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不大不小的老城区房子, 不算太新，但经过精心装修后也不会显得太过陈旧。

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客厅，刚好够一家三口居住。

年轻的小夫妻推开门, 丈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妻子和她怀抱中的小婴儿。

裹在襁褓中的孩子睁着一双漂亮的如同宝石一样的翠绿色眼睛，这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把她呵护的密不透风的大人。

此时她还太小了，不知道这两个紧张到笨手笨脚, 却始终没让她感到一丁点儿不适的大人，就是给了她生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爸爸和妈妈。

她还很懵懂，只会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看, 偶尔本能地咧出一个笑，小婴儿的牙齿都还没长出, 一笑就容易淌出口水。

然而新手爸妈并不嫌弃, 他们只会因为女儿的一个笑就傻兮兮地乐起来，又兴奋地彼此对视拥抱，然后才是笨手笨脚地轻轻帮女儿擦拭口水。

随着时间流逝, 当初做什么都小心又生疏的新手爸妈, 连抱着女儿的姿势都好像是抱着一个即将爆炸的核弹一样的他们终于慢慢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养孩子的手法越来越熟练，泡奶粉、换尿布……这些都不在话下，夫妻俩偶尔还会彼此较个劲儿, 看谁做得更熟练，输了的那个人就要在下一次打疫苗时, 负责哄因为害怕打针而哭天抢地的女儿。

一天又一天, 原本只有小臂长的小婴儿在爸爸妈妈的照顾下渐渐大了一圈。

她开始满屋子地乱爬，开始学着摇摇晃晃地走路, 开始背上书包进入学校……

她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漂亮、活泼、善良的女孩。

是老师心中的好学生, 同学们心中值得交往的好朋友，更重要地是，她始终是爸爸妈妈心中最爱的孩子。

她是被爱意包裹成长的孩子，哪怕她生活在哥谭这座城市。

于是理所当然的，一个被爸爸妈妈用爱浇灌长大的女孩，她是天真的。

她的心里装不下太多别的东西，她有的只是一颗同样爱着爸爸妈妈的心。

为此，她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

不再被精神疾病折磨的妈妈，和多年来始终如一日深爱着妻子和女儿的爸爸，以及一个备受疼爱的漂亮女儿——他们是幸福的家庭。

艾琳娜看着那间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温馨小屋，他们一家三口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竟然正好都赶在同一时间到了家门口。

丈夫看着妻子和女儿们，欢呼着展示自己下班时带回来的披萨。

他说今晚可以搞个披萨大餐，他们一边看电影一边吃披萨。

而妻子学着年轻女孩一样俏皮地眨眨眼，呲溜一下把手里鼓鼓囊囊的大塑料提到丈夫和女儿的面前，还要晃一晃。

她觉得除了披萨还可以来点烤鸡，加辣的那种。

最后剩下女儿，她得意地一笑，把两大瓶冰可乐抱在胸前，自信满满地对爸爸妈妈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买肥宅快乐水。

她还说为了防止幼稚的爸爸妈妈吵起来，她特意百事、可口各买了一大瓶，绝对公平公正。

开门、进屋，拉紧窗帘，打开投影，再把买回家的食物都摆在茶几上，今天是他们家的垃圾食品日，他们可以敞开肚子大吃特吃。

对于哥谭来说，这不过是最平凡的一个家庭，没有什么跌落到谷底极度惹人同情的故事，也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上流家庭。

他们只是这座城市里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不太张扬，也不太低微。

艾琳娜一直以来都很爱这个小小的家，平凡却温暖。

直到这一切像镜子一样骤然碎裂，哗啦落了一地的碎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属于她的家，她的羁绊和依靠，她仅有原点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失去了一切——

温暖的小家被冰凉空旷的废弃工厂取代。

宽和的父母被巨大的人形盔甲取代。

那个善良的女孩则蜷缩在巨大的洋娃娃体内，变成了一个两掌大的暖色系玩偶，翠色玻璃珠眼睛下却有两道漆黑的泪痕。

高耸的蓝天覆盖了冷灰色的水泥天花板。

晴空万里下却是两尊诡异巨大的人形盔甲，他们一左一右守卫在巨型洋娃娃身侧，手握钢铁长戟，威赫凛然。

而巨大的洋娃娃乖巧地站在盔甲中央，镶嵌在洁白棉布脸庞上的绿棕色巨型纽扣制成的眼珠，没有丝毫波澜，淡淡地垂看着脚下蚂蚁似的人。

她的双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和零食，小机器人、小洋娃娃、薯片、蛋糕……满满的一堆都快要抱不住了。

在他们脚下——

维维安呆愣地望着洋娃娃和盔甲。

“丘比……为什么……？”

伴随他绝望空洞的喃喃，还有尖锐刺耳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小知更鸟，看，这才是小丑叔叔送给你的最大惊喜！”

小丑近乎痴狂地望着头顶蜕变的魔女，阴毒的绿眸里是满是癫狂的愉悦笑意。

他们终于彻底吸引了魔女的注意。

一根巨大的彩虹糖果棒从天而降，直愣愣地朝着他们来。

达米安最先反应过来，强拉着完全愣怔在原地，连躲都不知道躲的维维安避开砸向他们的糖果棒。

他现在没功夫去管疯子一样的小丑，也压根不想管那疯子，在魔女不断地攻击下，艰难地拖着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维维安到处躲避。

“知更鸟——维维安！”

“你看清楚，那是魔女，我们被困在魔女结界里，你再不出手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达米安恨恨地抓着维维安的肩膀，拖着他又避开袭来的魔女玩偶攻击，咬牙切齿地大喊。

维维安却恍若无闻，只是呆滞地望着蓝色天幕下的巨型魔女。

“她是艾琳娜……我害了她，我没能救下她的父母，我……”

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滚烫的眼泪骤然落下。

达米安强硬地掰过他脸，一双坚毅的绿眼睛紧紧盯着维维安空洞的蓝色眼眸。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讥讽他的兄长是个废物，他只是用那双还是少年模样却已经布满刀茧的手，不太熟练地擦去维维安脸上的眼泪。

达米安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冷静下来，他一字一句近乎冷酷地告诉维维安：“就是因为她是艾琳娜，你才应该立刻杀了她，趁着……她作为魔女还没来得及害人。”

“不，我不能——”维维安含着泪摇头，他根本无法面对眼前的魔女。

只要想到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根本无法下手。

他不是蝙蝠侠，不是罗宾，不是心性坚韧的超级英雄们。

他走上这条路的起点是因为父亲，是因为纯粹却脆弱的爱。

当他面对取舍时，他根本无法冷酷地选择杀死魔女化的艾琳娜。

维维安散乱着头发，垂看着地面，不敢再与达米安对视。

他的眼里溢满泪水和血丝，他下意识地选择退缩与逃避。

“艾琳娜，她是艾琳娜，我不能……我做不到——！”

达米安定定地看着他，绿色眼眸中似乎掀起一丝悲伤，他的嗓音有些微哑：“她不是了，不再是艾琳娜了。”

——如果魔女就是曾经的魔法少女，那么有多少女孩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呢？

维维安，他的……哥哥最终也会变成这样吗？

封闭的魔女结界内，没有艾琳娜·萨利，只有彻底失去人性的魔女。

魔女仍在不停地攻击他们，达米安已经找不到小丑的踪迹了，他也不想在意这家伙死活了。

他不再对维维安多劝，困在魔女结界里，根本联系不到外界，唯有自救才有出去的机会。

达米安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看向不远处的魔女，守卫的盔甲武士已经挥动了手中的长戟。

他挡在维维安的身前，平静地回头看着维维安，达米安说：“我来，我来杀掉这个魔女！”

“不——！”

维维安没能拉住弟弟。

一切发生太快，又或者说作为普通人类的达米安本就没有与魔女抗衡的能力，他在挡在维维安的身前时，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守卫在洋娃娃身侧的两尊巨型盔甲同时动了，速度极快，眨眼间，钢铁长戟倏忽刺下，那一刻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亲眼目睹惨剧的维维安即便骤然将一切都拉入到自己的时间里，却仍然晚了一步。

他沉溺自己的悲痛中，没能早一步预料到惨剧的发生。

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长戟刺穿了达米安的脖颈，鲜血喷射。

周遭彩色的结界世界被定格在灰白一瞬，喷溅的鲜血凝滞在半空中。

盔甲武士的长戟也仍然穿刺在男孩的脖颈中，达米安失去光泽的眼睛静静地沉入维维安的眼底。

“达米安——！”

维维安在这一刻终于明白那已经不是艾琳娜了，不再是他最好的朋友，那只是一只散布绝望的魔女。

黑金色长刀精准地找到魔女本体的藏身之所，他太了解他最好的朋友了。

盔甲武士间的巨型洋娃娃被横空劈开，一团团膨胀的棉花团像云一样散开，长刀挑起隐藏在最中央的小小玩偶，刺入胸膛。

在那一刻，维维安好像听见了一声悲鸣泣哭。

魔女筑造的结界寸寸崩裂，废弃的工厂冷灰色水泥地板重新覆盖了虚假的蓝天，他跪倒在冰冷潮湿的血水里，手旁是两具森冷的尸体。

维维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面色惨白。

他还握着长刀，指骨一寸寸收紧，泛出青白。

联络器的信号已经恢复，短暂的滋滋电流声过后，提姆焦急的声音传来：“谢天谢地，知更鸟，你的信号终于恢复了。”

“你们遇到魔女了吗？便士一说在你们的定位信号消失前，罗宾身上配备的魔女探测器检测到魔女的能量在瞬间骤然攀升，你们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罗宾和艾琳娜的信号还是无法检测？你们是不是……”

维维安摘掉了通讯器，平静地用长刀碾碎

信号被终止的提姆耳朵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知更鸟——？！维维安！”

提姆只能和刚刚恢复的蝙蝠侠，还有迪克正在尽全力赶往废弃工厂。

蝙蝠侠冷声道：“艾琳娜转化成魔女了。”

……

废弃工厂内，消失已久的丘比终于又出现了。

它从水泥柱后踱步走出，踩着轻盈的步子，慢慢走到维维安身前，这里只有维维安能看见它。

“维维安，好久不见。”

它的语气平静地像是每一个音调都在一条直线上，没有丝毫感情。

维维安紧握长刀的手骤然松了一把，又瞬间再次紧握。

当他看见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这样平静地出现时，累积的愤恨与怒火终于彻底点燃。

“丘比——！”

“你骗我！你骗了我！”

“你害死了艾琳娜，你还害了多少人？你该死！”

“为什么不告诉我魔女是什么？为什么！”

维维安嘶声怒吼着，倾泻着他的恨意。

他从来没有那一刻像此刻一样，感到自己是一个被仇恨占据充斥着身心的人。

他憎恨骗了他丘比，也憎恨害死好友父母导致好友转化为魔女的小丑，更憎恨自己——

是他的自大害死了艾琳娜，明明知道丘比身上存在太多疑点，却还是放任它与艾琳娜契约。

丘比、小丑，还有他，没有谁是无辜的。

他们都有罪！

维维安挥动手中长刀斩向眼前的丘比，锋锐的刀刃势不可挡，轻而易举地斩断丘比的外表羸弱的身躯。

软白的身躯从中断开，头尾分离，维维安的眼里布满猩红的血丝，眼看着这一幕，快意和愤恨一闪而过。

“唉，维维安……”

丘比的叹息却再次响起，它没有死去。

一个新的丘比从左侧跳出，它走上前，将地上的丘比尸体吞吃入腹。

它又看向维维安，这个世界唯一特殊的存在，剔透的血粉色眼珠倒映着少年狼狈不堪的身影。

“为什么人类总是会因为这个问题而质问我们呢？”

“我们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就像你们人类必须每天进食才能活下去一样。”

“魔法少女转化成魔女时带来的巨大能量可以用来维持宇宙生存，这是我们的目的。”

“我们曾经以为操控人类的情感可能会带来不可控的后果，但事实证明，这的确是获取能量效率最佳的方法。”

“来自少女的希望和绝望，二者转化时迸发出的巨大能量是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比拟的，我们需要效率。”

丘比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目的。

维维安似笑非笑，愤怒和悲戚在苍白的面孔上交织，他无法理解丘比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就因为这个？”

这种荒唐的理由！

丘比：“把一只鸡做成炸鸡就可以为你们人类提供能量，这有什么区别呢？”

维维安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只新的丘比，他沙哑的嗓音艰涩地问：“我——为什么和我契约？”

他意识到自己本该不属于丘比的选择范围，那么为什么要选择他？

为什么丘比始终说他是这个世界特殊的存在？

丘比没有隐瞒：“因为你是锁，这个世界的锁。”

“我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有一道枷锁，因为这道锁，我们无法获取能量，而你就是那把锁。”

维维安耳中好似炸开一声猛烈的轰鸣声。

“锁……？”他恍然地看着丘比。

丘比：“所以我需要和你契约。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存在，不过嘛，我只需要打开这道锁就好了。”

“维维安，说起来我们应该感谢你。”丘比甩了甩白色尾巴，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你不用这么警惕我们，我们不会害你的。”

“何况你和那些魔法少女们不一样，你有成为神明的资质，这个地球会如何发展并不会影响到你。”

它慢慢后退，身影渐渐淡去。

离开前它对维维安提醒道：“那个被你们叫做小丑的男人还没有离去，他在你身后。”

“维维安，你要小心。”

“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们的。”

细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小丑没有掩饰自己的存在，他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维维安的身后。

少年还跪坐在冰冷的血水里，他浑身狼狈，沾满了腥臭的血水和肮脏的灰尘。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呆滞地望着丘比离去的方向。

小丑用双手轻轻捧住了维维安的脸，让少年维维安仰头头望着他，森冷的绿眸像一条湿滑的毒蛇落进空洞的湖水里。

他的手冷得如同冬日的冰，白得好似死人脸，瘦削的指骨轻轻摩挲着少年的脸。

他擦去附着在维维安脸上的血水和泥泞，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嗓音轻柔低缓：“好孩子，我的小知更鸟，告诉我，你刚刚是在和那只叫丘比的东西说话吗？它和你说了什么？”

长刀穿透少年的胸膛，他用了最大的力道，单薄的身躯无法抵挡锋利的刀刃。

穿过他的胸膛，又穿过身后人的腹部。

他没有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只有麻木，迟钝的麻木。

维维安的意识开始模糊，手腕开始脱力，却还是硬生生将刀刃继续向里，握着刀柄慢慢旋转搅动。

小丑却好似感觉不到腹部的疼痛一样，他抹了一把新鲜的血液在手上，又将自己的血抹在维维安的脸上。

他勾起唇，唇角咧开，尖锐刺目的红唇像死神的镰刀，终于又爆发出刺耳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小蝙蝠，我赢了！”

在死神收割他的生命前，他看到了赶来的蝙蝠侠。

小丑用手指比出手枪的模样，对着自己，轻声：“砰——！”

……

潘多拉因为私欲打开魔盒，释放出人世间的一切邪恶。

于是世界不再安宁。

——维维安终于明白，他是灾祸之源。

-

维维安睁开眼。

6月3号，他遇见丘比的那一天。

他要告诉所有人，丘比骗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