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星海从未见见过宋祁的照片。他只是在二六七医院里通过医生的讲述, 还有在席微韵和欧一野的口中, 听过只言片语。
那位优秀的,怀着满腔热情加入远星社的青年, 最终因为丧尸病毒的突变而死在医院中。
他临死之前曾和沈春澜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流, 通过一个打错了的电话。
饶星海对这件事印象极为深刻, 因为沈春澜就是从他陪自己去二六七医院之后,开始对他敞开心里的秘密。他给了饶星海一条围巾, 饶星海几乎放弃了学校里的所有东西, 但围巾还躺在他的行李箱中。
照片上的宋祁看起来很快乐。在饶星海看来,所有的半丧尸人长相实则都差不了多少, 他本该是不太懂辨认的。但宋祁太快乐了, 他很少在其他的半丧尸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仿佛这位半丧尸人的面部神经还没有被破坏, 面部肌肉也正常活动,他像普通人一样笑着,满是喜悦。
照片上他和柳玉山几乎头挨着头,柳玉山手里拿着两瓶啤酒, 脸上带着几分醉意。这是谁的生日?饶星海翻来覆去地看, 他找不到别的可以追溯的信息了。
“在看什么?”柳玉山问, “找到你和Adam的照片了吗?”
他抬头,发现饶星海手里的是另一张相片。“哦,这个是我朋友。”柳玉山笑道,“以前也是远星社的人,不过现在已经离开了。”
“远星社里居然还有半丧尸人?”饶星海装作无知,“它不是你们要消灭的特殊人类吗?”
柳玉山正蹲在自己的行李箱旁清点里头的瓶瓶罐罐, 他闻言笑了:“聂老师已经告诉你远星社的事情了,对吧?”
“嗯。”饶星海点头,“我在营地里看到的也全都是哨兵向导。”
“这是现在。”柳玉山说,“以前远星社里,有各种各样的特殊人类。”
饶星海很吃惊:“……他们本身是特殊人类,但是却想消除……自己的种族?”
“这并不奇怪。”柳玉山语气平和,“像半丧尸人这样的特殊人类,在世界上生存是很困难的。并不是你成为了特殊人类,你就必须要对这个群体有认同感,想让自己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个愿望很难理解吗?”
饶星海心中一震:这也曾是他的愿望。他明白了柳玉山的话。认可聂采想法而加入远星社的人里头,必定有深深厌恶自己特殊人类身份的半丧尸人、地底人或者其他罕见特殊人类。
但宋祁绝对不是。
“他呢?”饶星海问,“你的朋友也不想当半丧尸人吗?”
“他不同。”柳玉山迟疑片刻,“他是被远星社的名号吸引过来的,在知道远星社的真正目的之前,他一直认为,远星社是一个搜寻和保护罕见特殊人类的组织。”
饶星海:“他现在在哪里?”
“走了,早就走了。”柳玉山又笑道,“知道远星社的真面目之后就走了。”
饶星海:“聂采会放他走吗?”
柳玉山:“他平安地离开了。”
饶星海又看了一眼照片。那是真心的笑容,他确定,无论在宋祁脸上,或是柳玉山脸上,真诚的笑容是无法伪装的。
“这个半丧尸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柳玉山脸上仍挂着笑:“什么意思?”
“毕竟是半丧尸人啊,那样的东西。”饶星海说,“本来寿命就很短吧。”
柳玉山低头翻检眼前的小瓶子:“我不知道。”
“你们没有联系?”饶星海很快又自顾自地点头,“也对,半丧尸人这种恶心的玩意儿,走了也就走了,谁还会跟他们有联系。你不觉得他们的脸很可怕吗?你怎么还能跟他当朋友?”
柳玉山扫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里头蕴含着某种冷冰冰的东西,饶星海不确定这是不是针对自己的愤怒,但在这刹那间,他确实被柳玉山的目光刺得有些疼——不是愧疚,而是一丝微妙的恐惧,如同他初次见到欧一野倍化的眼镜王蛇时本能涌出的惧意。
不过那令人不适的情绪很快消失了,柳玉山仍旧一副温和可亲之意:“别这样说,他是我朋友。”
饶星海把照片放回书里,妥善夹好。
能掌管进化剂的只有聂采,但能为宋祁注射进化剂的,只有柳玉山。
饶星海想问柳玉山知不知道宋祁的感情,但他不敢。开口就是错,他压下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摆出一副认真模样:“对不起。”
他的彬彬有礼反而让柳玉山吃惊:“没关系。你知道自己今晚住哪儿吗?”
“小罗和康松的帐篷,但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饶星海问,“我可以和你一块住吗?”
柳玉山怔了片刻:“可以。”
饶星海的行李箱还放在小罗和康松的帐篷里,柳玉山告诉他方位又再三催促,他才慢吞吞地去取了过来。小罗和康松摆好架势等待饶星海,饶星海一见到那只攀附在头顶的章鱼就浑身发毛。他匆匆拎着行李箱逃离,远远听见小罗在身后大骂:凭什么你能跟柳医生一块儿睡!
饶星海钻进柳玉山帐篷时,发现聂采也在里面。两人的气氛有些古怪,黑熊在角落里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他察觉到此处有一个陌生的精神体气息,定睛一看,一只浑身墨黑的小猫正端坐在柳玉山的行李箱上,注视着冲进来的饶星海。
饶星海打断了柳玉山和聂采的谈话,聂采一挥手,黑熊也随之消失。那黑猫抬爪娇声娇气叫了一声,金色的瞳仁仍旧盯着饶星海。
“明天进入塞仁沙尔山。”聂采离开之前对饶星海说,“你很快就能见到真正的巨型骸骨了。”
柳玉山一屁股坐在睡袋上,有些疲乏似的:“早点休息吧,明天会很辛苦。”
“你怎么了?”饶星海取出睡袋快手快脚铺好,“聂采跟你说了什么?”
柳玉山:“没关系的,你别在意。”
营地随着夜渐深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值夜的人一两句低语还能传进来。柳玉山关了灯,饶星海却毫无睡意。柳玉山的黑猫没有消失,它显然对饶星海充满兴趣,蹑手蹑脚跳到饶星海枕边,抬手想去挠他的脸。
但黑曼巴蛇和黄金蟒一左一右,正保护着饶星海。两条蛇都冲黑猫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黑猫退了一步,缩起脖子和尾巴,乖乖团在柳玉山身上不动了。
饶星海始终睡不着。他脑子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事情,一会儿想起那张照片,一会儿想起沈春澜坐在自己身边,掩面哭泣。冬天的二六七医院乏味寒冷,天是灰白的。后来他第一次被沈春澜邀请,进入了沈春澜的宿舍。那是一个温暖的房间,他还收到了沈春澜的礼物。
我没有走错路,沈老师。——饶星海在心里对自己和沈春澜说。
沈春澜让他找到了愿望,找到了想做的事情,人生中头一次出现了令他激动的意义,纵使艰难,他也没想过退缩。
饶星海心里头还有一个秘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沈春澜。
在和沈春澜相识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沈春澜在馈赠他,给他甜滋滋的梦,给他温暖的拥抱。他没什么可以回赠沈春澜的,所以,他必须离开最舒适的地方,去做一些只有他饶星海才能做的事情。
他不想永远当沈春澜的学生,永远被沈春澜保护着。他也得站出来,成为有所承担的人。
这注定危险,但饶星海却没有太多迷茫。沈春澜把他往光明之处拽,还牵着他的手,走了这么远。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对他敞开门,有一个人等着他,饶星海需要这迷雾里的一盏小灯,他是依靠着这点儿爱意活着的。
黑曼巴蛇的小尾巴在他脸上扫了扫,饶星海让他钻进自己怀里,抱着它,再一次尝试进入睡眠。
柳玉山身上的黑猫一直睁着眼睛,与黄金蟒大眼瞪小眼。饶星海没有发现,柳玉山也并未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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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澜和宫商站在欧一野面前时,老头子仍旧在聚精会神地摆他的棋谱。
宫商:“欧老师,我会下围棋。”
欧一野:“我不会。这是五子棋!”
他抬头才看见宫商,立刻满脸堆笑:“哎呀,宫商啊,来来来,坐坐坐。”
欧一野对她在技能大赛上释放的超量红晕绡眼蝶印象极其深刻,不止一次辗转找到宫商的父母,想说服他们让宫商转学到人才规划局。张晓媛老师极为疼爱自己的学生,就连系主任也给欧一野打来了几次电话骂他不要脸,抢学生。
“我是代替张老师来的。”宫商说,“张老师休产假了,我来给Adam上向导通识。”
欧一野:“也可以啊,你俩毕竟认识。”
宫商释放了两只蝴蝶,欧一野擒住一只,啧啧称奇。“你现在上技能课了对吧?蝴蝶的数量测试过吗?有变化吗?”
“又多了点儿。”宫商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儿骄傲,“不少于700只,但上限还不知道。”
欧一野:“宫商,打算考研吗?考到人才规划局嘛。我们有个项目,优秀的向导有机会到美国交流学习,还能参与国际学术研究。”
宫商:“我已经决定考张晓媛老师的研究生了。”
欧一野颓然:“怎么回事,好学生怎么都跑新希望去了?”
沈春澜:“我们新希望也是好学校啊。”
他和宫商告别欧一野,直接去找Adam。Adam看到宫商,非常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沈春澜让两个孩子闲聊,自己在走廊上打电话。给大哥的电话刚拨通,他便看到屈舞和薄晚正从特管委的大院里走过。
狼人和屈舞拉拉扯扯的,一脸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