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确信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了, 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回到了韦恩庄园，布鲁斯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阿福端着小甜饼在欢迎他回家。

陌生的真实, 他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却真实的出现在眼前了。

迪克还红着眼要来扶他起身，而那位向来不爱搭理他的高傲小少爷维维安竟然也面色温和地看着他，还对他说欢迎回家！

杰森一瞬间又觉得这恐怕是哪个邪恶魔法师制造的幻境, 否则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真实的画面。

他可不再是当初那只好骗的罗宾了。

本能地想要拔枪，却又触碰到腰间柔软的布料，身上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睡衣，而不是他的皮夹克。

杰森翻身跃起, 跳下床，用极度警惕尖锐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的嗓音沙哑, 比当年更成熟了，“你……”

他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布鲁斯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杰森, 不用怀疑，这里就是韦恩庄园。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在他昏迷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还要回到这座城市？这座给他带来伤害, 让他刻骨铭心的城市。

杰森回忆起自己从混沌中醒来，他的不甘、愤怒, 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灵魂最终还是让他找回了那些过于惨烈的记忆。

撬棍、碎骨、鲜血、欺骗……最后是绝望无助地等待, 直至爆炸摧毁他的肉.体和灵魂，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生命。

于是他从地狱爬回来, 愤怒是他流淌的血液，仇恨是支撑他的骨架。

他没有血肉, 那些象征着爱意、理想、过往的血肉早已随着死亡腐烂，他有的只是一具罩着皮囊的骷髅躯体。

他知道回到那座城市是他不可避免的命运。

小丑和蝙蝠侠——

两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人就在那座城市，那座陷入泥沼里，终日笼罩着铅云与绝望的城市——哥谭。

杰森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要让小丑明白，作恶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要让蝙蝠侠明白，他的可笑原则对哥谭来说是一个怎样无用的笑话。

然而当他回到哥谭的第一个夜晚，他似乎就被暗算了。

杰森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曾经在东区和妈妈一起住的地方，再然后，他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

当他醒来，身处韦恩庄园让他意识到，他的伟大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他本人就先被蝙蝠侠发现了。

杰森很想像自己曾经设想的那样，当他再次见到蝙蝠侠时，他一定要狠狠嘲讽、激怒这个男人，他必须得让蝙蝠侠知道自己的错误和无用，什么不杀原则对哥谭来说都是狗屁不通的玩意。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应该建立在硝烟弥漫的夜晚，被殴打到爬不起来的小丑的见证下发生，那样他可以用最犀利的语言地质问蝙蝠侠，化作锋利的尖刀刺入蝙蝠侠的心脏。

在他的所有预设中，绝不应该出现眼下的场景——

阿福慈爱的目光几乎要灼痛他的眼，这让他甚至有了落泪的冲动。

熟悉的房间，一声温柔的、质朴的“欢迎回家”，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这里一般，重重地敲在他的心脏上。

而布鲁斯，他的养父。

就那样用怀念、包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窗外的日光透亮，没有不可触碰的黑夜，没有冷酷偏执的蝙蝠侠，此刻的布鲁斯只代表一个失而复得的父亲。

韦恩家终于等回了那个意外丢失的孩子。

他们似乎都在欢迎他的归来。

杰森的恍惚终于归于哑然。

-

蝙蝠洞内，此刻沉默如山。

一个夜晚的功夫，虽然魔女一事还是一头雾水，但足够蝙蝠侠查清杰森复生的背后推手，的确是刺客联盟拉尔斯所为。

由于拉尔斯是达米安的外公，布鲁斯单独处理了此事。

杰森得知昨晚发生的事，也知道了自己提前暴露的原因，所谓魔女的唇印稍稍冲击了一下他的世界观。

不过想想他都能死而复生了，这什么魔女又有什么奇怪的。

哥谭就是这样，总是容易招惹一些奇怪的东西，奇怪的人或事，似乎一切罪恶都偏爱这座城市。

唯一令杰森感到意外的是，这东西竟然和维维安有关。

蝙蝠洞的布局依旧是熟悉，只有细微的差别——升级的科技设备，以及多出来橱窗里，多出来的两套罗宾制服。

蝙蝠侠在他死后又高高兴兴地收了两个罗宾带在身边，其中一个甚至是他的亲儿子。

想到那个叫达米安的小子傲气十足，又对布鲁斯格外崇拜的目光，也不知道原住民维维安当初有没有和这小子撞出冲突。

他本想冷笑一声，为唾弃自己不久前竟然因为布鲁斯一句“欢迎回家”就悸动的心。

蝙蝠洞里的两套不属于他的罗宾制服明明白白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看吧，你以为蝙蝠侠会为你的死而伤心欲绝？他只会松口气，摆脱了一个不服从管教的小鸟而已。他可以很快再教导出一个新的罗宾取代你，而你不过是一个失败的过去。

杰森控制不住地想，恶意地想，愤怒的火苗在他那双被地狱留下印记的绿眸里涌动。

然而那套被单独陈列在橱窗里，完好保存的带血制服轻易击碎了他的不甘，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穿过的制服，他也曾拥有一段肆意张扬的生涯。

——分不清是哥谭的夜风掠过他，还是触碰到了这含着苦涩味道的风，他的明黄色披风张扬地飘荡在哥谭的夜色里，他为自己的理想、信念，为这座他出生成长的城市，为带他迈入一条坦途的导师而付出一切。

如今他才知道，那并非一条正确的坦途。

往日的制服给了他喘息的时间，杰森幽暗的绿眸缓缓平静。

他抱着双臂，倚靠在角落里，把汹涌的情绪藏起来，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着即将上演的一出争吵。

多年未见，他的养父真是丝毫未改。

……

昨晚就应该进行的审讯留到了今天，经过一个夜晚的修正，维维安和艾琳娜总算不那么忐忑了。

面对布鲁斯颇具威慑力的蝙蝠侠式目光，两人都老老实实地将一切有关丘比的事和盘托出。

他俩说完就乖乖坐着，像两个等待犯错等待训诫的好学生一样。

布鲁斯沉默地在蝙蝠电脑上记录着线索，然后他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艾琳娜，询问：“你的灵魂宝石？”

艾琳娜抬起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就化作碧绿色的灵魂宝石落在她的手中。

布鲁斯将她的灵魂宝石拿走，“蝙蝠侠会处理魔女的事，接下来你不必再听从丘比的话去消除魔女。”

艾琳娜愣怔地看着这位英雄，“可是消除魔女是魔法少女的职责……”

布鲁斯：“不，这不是你的职责，你的愿望已经达成，其他的都应该交给蝙蝠侠来处理，你们不可以再插手接下来有关魔女和丘比的任何事。”

他递给艾琳娜一个通讯器，“如果丘比还来找你，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蝙蝠侠。”

艾琳娜被布鲁斯强硬的态度震得发慌，她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好友维维安。

布鲁斯注意到她的目光，补充：“维维安也是，你们是一样的，在我找到办法解除你们和丘比的契约前，你们不能再使用能力去消除魔女。”

悲叹之种对灵魂宝石的作用让蝙蝠侠敏锐地嗅到了危险。

维维安皱着眉，冷静地反驳道：“但是魔女只有我们能消除，你应该很清楚。”

布鲁斯淡淡地：“蝙蝠侠会想到办法。”

“那在你没有找到办法之前呢？你不在乎魔女带给普通人的危险了吗？”

维维安因他如此强硬的态度感到愤怒，提高了音调，“她隐藏在城市中，没有任何人能发现魔女的存在，即便是你，在被拖入魔女的结界中之前，你如何发现她？”

布鲁斯依旧强硬地要求：“那是蝙蝠侠的事，你要做的是服从蝙蝠侠的安排。”

维维安一口气哽在喉间，用不甘愤怒的眼神瞪着布鲁斯，他现在才意识到蝙蝠侠究竟有多固执且不讲道理。

艾琳娜见他们像是要吵起来了，慌忙拉住维维安，“别、别……蝙蝠侠应该比我们更懂这些东西，还是听他的吧。”

维维安却压下自己的愤怒，深吸一口气，他的眼里又不可置信，也有失落，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横亘在他的布鲁斯之间，让他忽略掉的问题——蝙蝠侠的危险不止来源于达克赛德。

蝙蝠侠直面黑暗，他所遇到的危险不可胜数，避开了达克赛德带来的死亡危机又能怎样，他无法保证新的危机不会降临。

维维安突如其来地感到难过，或许还有愤怒与失望，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墓碑、棺椁、冰冷的泥土再次不断闪回。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痉挛的胃部似乎传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翻涌而上的强烈呕吐感。

他控制着自己开始颤抖的双手，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骤然变得又多沉重，他从近乎梗塞的喉间发出声音，“我只是担心你，你要怎么寻找消除魔女的办法呢？其中的危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如果你因此而死，我、那我……所做的一切——”

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终于意识到只要布鲁斯还是蝙蝠侠一天，危险便如影随形。

也终于意识到，他带回来的不只是希望，还有未知的危险。

恍惚的意识将他再次拉扯回那一天。

维维安很少看见布鲁斯那样端端正正地躺着，闭着眼，如果不是他身上整齐的黑色西装，他看起来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面色是那么平静苍白，眉眼却依旧是英俊的，眼角的细纹也无损他的魅力，也不怪维维安总是腹诽布鲁斯以后老了也一定是个四处浪荡的帅老头。

可布鲁斯的生命在他老去前终止。

当黑色的棺木被移放到冰凉的土坑中，当棺盖缓缓合拢彻底宣告他与这个世界告别，当他的挚友将要铲起第一抔土覆盖在他的棺木上时。

始终无动于衷的维维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抓住了那人的手，让倾倒下去的泥土中止，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死亡的余韵。

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是固执地看着那个要倾倒泥土的人。

他没有被斥责，反而得到了一个怜悯的目光，直到一双苍老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带离。

葬礼是最后的告别，是死亡绵延的余韵，最终一个人的一生将由一块不大不小的墓碑取缔。

布鲁斯·韦恩之墓，墓碑上如是写。

维维安沉溺在闪回的记忆中，意识错觉让他几乎以为眼前的布鲁斯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创伤、不安、痛苦顷刻间爆发。

“Vivi……冷静，呼吸，放松……我就在这里，在你面前。”

父亲急切担忧的面孔在眼中模糊不清，耳畔的一切的声音都变成嘈杂不堪的刺耳噪音，已无法再感知到麻痹的手脚，呼吸像是在水中被阻隔了氧气的进入，以至于他渐渐喘不上气。

漫长、缓慢，像有千万根玻璃纤维扎进身体的痛苦度过，暖意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耳畔的噪音也逐渐消失变成布鲁斯柔声的安抚。

维维安迟钝地眨动眼睛，湿润的眼睫黏在一起，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被一个冰凉的怀抱拥住。

他听见布鲁斯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抱歉，如果你不想——”

“你是正确的。”微弱的声音响起，“我相信蝙蝠侠可以找到消除魔女的办法。”

维维安意识到他是软弱的，而罗宾应当是强大的。

昨晚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才让他以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帮助蝙蝠侠。

可事实证明他无法摆脱软弱，或许一句话、一个场景都会将他拉扯回那段痛苦的记忆，他的精神创伤会给蝙蝠侠带来更多不必要的危险。

无法形容的糟糕。

他唯一拥有的是无数次的机会，他可以让蝙蝠侠拥有不断试错的机会。

维维安抬头看见了围在他身边的人，兄弟们、朋友还有阿福，他们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即便是杰森也离开了他倚靠的墙壁，直戳戳地站着，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维维安。

在维维安改了口后，布鲁斯反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言论，“这件事，等扎坦娜回到哥谭后再商讨。”

“现在……想去休息吗？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

维维安眨着眼，慢半拍地摇了摇头。

艾琳娜则低声说：“我该回去了。”

维维安慢慢缓过神来，平静地与艾琳娜担忧的目光对视，“我送你。”

“好啊。”

布鲁斯注视着两个孩子离开蝙蝠洞。

蝙蝠电脑的搜索引擎调出大量资料，偶尔穿插着几张药瓶配图，常用的药物有氟西汀、帕罗西汀、文法拉辛等。

沉闷的气氛囤积在蝙蝠洞内，布鲁斯快速地浏览过后，关闭页面，仿佛这些东西刺伤了他的眼睛，压抑的情绪在冷沉的眼中掀起风暴。

无法掌控的未知就是一辆脱轨的列车，布鲁斯在紧紧攥着铁索。

可他的孩子却主动走向了深渊。

打破沉默的是杰森，他冷声尖锐地询问：“你们谁能告诉我，他是怎么了？布鲁斯，你连他都保护不了吗？”

“什么祈愿？什么灵魂代价？有人能给我个解释吗？”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去。

达米安冷眼看着杰森，说：“维维安用灵魂换取了时间，他从未来回到现在，改变了父亲的死亡。”

“……”杰森幽绿的瞳孔猛然紧缩。

蝙蝠洞外，维维安带着艾琳娜朝庄园外走去。

两人并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

到庄园门口，司机停靠在路边等待，维维安扬起笑脸和艾琳娜道别：“明天或者后天见。”

艾琳娜却用一种忧伤的目光看着他，她开口：“维维安，你还好吗？”

“挺好的呀。”维维安无所谓地笑笑，又状似恍然大悟，“你别介意我父亲的态度，他就是……嗯，喜欢把一切当做自己的责任，，尤其是发生在哥谭的事，毕竟他是……英雄嘛。”

面对好友的强颜欢笑，艾琳娜只好收起自己目光中的忧伤，无奈地说：“如果你需要倾诉，或者帮助，记得找我。”

维维安微笑：“当然。”

“再见。”

艾琳娜对他挥了挥手，转身朝等待的汽车走去，突然她的步伐一僵，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艾琳娜——！”

维维安飞一般扑过去接住她的身体，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顾不得疼痛，维维安赶紧查看艾琳娜的状态。

女孩的眼睛依旧睁开，她没有晕倒，那双眼睛落在空中，没有焦距，空洞洞地失去了光彩，在阳光是灰绿色的，像蒙上灰尘的绿色石头。

维维安慌乱地拿出手机拨打布鲁斯的号码。

电话接通，维维安快速地说明情况：“艾琳娜突然晕倒了，我们在——”

维维安顿住了，他的视野里，一只类似“白猫”的生物出现。

丘比蹲坐在不远处，玻璃珠似的粉红眼瞳在阳光下透着光，一种不掺杂感情的光。

它平静地注视着慌乱的维维安和艾琳娜的躯体。

维维安猛地反应过来：“丘比，艾琳娜她怎么了？是不是——”

丘比只是无辜地仰头看着维维安，颇有点感叹似的，“你不是把她留在洞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