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星海以为柳玉山会拒绝, 但柳玉山思索片刻后, 认真颔首:“当然可以。我原本以为找一个同龄人,你会更容易接受。”
饶星海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什么秘诀。”柳玉山推了推眼镜, 脸上始终是那副不变的温和笑容, “好在我也有一个模板, 我是根据这个模板来学习的。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以前可不是现在这种性情。”
“柳医生以前是什么性情?”饶星海装作猜测, “跟我一样吗?”
“差不多。”柳玉山含糊地应对了过去, “我不活泼,也不开朗, 有时候还因为不懂眼色, 说一些让人讨厌的话。总之我也跟你一样, 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交心的知己。”
饶星海的眼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看不出来。”
“因为我遇到了我的模板。”
之后柳玉山迟疑了很久,似乎在斟酌是否应该把话说得通透清楚。
“只要学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温柔的,让人感到舒服的人, 别人就会信任和喜欢你。这其中当然需要一点儿真心, 你要相信这是有回报的。做一个好人让我受益匪浅, 而当然,我身边的人也同样感到非常愉快。”
饶星海呆了一瞬:“真正的柳医生和现在不一样吗?”
“这个得由你来判断。”柳玉山笑了,“只是我会放大那些容易让人接受的部分。有时候你还需要压制自己的脾气,哪怕是愤怒也不要轻易表露。没有人会喜欢喜怒无常的人,尤其在远星社这样的地方。”
饶星海听明白了:“也就是别做自己,对吧?”
柳玉山手里的啤酒终于见了底。他松开手, 瓶子落在泥土里,这次他没有捡起来。饶星海弯腰拾起,攥在了手中。
“对。”柳玉山拍拍饶星海的肩膀,“你学得真好。记住我说的,你是对远星社意义重大的人,只要你稍稍改变自己,你会得到他们的敬重和爱。”
饶星海:“有什么用?”
柳玉山一愣。
“你喜欢被人敬重,被人爱吗,柳医生?”
柳玉山收回了手,抄起饶星海身边的另一瓶啤酒。他在石头上磕去瓶盖,看见瓶盖滚落地面也没有捡起,而是直接狠狠灌了一嘴。
他们没有再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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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聂采和柳玉山的渊源,就连Adam也是第一次知道。
在沈春澜告诉他这一切之前,他一直以为,柳玉山是加入远星社之后才结识聂采的。
他自小在远星社长大,小时候聂采只在假日期间回家给他上课,大部分时间他实际上都和柳玉山呆在一起。
柳玉山性情温和,从不责备和斥骂他,还会给他讲故事,Adam非常依赖柳玉山。他没有母亲,在心里曾想过把柳玉山当做自己的父亲。
这个想法在之后的一次训导中被聂采知悉,聂采相当严厉地惩罚了他。
Adam之后不敢和柳玉山太过亲近,柳玉山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疏离,但只要有机会,仍旧和以前一样亲切对待。
“柳医生不可能是那种乖僻性格。”对沈春澜的描述,Adam完全无法相信,“他真的非常非常温和……沈老师,其实你给我的感觉跟他有些像。你们都是天生的师长,总有说服人的办法,而不是仅仅靠训导,或者别的什么手段。”
沈春澜摸着下巴沉思。
宫商和曹回每隔两天都会来给Adam上课。曹回最近觉得Adam这个学生十分值得培养,每每上完课总要找到欧一野磨上半天,让他允准Adam去新希望随堂上课。
当然,欧一野始终不肯松口。
沈春澜也仍旧每隔几天来探望Adam,听听他对上课的说法,聊些饶星海的事情。他今日忍不住对Adam说起聂采和柳玉山的不同,没料到Adam的否定居然这么强烈。
“你很了解柳玉山?”
“当然。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远星社里的每一个人都熟悉柳医生,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Adam,柳玉山的老师也没必要说谎,对不对?更何况不止一个老师对他有这样的印象,你对这背后的原因不感兴趣吗?”
Adam张口结舌。
系主任所说的情况引起了沈春澜和欧一野的兴趣。俩人分头查探,确定聂采在新希望任教期间,柳玉山的训导报告“恰好”失踪。而同时,当年给柳玉山做训导的两位老师也对这个中途退学的学生印象深刻。
他们描述中的柳玉山,与系主任口中那位乖戾、孤僻的孩子一模一样。
“……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沈春澜不像是问Adam,更像是问自己,“从他离开学校到进入远星社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Adam咬了咬唇,“沈老师,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你们所说的那个奇怪的学生……更像聂老师。”
沈春澜忽然抬起头。他盯着Adam,心头掠过一种此时尚捉摸不清楚的感触,他紧紧抓住了这感觉的尾巴:“你认识的聂采是什么样的?”
谈及聂采,Adam还是有些恐惧。与惧意伴生的敬畏深深铭刻在他的意识中,他需要抵抗住强大的压力,才能说出对聂采的感受。
“……我小时候,他其实还是一个挺好的老师。比现在有耐心,情绪也比较稳定,不会喜怒无常……但是随着我长大,我发现,他越来越阴沉。”Adam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他对我很不满。因为我是向导,也因为我的精神体毫无用处。但是把我展示给外人的时候,他把我说成他的骄傲。和他一起出门是很好的,他不会在外面惩罚我。但如果在外面让聂老师生气,回到远星社,我会遭到惩罚。”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
“尤其是最近几年,他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就跟你刚刚说的那个学生一样,不喜欢说话,不沟通,跟所有人关系都不好。”他迟疑片刻,补充道,“除了柳医生。”
沈春澜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沉默地注视Adam。
Adam认为,系主任和老师们对柳玉山的印象和自己的印象不一样。
而沈春澜也认为,Adam所说的聂采,与他在新希望认识的那位老师不一样--更准确地说,曾经是一样的,但渐渐生了变化。
他再一次紧紧抓住了方才掠过脑中的念头。
他了解的聂采与系主任的印象反倒是一致的:一个开朗活泼、热情洋溢的青年。
但现在拥有这种形象的人,是柳玉山。
Adam紧张地看着他,不敢打扰沈春澜的思考。
几乎听不见的喟叹从沈春澜唇中溢出。他的浓眉几乎拧成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让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如果所有人都没有撒谎,一切都是事实,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聂采和柳玉山的性格在某个时刻对调了。
--在聂采于新希望学院任教,而柳玉山的训导报告恰好失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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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仁沙尔山的一处峡谷中亮着数盏探照灯。
聂采和柳玉山正监看远星社成员截取骸骨。乔弗里研究所指明要颅骨,这给他们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聂采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呆片刻,因而匆忙让众人夜间也继续工作。
他总觉得特管委和危机办很快就要找来,得尽力避免姑婆山事件重演。
饶星海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便站在一旁观察。小罗喝得醉醺醺的,坐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天。
“几点了?”小罗问饶星海,他的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饶星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11点半。”
小罗凑过来瞅了一眼。
恰在此时,手机上跃出一条通知:“千万好礼回馈老客户!尊敬的客户,为感谢您的大力支持,让您的积分发挥更大价值,我们诚邀您参加‘积分赢好礼’活动……”
饶星海:“……”
他没理会,小罗却一把抓过手机,笑着点开了。
饶星海语气一沉:“别动我东西。”
小罗看了一眼那号码发来的信息,无一例外全是通讯公司的优惠活动信息,或是提醒饶星海欠费了,流量不足了。
“换联通呗。”小罗说,“移动不好用。”
他打了个酒嗝,翻来覆去地研究饶星海的手机。饶星海满脸不耐,伸手夺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小罗只得停手,脸上是带着醉意的笑:“啊,没有游戏吗?”
饶星海打开信息界面,按照那通知的要求回复了“1”,随口回答:“拖不动游戏。”
“我送你一台?”小罗说,“以后你当上远星社老大了,拉兄弟一把?”
饶星海冷冰冰地笑了,没有应声。他的手仍抓着手机,掌心暗暗沁出了一片薄汗。
片刻后,短信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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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罗仍探头过来看:“骗人的,让你下载APP,给他们增加下载量呢。”
饶星海收好了手机:“我知道。”
聂采回头看见身后两人闲坐聊天,笑道:“小罗跟饶星海,能有什么好聊的。”
柳玉山也随之瞥了一眼:“小罗不欺负饶星海已经是行善了,能聊什么?”
聂采不置可否,扭头压低声音:“有一件事可能你还不知道,薄晚要重启远星社了。”
柳玉山一愣:“怎么重启?”
“有人帮着他。”聂采低笑,“但我不认为他有薄云天那样的能耐。”
柳玉山不语,随手扶了扶正从骸骨上跳到地面的关黎。
“……你对远星社没兴趣,我倒是忘了。”聂采低声道,“今天,我跟饶星海说了些我和你以前的事情。”
柳玉山顿时回头瞪他:“你说了什么?”
“你怕我说什么?”聂采低笑,“放心,你不乐意我告诉别人的,我绝对不说。”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不是那个意思。柳玉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去:“我对远星社确实没有兴趣。聂采,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被你的理想吸引。至于实现这个理想的是不是远星社,我无所谓。”
“你只是对我感兴趣。”
“……随便你怎么想。”柳玉山用更低的声音回答,“我无所谓。”
切割骨头溅起的碎片划伤了几个人的脸,柳玉山连忙拿着医药箱上前,催促他们落地消毒。聂采想说的话才开了个头便失去了听众,他满脸不悦,左右看看后,目光落在饶星海身上。
小罗醉得躺在一旁睡了过去,饶星海正看着手机。塞仁沙尔山信号断断续续,聂采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走过去时饶星海正好收了起来。
他又把薄晚准备重启远星社的事情跟饶星海说了一遍。
饶星海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比较相似:震惊,不解,怀疑,全是聂采能预料到的。
“我在RS咖啡馆打过工,薄晚是这么有担当的人?”饶星海说,“我当时觉得这狼人挺坏的,给我的工资没有我朋友多,还常让我加班干活。那时候是春节,我虽然住在学校里,但几乎每一天晚上都在咖啡馆打工,就我一个人。”
聂采随口附和:“他没有他父亲的气魄。”
饶星海又问:“薄云天吗?他比你还优秀?”
聂采有些惊讶:“当然。薄云天是非常优秀的领袖,我还不够格。”
饶星海心中惊讶,表面仍旧维持着自己平时的态度:“可那只是一个狼人。”
“狼人偶尔也有那么几个,足以跟哨兵向导媲美的。”聂采低笑一声,“薄云天就是这样的人。”
他加入远星社的时候,远星社的运作尚算正常。那时候薄云天主持建立了狼人协会,在他之后,国内的其他特殊人类种族也纷纷建立自己人参与的协会,开始管理各个种族的内部事务。
薄云天接手远星社的那几年,远星社频繁进行探索活动。他们确实深入雪山,深入海岛,寻找那些或者尚未被发现、或者正在被囚禁甚至伤害的特殊人类。救出这些人,保护起来,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这是远星社所有行动最基础的目的。
饶星海仔仔细细地听着。小罗在地上发出鼾声,切割骨头的哧哧声一阵接一阵地传来。
如果他是宋祁,他是任何一个怀着热血与梦的青年,在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自由又活跃的社团,他也一定会因它的存在而激动。
他会加入它,加入跋涉梭巡的队伍中,坚信自己正做着一件正确的事情。
然而越是听,他越是难受,胸口的窒痛始终不散:宋祁,他想着宋祁。那位与沈春澜分享了所有爱、希冀和梦想的青年,他至死没有吐露关于远星社的任何秘密,没有说出柳玉山和注射到自己体内的针剂。
“……你怎么了?”聂采察觉他的异样,“不喜欢听?”
“不喜欢。”饶星海不得不竭力回忆阳得意的话,“狼人,我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臭烘烘,不洗澡……”
他语气平静,偶尔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嗤笑。
此时,在遥远的北京,新希望尖端人才管理学院外头的商业街上,一场专属于狼人的聚会正在RS咖啡馆内举行。
馆内热闹非凡,狼人们喝酒聊天打牌,声音粗豪,屈舞得费很大劲儿才能听清楚阳得意说的话。
“我说,有人在骂我!”阳得意大声说,“我刚刚连打了三个喷嚏。”
屈舞揉了揉耳朵:“行吧。”
他身上穿着狼毛小马甲,阳得意身上也有同样的一件。
阳得意那件原本是饶星海的,饶星海离开时没拿走,被屈舞认出来了,归还原主。这个月的狼人聚会人数比以往更多,薄晚担心屈舞忙不过来,便让他拉个朋友来帮忙。
为了避免阳得意和周是非单独待在宿舍里会吵架,屈舞便撺掇他来挣外快。
阳得意并不喜欢狼人,尤其最近得知某位狼人朋友似乎对自己姐姐有点儿那个心思之后,愈发看狼人不顺眼。
但他是很喜欢钱的。
阳云也常去外语学院蹭课,闲暇时则当家教打工挣钱,打算从大三学年开始正式报读人才规划局的外语专业。阳得意一开始听她这个打算,还以为她要从新希望退学,随后才知道是沈春澜给阳云也找的曲折法子:国内特殊人类高校就两所,所以两个学校之间有一个人才联合培养计划,有意报读他校专业的,在顺利结业之后可以得到双学位证书。
但报读要求非常苛刻,阳云也为了这个双学位,刮风下雨也要花两三个小时去人才规划局蹭外语学院的课,迎接大二下学期的学力测试。
“我给我姐攒点儿读书的钱。”阳得意跟屈舞说过,“读外语总要出个国吧?到时候我把银行卡往她面前一亮,一定很威风。”
所以即便对狼人有各种偏见,阳得意还是来了。狼毛小马甲勒得他腰身细瘦,身子挺拔,不认识他的狼人纷纷冲他吹口哨,阳得意脸上神情复杂。
“他们是喜欢我吧?”他说,“我挺高兴的。但他们是狼人……”
“我觉得坐A3桌那对狼人兄弟很帅。”屈舞回答。
阳得意眼睛都亮了:“我也觉得!”
屈舞:“他们好像挺喜欢你。”
阳得意:“好吧,说实话,我也这样觉得。”
他找到了兼职的新乐趣,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
随着屈舞在RS咖啡馆的职位从实习侍应升级为侍应管理,他从薄晚那儿学来的咖啡冲泡手艺也越来越精湛。他正在吧台里冲泡咖啡,抬头便看见A3桌的狼人兄弟站在面前。
“打包两个草莓慕斯。”哥哥说,“我们妹妹很喜欢吃你家的蛋糕。”
屈舞忙让阳得意帮忙一块儿打包:“怎么不带来一起参加聚会?”
“作业没做完。”狼人弟弟看着阳得意的动作,随口道,“现在的小学生压力太大了,她作业本那些题挺难的,我俩怎么说也是高中生,但不会做就是不会做。”
屈舞:“……高中生?!”
狼人兄弟点头:“嗯。”
阳得意脸都青了,匆匆把两个慕斯蛋糕放在吧台上,闪到屈舞身后。等两人离去他才钻出来,满脸不可思议:“未成年?!怎么长得这么老成?!”
屈舞小声说:“这俩刚刚还喝了酒。”
阳得意:“……狼人不行,真的不行,太坑人了。”
“谁不行?”薄晚拎着两瓶红酒从小房间里走出来,“信不信我咬你?”
阳得意立刻噤声,疯狂擦洗杯碟。
雷迟带着女朋友也过来了。他即将出国,代表国内狼人群体参加国际特殊人类技能大赛,狼人们纷纷祝贺他,围着他问这问那。
屈舞给那姑娘端了一块黑森林,他记得这是雷迟每次都会打包带走的。
“谢谢。”那姑娘笑起来十分热情可爱,一只小沙猫趴在她肩头,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屈舞,“要接待这么多狼人,辛苦吗?”
“不辛苦。”屈舞挤挤眼睛,“有钱拿。”
“你真好看,又可爱。”她叹气,“那当薄晚男朋友辛不辛苦?”
屈舞:“……”
他一时陷入沉默,薄晚迅速从狼人堆里脱身,拽着屈舞钻进小房间。
薄晚关上小房间的门:“我可以解释。”
屈舞:“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薄晚:“我虚荣,特别虚荣。都是我吹牛的。”
屈舞:“那你去跟她解释。”
薄晚:“很多人都知道了,全都要解释吗?”
屈舞一阵眩晕:“很多人?!”
薄晚:“比如今晚聚会的狼人。”
屈舞顿时想起方才那狼人兄弟看自己的古怪眼神,脸色又红又白:“老板……”
未等他说完,薄晚凑身亲了他一下。屈舞顿时止住了所有声音。
“……我需要你,”薄晚说,“一起把远星社做好吧。”
声音太近,呼吸也太近了。屈舞怔怔看他,小房间灯光不甚明亮,身后总听到被隔绝得模糊的谈笑,他的手掌温热,是狼人掌心摩挲了上来,和他十指相扣。
“……这是请我入伙吗?”
“你已经入伙了。”薄晚说。
哨兵没回答,薄晚拨开他头发,盯着他眼睛。片刻后,又低头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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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希望学院教育科学系的学工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龙游低头看着手上的通知,半晌才抬起头:“没……没搞错吗?”
曹回:“没错,就是你。”
龙游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不可能吧?”
曹回:“怎么不可能了?每个院系都挑了几个同学,咱们系里是你和罗燕。”
罗燕剪了一头短发,带几分飒爽之气。她现在是学校里摇滚协会的副会长,来到学工处办公室时手里还拎着两根鼓槌。她反反复复把手头那张纸看了几遍:“我有当精神调剂师的潜质?”
“你们两个都有。”曹回言简意赅,“况且,是咱们国内首屈一指的精神调剂师说你俩有,你俩就有,别问我好吧,我是哨兵,对海域学不精通。”
两个学生面面相觑。手里的通知落款是“危机办精神调剂科”,有调剂师秦戈的大笔签名。
这是危机办精神调剂科和特管委的教育培训中心联合发来的通知。国内正在筹备建立覆盖全国哨兵向导的“海域”调剂系统,需要大量新鲜血液加入。精神调剂科从高考后进入两大特殊人类教育机构的学生中精心挑选了两百余人,发函邀请他们参与精神调剂师的培训。
这两百余人之中,最后能顺利考取调剂师资格证,也许只有五十来人。
俩人都认识秦戈,高考之前的“海域”检测是秦戈帮他们做的。
“……曹老师,我的‘海域’不正常。”龙游小声说,“具体什么问题,我也说不好……”
罗燕也举手:“我也是。”
曹回:“都不是大问题。”
沈春澜离开后,曹回代替他成为了这个班级的辅导员,当初存放在沈春澜那儿的海域检测报告也随之转移到他手上。沈春澜还把自己给每个学生做的记录交给了他,曹回研究得十分仔细。
确实每一个学生在入学伊始,“海域”都有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调剂师并不认为这些问题需要进行专门疏导。他在每一个学生的检测报告里都写着,积极地进入集体生活,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之中,他们的问题可以得到缓解。
“即便你们报了名,也还是得再做一次‘海域’检测。”曹回向两人说明,“只有‘海域’检测过了关,你们才能正式参加培训班。先报名吧,别错过这次机会,调剂师的培训并不是每年都有,如果你们顺利过关,顺利考到资格证,以后就可以当一位精神调剂师,这是很特别的职业。”
龙游和罗燕面面相觑,最后是罗燕开口问了出来:“怎么会是我们呢?无论是按成绩还是按平时表现,能选择的向导都太多了,为什么认为我们有潜质?”
“谁知道呢?”曹回笑了笑。
但事实上,他是知道的。
在接到这份通知之后,他第一时间与沈春澜联系,把这事儿告诉了沈春澜。他那时候才知道,沈春澜正和秦戈研究高校的训导制度,同时调剂师的相关培训里也会有沈春澜的参与,他负责给培训班的学生上认知科学。秦戈和沈春澜都认为,在高校中对学生进行训导的,必须是系统学习精神调剂方法的专业人士。
精神调剂师必须是向导,那为何不是周是非,不是宫商,不是阳云也姐弟或者万里?龙游和罗燕太不起眼了,他们很少参与活动,成绩中下,没有什么可值得记忆的地方。
“首先,绝对不可能是周是非和万里。”沈春澜一一与曹回解释:周是非是一个自我意识强大的学生,对自己有着充分甚至有时候稍微过分的认知。万里家境优渥,性情开朗,说话做事大大咧咧,鲜少考虑他人感受。两个人都不适合面对“海域”受损之人。
阳云也、阳得意及宫商自我驱动力强大,他们是属于目标明确不可动摇的那部分人,所以并不适合进行调剂师培训。
曹回这才明白,秦戈选择调剂师,并不是要选足够优秀的学生。他想要的,是能体察他人痛苦,能了解幽暗情绪的年轻人。
但这一切他不打算在这儿就告诉龙游和罗燕。
“如果你们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听听沈老师的意见?”曹回说,“他虽然去人才规划局工作了,但还是很记挂你们。其实这次调剂师培训,跟沈老师现在做的事儿真有那么点儿联系。”
几天后,接到曹回求助电话的沈春澜回到母校。他给龙游和罗燕带来了许多资料,都是国内外“海域学”研究以及精神调剂师工作的案例。
“在做出决定之前,你们先好好看看这些资料。”曹回把办公室让给了他们,沈春澜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仿佛自己仍在这儿工作似的,熟门熟路地拉开曹回的抽屉拿出零食,“不好意思,我来得急,还没吃晚饭。”
“沈老师,你也在这培训班上课是吗?”龙游问。
“对,我只上认知科学。”沈春澜囫囵喝了两口咖啡,“这培训班不耽误你们平时上课时间,只在周六日举行,不过相对来说学习压力比较大,估计两天都得呆在机构里,不能回来。”
他示意两人翻开资料。
“这份是近两年精神调剂师的待遇情况,秦戈科长专门叮嘱我带过来的。这工作有意义,能挣钱,你们要是还没想好毕业后做什么,尽管试试。”
龙游:“我想考公务员。”
沈春澜:“这就是公务员待遇,先拿了证,再考单位。等你们毕业了,全国所有特殊人类管理机构和学校都会争着抢着要你们,这个不用担心。”
罗燕挠挠鬓角:“我对公务员没兴趣。我打算毕业之后继续做乐队。”
沈春澜:“这样啊……但是你考这个资格证,也不耽误你组乐队啊。乐队是做原创吗?”
罗燕:“对。”
沈春澜:“只写情歌?”
罗燕:“当然不是。”
沈春澜:“报名吧罗燕,我跟你保证,这个培训班的课程可以丰富你的人生阅历,你会对哨兵向导、特殊人类,甚至世界本身有很多不同的看法。这些都会是你们做乐队的灵感来源。”
罗燕迟疑片刻,慢慢点头。
“我很想继续上你的课。”她说,“沈老师,我们都有点儿想你。”
沈春澜有些动容:“那你俩一定要报名,我也想在课堂上再见到你们。”
龙游问了个不一样的问题。
“如果我当上了精神调剂师,我可以把饶星海劝回来吗?”他问,“我听说他现在真的开始当混混了,也不知道真假……精神调剂师是可以说服哨兵的,对吧?”
有温柔的情绪在沈春澜心里淌过。他笑着说:“你得好好学,他很固执,估计只有非常厉害的精神调剂师才能把他拉回来。”
龙游又缩了回去,半晌才犹犹豫豫:“那,那我试试吧。”
曹回上了晚课回来时,三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班上同学的八卦。随后他们又转移到二十四小时烤串店里继续喝酒吃串侃大山。得知沈春澜回学校,班上同学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就差屈舞和阳得意两个在RS里打工挣钱的。店老板也许久没见沈春澜,送了他们两瓶啤酒后被学生嘲笑太过小气,涨红了脸嘿嘿地笑。
吃喝到一半,沈春澜的手机响了。铃声只持续几秒,他以为是打错的,起初并没在意,但吃了几口串,心里渐渐生出些异样。
抓着手机走到外头,他翻看通话记录,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电话。
正想打过去,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陌生来电。
归属地显示“山西”。
沈春澜立刻按下了接听。
开始的几秒钟,谁都没有说话,但他听见了呼吸声。
“……饶星海?”沈春澜无法冷静,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片刻后,那头终于有了回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