,一条细小的黑曼巴蛇立起上身,蛇牙突起,蛇口大张,露出了口腔中墨一样黑的色泽。
“他说他迷路了,我把他带到了山路上。”欧一野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想他是住在附近的孩子,看衣服能看出来,旧衣服,但很干净。他懂得说普通话,也会跟我道别,说谢谢……”
饶星海木木地想了片刻:“不是我。”
欧一野:“当然不是你。那时候又不是假期,你估计还在学校里……”
他一愣:那男孩与饶星海同龄,但他显然没有去上学。那山区附近没有学校,学校在二十公里以外的镇子上,学生们都住在学校里。
欧一野不打算把时间放在回忆十年前的事情上。他看向闭目睡觉的黑曼巴蛇。
“你只能倍化黄金蟒,无法倍化黑曼巴蛇?”欧一野不解,“为什么?你不能控制它?”
饶星海说出了关于黑曼巴蛇的所有事情,除了它对天竺鼠的过分迷恋。在沈春澜察觉黑曼巴蛇之前,饶星海的童年和青春期都忙于隐藏自己过分特殊的事实,连黄金蟒都甚少释放,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一条剧毒的小蛇。
欧一野很困惑:“你的‘海域’是正常的,而你不能控制它……也许因为它不是你的?”
饶星海:“那它是谁的?”
欧一野耸耸肩,他不是做精神体专项研究的专家,这么奇特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见。
“你偷来的,或者,你继承来的。”他朗声大笑,“也许你有一位厉害的父亲或母亲,他们的精神体是黑曼巴蛇。英国和澳大利亚都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一家子向导,每个人的精神体都一模一样,古怪的继承方式。”
饶星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母亲……那个女人,她不是特殊人类。”
因为不是特殊人类,所以她被台风吹倒的大树压死之后,甚至无法查出她的身份。
欧一野:“那就是你的父亲了。”
他显然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摆摆手,走到了训练室中央,挥手让其余人走开。
眼镜王蛇从雾气中露出形体,硕大,凶恶,灼灼地盯视黄金蟒。
“攻击我,就现在。”欧一野说。
老头佝偻的背缓缓挺直了。他站在巨大的眼镜王蛇面前,比巨蛇更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攻击我!”他爆发出大吼,全然不似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现在!立刻!”
两条巨蟒从不同方向扑出,立时缠斗在一起。场中掀起猎猎狂风,地面铺设的砂质土壤不断翻滚涌动,是眼镜王蛇的蛇尾搅动了碎石泥砂。蛇头狠狠一甩,黄金蟒被掼倒在地,激起一片灰尘。
饶星海的身影几乎被掩盖了。他没有举起手臂遮挡,而是眯着眼睛,与眼镜王蛇对视。
黄金蟒化为雾气的同时,眼镜王蛇也同时化作雾气,滚动缠绞在一起。
“不要让精神体消失!”欧一野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这是对战,也是评分的比赛!要尽量让你的精神体显形,让评审看到你精神体的存在!”
黄金蟒几乎与眼镜王蛇同时出现,两蛇齐齐张开大口,但黄金蟒显然学会了眼镜王蛇刚刚的招数:它甩动蛇尾,扬起地面灰土,趁着沙土遮蔽视线,一口冲着眼镜王蛇的身体咬下。
沈春澜与宫商、邓宏站在场面,几乎被迎面扑来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他离开办公室时吃了抑制剂,这显然是正确的:饶星海的信息素太强烈了,即便服用了抑制剂,他仍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蠢蠢欲动的、令人脸热的欲望。
欧一野实际上是在教饶星海学习怎么驱使蛇类精神体去对抗。
场中的饶星海像一尊牢固的塑像,像一块石头,死死地吸引着沈春澜的注意力。他根本无法把目光从年轻的哨兵身上移开,为了不让自己的异状显得太过分,他甚至开始跟宫商聊天,建议她不要轻易展示自己精神体的能力。
“你的精神体能催眠别人,这是绝对的杀手锏。因为是杀手锏,所以我认为不能轻易展示出来。”他控制着自己,把目光落在少女专注的眼睛里,但余光——令人困扰的、不受控制的余光,仍捕捉着饶星海的身影,“……如果有精神体不靠视力来辨别敌人,你就完全无计可施。”
宫商显然不太理解:“没有视力的精神体?……沈老师?”
黄金蟒被眼镜王蛇缠着压倒在地上,饶星海为了躲开而就地翻滚,稳住身形的时候眼神扫过沈春澜。沈春澜已经迅速移开目光,但方才匆匆一瞥,他惊悸地察觉,哨兵仿佛能看穿自己此时此刻所有埋藏于内心的不堪念头。
他需要努力控制住自己,才能把注意力始终放在宫商这儿。
“比如蝙蝠。”
宫商恍然大悟,立刻皱起眉头,开始思考。沈春澜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但他分明感觉到抑制剂的作用从身体里飞快消退,就像退潮时,潮水疯狂回落入海洋。
但与真正的潮水不同,另一种新的欲念正在涌现。
“你可以利用蝴蝶的数量,它们是侦察的好帮手……”
黄金蟒终于反过来压制了眼镜王蛇。哪怕只有一次,它至少控制住眼镜王蛇的动作。饶星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但立刻被欧一野训斥:“不行!控制住对方精神体之后,你们不能停下,必须立刻转换战术。”
他打了一个响指。眼镜王蛇霎时间化为雾气从黄金蟒的束缚中脱离,不过一秒的瞬间,又再次凝成巨蛇模样。
“束缚是没有用的,必须用接连不断的攻击,让精神体和精神体的主人疲于应对。”
黄金蟒游回饶星海身边。饶星海摸了摸它的鳞片,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看向沈春澜,像一个祈求表扬的孩子。
沈春澜知道自己对宫商说了许多话,但他实在想不起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此时躺在床上,他只能想起饶星海的模样。
哨兵的神情,哨兵的眉眼,哨兵站立的姿势,他像一尊雕塑,近乎完美,令人心折。
抑制剂的作用已经完全消失了。沈春澜怀疑自己对大狗发出的那条讯息也是因为性反应作祟,他现在不想压制,只想被某个人紧紧拥抱,用强有力的手臂把他压在怀中,让心跳声隔着肋骨和皮肉,咚咚地奏响。
鼻腔里似乎仍旧萦绕着饶星海信息素的气味。潮湿又干燥,霸道又温柔,是下着暴雨的大晴天,落了雪的沙漠,矛盾但诱人。沈春澜恼恨那个埋藏在鼻腔内部的犁鼻器,它太灵敏,又太忠诚,传导入大脑的讯息如此露骨和直接。
他感到床融化了,地板也融化了。他依靠的一切东西都在移动,在变化。室内越来越热,沈春澜喘不过气。榛子和樱桃在桌上滚动,天竺鼠化为雾气,回到他湿润滚烫的手心里。
沈春澜抓住头发,在床上蜷缩,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咽。那并非哭泣或是叹息,是他不受控制的呓语和呻吟。
两种不同的痛苦都在他身体里作祟,生理的和精神上的。他抓起手机,眼睛发红。大狗的备注下显示着“正在输入……”。他在输入什么?沈春澜不明白,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大狗在犹豫什么?
为什么自己每次主动说些越界的话,大狗就立刻沉默?沈春澜开始怨恨这位见不到面的陌生人了。
就在他打算将大狗拉黑的时候,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我怕你生气。】
沈春澜松了一口气。他又躺回床上,摊成一个大字,脑子里暂时恢复了几分清醒。
他只能依赖大狗,只能紧紧抓住大狗——这个人可以让自己脱离对饶星海的无端心动。
无论大狗是什么人,沈春澜都不在意。他跟自己说,他一定要跟大狗见面,跟他谈恋爱。他知道这有些卑鄙,但他顾不上了。
至少在回复大狗的时候,他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诚意的。
“我很想见你。”他默念出自己输入的内容。
这一次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只有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雪豹摇尾巴小剧场梗来自土豆123同学,漏说啦。)
即将迎来六一儿童节的剧团,洋溢着欢乐气氛。
所有精神体都盛装打扮,除了蛇鹫。
梁导:蛇鹫为什么不动?把花环戴上!
蛇鹫冷冷一瞥。
梁导:把花环给天竺鼠。
所有精神体都学习舞动彩带跳舞,除了纽芬兰白狼。
梁导:纽芬兰白狼为什么不动?把彩带拿上!
白狼冷冷一瞥。
梁导:把彩带给天竺鼠。
天竺鼠身上一堆累赘的装扮,转身困难。
沈春澜:……为什么我的鼠会变成这个亚子。
梁导:要你寡!
(昨天刚从群里学来的,let me 活学活用一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