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的事实。
于是只能以沉默代替。
当他看见父亲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时, 他知道，自己做了生命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漫长的沉默随时间绵延，如同深水裹挟着所有人带来溺水的窒息感。
维维安湛蓝的眼睛紧紧盯着地面, 他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神色，怕自己眼中的忐忑泄露。
可他的沉默本就是一种无声的表达。
一声叹息轻飘飘地响起。
布鲁斯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有着些许粗糙的茧子。
他把手放在维维安的头顶, 轻轻揉搓，试图给予自己的孩子一份可以清晰感受到的依靠，他的嗓音中有着微不可查的悲伤。
“我能想到和契约相关的是灵魂。”
“你付出了什么？灵魂？生命？所以才犹豫不敢将事实告诉我，对吗？”
维维安浑身一震。
他有点意外, 却又并没有过分意外。
他的沉默不过是拖延缓和的借口，蝙蝠侠怎么可能会猜不出他做了什么？
雾蒙蒙的眼睛望着父亲, 他的脸庞隐在光影中晦暗不明,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来自父亲沉重的悲伤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半晌，维维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他极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轻松自然, 可梗塞沙哑的嗓音暴露了他的不安。
“付出了什么重要吗？”维维安仰头望着父亲，眼中的孺慕与幼时一致，“我挽回了一切, 不是吗？”
细碎的希冀慢慢从他的眼中浮现，维维安的思绪也逐渐明晰。
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 他轻声细语地宽慰父亲, “我带着有关达克赛德的资料回溯时间，不止救了你, 还会救下更多无辜者，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而我仅仅只是付出了一点……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不重要。”他摇摇头,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好事。”
“Dad，你不是一直为我的病担忧吗？现在好了，我不会再被疾病困扰了。”
“我付出的东西，远比我得到的少。”
维维安一口气说完。
最后一句话他的眼中带着悲戚，语调轻缓到几不可闻：
“何况，这是我唯一能够拯救你的办法。”
当他的话音收尾，蝙蝠洞寂静到有些可怕了。
维维安却不再避开父亲沉重的目光，他试图向布鲁斯传递自己的坚持。
“跟我来。”也许是维维安的话有了作用，布鲁斯沉沉的目光移开，他朝蝙蝠洞内的实验区域走去。
关于维维安的能力、身体、灵魂，他都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测。
无论这未知的契约究竟是什么，无论哄骗他的孩子签订契约家伙是谁——他都会找到它，解决它！
银白色的金属床冰冰凉凉，布鲁斯铺了一张软垫在上面。
维维安坐上去，任由父亲给他做各种检测。
布鲁斯：“把刚刚那把刀拿出来。”
“哦哦。”维维安把收回去的黑金色长刀又取出来，他握在手中递给布鲁斯。
布鲁斯握着刀柄提起，增大气力。
长刀纹丝不动——
维维安面露疑惑：“Dad？”
布鲁斯静默了几秒，他喊道：“提姆，你来试试。”
提姆依言走过来，同样伸手握住刀柄用力拿起，长刀依旧平稳地躺在维维安的手中。
两人的失败刺激到了一旁的达米安，他上前伸手想要拿过长刀，“我看看这刀有什么问题！”
维维安及时避开，他握着刀轻松地上下挥动，长刀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
他惊讶道：“你们拿不动吗？不重啊！”
布鲁斯和提姆对视一眼，不再执着于要拿起这把长刀，倒是达米安在一旁有些虎视眈眈。
接下来和这把长刀相关的检测都得维维安全程陪同了，否则离了他，没人能拿的动长刀。
检测的流程漫长冗杂，布鲁斯对着长刀研究的叮叮当当响。
提姆则陪在维维安的身边，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如果是我，应该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提姆那双瓦蓝色的眼睛与维维安湛蓝的眼眸对视，“维维安，我认可你的做法。”
维维安抿着唇，他看着提姆的眼神不再带着从前似有若无的疏离，轻轻点头柔声说：“谢谢你。”
他应该感谢自己的兄弟们，他们都是罗宾，而哥谭人都知道罗宾对蝙蝠侠的重要性。
“谢谢你做的一切。”维维安真诚地说。
提姆有些讶异，他略带踌躇地问了一个本应该避免提及的问题，可他实在对此感到好奇。
“维维安，那之后……我、我们，迪克还有达米安，我们在做什么？”提姆小心翼翼地问。
维维安沉默着，就在提姆想着自己要不要道歉收回这个问题时，他开口了，“哥谭变得很糟糕，你们在努力承担起蝙蝠侠留下的责任，不只是哥谭，包括我。”
他又说了一次：“提摩西，谢谢你。”
提姆神色一怔，瓦蓝的眼眸像晕开了温柔的水。
他抬起的手犹豫几秒，最终还是落到了维维安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说：“你可以叫我提姆。责任不是蝙蝠侠留下的，而是我们本就有的。”
维维安没有抗拒他的亲密动作，他眨巴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很轻，但逃不过提姆的耳朵，唇角扬起弧度，无声地笑了笑。
细致又漫长的检查从维维安的长刀到他本人，持续时间将近天亮。
长刀的制作材料以蝙蝠洞的科技也暂时无法解析，他们只得到了维维安与长刀的联系。
这把刀就像是寄于维维安灵魂的造物，是专属于他的武器。
唯有他一人能拿起这把长刀，又或者说唯有他被这把长刀所认可。
特殊的使用方式让布鲁斯想到了另一把同样需要被认可才能拿起的武器——雷神之锤。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维维安的长刀与他的联系更为紧密，他可以将长刀收入自己灵魂中。
长刀拔出，时间暂停。
通过反复实验，布鲁斯可以确定时停的能力并非长刀所有，而是维维安的能力借由长刀作为媒介，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他在维维安转变形态时，检测到了大量的魔法能量存在。
以维维安目前所拥有的能量来看，他最多可以在可见范围不超过一百平米暂停时间一分钟。
全身检查中，布鲁斯在维维安蓝色的瞳孔发现了一个颜色极淡的五芒星。
如果不是他检查的足够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极有可能忽略掉这个五芒星。
放下探测仪器，布鲁斯绷着脸将五芒星的存在告诉了维维安，他说着自己的猜测，“这或许就是你和那家伙的契约印记。”
“啊……！”维维安愣怔着，反应过来回应道，“应、应该吧。”
他坐在金属床上，往上抬眼偷看着他爹的神色，冷冰冰的。
维维安唇角拉平，手也忐忑地捏了捏金属床上的软垫，“Dad，我不觉得这个契约印记有什么不好。是我主动向它许愿的，你不必那么警惕它。”
布鲁斯神色淡淡，没有回应什么。
他默然地从维维安的话中提取到两个关键点——许愿，和“它”？
维维安没有得到回应，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
他直觉布鲁斯对丘比的存在相当介意，为了避免给丘比带去麻烦，他选择了隐瞒丘比的存在。
蝙蝠洞外的天色蒙蒙亮，到最后的凝血检查结束，维维安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头一歪就趴在金属床上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布鲁斯凝视着一张相当正常健康的凝血检查报告，攥着薄薄纸页的手指紧紧收缩了几分，纸页的边缘有了褶皱。
冷硬的下颌和紧绷的脸部线条都表明他并不喜悦，虽然他得知了一个应该为之高兴的事实——维维安，他的孩子确实不再受疾病困扰了，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康。
布鲁斯花费了近十八年的时间，投资了大量的医学研究所都没能彻底解决的疾病。
“老爷，也算一件好事。”阿福虽然表情同样沉重，但他还试图安慰布鲁斯。
提姆把睡着的维维安抱回了卧室，重新返回蝙蝠洞。
他探头看着报告，叹了口气说：“迪克应该快回来了。”
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通知迪克，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还有的忙。
达克赛德就是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一切都因他而起。
布鲁斯将所有关于维维安的资料锁入了一个特别的加密文件中，必要的时候，这份文档会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他没有去休息，他需要制定应对达克赛德的计划，与正义联盟联络商讨计划的可行性。
以及等待康斯坦丁的到来，与魔法相关的东西他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在维维安睡着的这段时间，他不知道，他爹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康斯坦丁到来后，首先帮助布鲁斯确认了一件事。
“你从哪儿得到的这把刀？”康斯坦丁随意地坐着，手中夹着一支香烟缓慢燃烧，眼中兴味盎然，“你知道吗？它的刀柄是世界树的枝干做成。”
“不过我还无法确定它的刀身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但我敢肯定这不是普通的金属材料，里面蕴含的能量庞大到人类难以想象。”
布鲁斯对康斯坦丁的好奇不予回答，他心中慢慢有了一个猜测。
康斯坦丁耸了耸肩，显然知道这只蝙蝠不可能告诉他这把长刀的来历了。
不过他没想到几分钟后他就知道了长刀源于何处。
布鲁斯在带着康斯坦丁进入维维安的房间前，他低声警告：“安静。”
康斯坦丁脸上带着不着调的笑，声音好歹还是放轻了几分，“你先告诉我带我进你儿子的房间干嘛？”
下一秒康斯坦丁全然明白了，怪不得这只老蝙蝠要找他帮忙。
他一进入到维维安·韦恩的房间就感受到浓郁的魔法能量，其浓厚程度和蕴藏的巨大能量都与蝙蝠洞内的那把长刀相似。
并且他还从中感受到了……
康斯坦丁挑眉，看向一脸冷肃的布鲁斯，他的好奇心现在是真被激起来了，他问：“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你知道吗？我怀疑你可能睡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不出康斯坦丁所料，布鲁斯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极有眼色的转移话题，“所以你找我来想让我做什么？提前说好，我可没本事帮你儿子抑制身体内的能量。”
半晌寂静，布鲁斯沙哑的嗓音低沉，“你没发现他灵魂上有什么东西？”
“灵魂……？”康斯坦丁讶异，“这可不是小事情。”
涉及到灵魂相关的东西没一样是简单的，他意识到事情有些大条了。
布鲁斯言简意赅地将事情拼凑起来告诉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眉头狠狠一跳，他直言：“我没有发现附着在他灵魂上的契约，他的灵魂相当强大，我难以想象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和他的灵魂绑定。”
“如果有，我只能告诉你，那东西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他已经弄明白了，蝙蝠侠想解决掉他儿子身上那见鬼的契约，可惜现在看来，有东西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掌控。
康斯坦丁提议：“你可以试着找找他的母亲，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般的女人，否则无法解释你的儿子为什么拥有堪比神明的强大灵魂，她或许会有解决的办法。”
回到蝙蝠洞，布鲁斯调出了多年前的监控录像。
关于维维安的母亲，他所拥有的资料仅有这段录像了。
这些年来他从没放弃过寻找她，但始终一无所获。
布鲁斯此刻恍然意识到，他甚至无法再回忆起她的面孔。
他看着屏幕上的绿袍女人，脑中思绪纷乱。
神明……？！
她诞生维维安是否有什么目的？
……
……
维维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新的一天的清晨。
他的精神太疲惫了，于是一天一夜都被他睡了过去。
中途房间里进过哪些人，他睡得太沉，一概不知道。
当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趴在他枕头边假寐的丘比。
维维安微微笑了笑，坏心眼地伸出手戳了戳丘比的腹部。
丘比睁开粉红的眼珠，瞳孔澄澈干净，倒映着维维安的面孔。
维维安在脑中对它说：[忘记给你拿个猫窝了，不过现在看来，你睡在我枕头边也可以。否则就算拿了猫窝也会阿尔弗雷德占据的。]
丘比：[没关系，维维安。接下来我可能不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了。]
维维安猛地起身，抱起丘比，眼中惊愕：[为什么？]
丘比解释：[维维安，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需求，拥有愿望的很人多。]
维维安：[所以……你要去帮助他们吗？]
丘比点点头：[是的，我会去帮助她们。]
维维安神色怏怏：[那你还会回来吗？]
丘比声音轻快：[当然。]
维维安整理情绪，缓了缓，他看着丘比眼神真诚地说：[那就好，我相信不会有哪个孩子的家里会有韦恩家一样好吃的小甜饼了。]
[丘比，谢谢你。你是我的朋友，我的枕头边会为你留一片被子。]
丘比晃动着白色的尾巴，血粉色的瞳孔始终映着维维安微笑的面孔。
随着维维安的话音落下，它的身形渐渐淡去。
[哥谭是个很好的地方，我还暂时不会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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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
莫度惊异地看着斯特兰奇胡子拉碴、黑发乱糟，形象狼狈地走出来。
他踉踉跄跄，身后还追着想要搀扶他的红斗篷。
伤痕累累的双手在空中颤抖着胡乱摆动，胸前绿荧荧的阿戈摩托之眼不停晃动。
他看起来神色疲惫又沉重，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恍惚。
眼看着他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莫度不得不上前和红斗篷一样帮助搀扶着他，并不解地问：“你这副模样……是多玛姆的力量又增强了？”
斯特兰奇只是不断地摇着头，双手颤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乱了，全乱了……”
莫度眉头紧皱问：“什么乱了？”
斯特兰奇沉重地叹息：“时间。时间紊乱了。”
——他看不见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