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

天阴沉沉的, 厚重的铅云悬挂在塔尖上。

铃声响起，最后一节大课结束。

台下窸窸窣窣的喧闹声此起彼伏，讲台上的老教授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 随手扔开粉笔，率先离开教室。

没了本专业知名大魔王教授的桎梏，学生们终于可以放肆起来。

阶梯教室面积足够大, 足以容纳上百名学生。

可一前一后的教室门矮窄。

学生们着急离开教室，每到下课的这一分钟，前后两个窄门都堵满了想要最先挤出教室外的学生。

坐在阶梯教室中排的学生被堵的前后无路，只能困在原地。

几个跳脱的男生仗着身高马大, 直接从座位里逃出来，横冲直撞, 想要在拥挤的人潮里撞出一个缺口。

这时, 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的男生将一个女孩撞倒在地。

女孩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棒球服。

衣服不太合身，拢在她纤细的身体上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又总是低着头, 扔在人群怎么看都不起眼。

人群推推嚷嚷, 撞倒她的男生随意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满不在乎地扭过头继续往前挤。

而她周围, 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她被撞倒在宽阔的阶梯上。

女孩急着拾拢自己掉了一地的书和笔记，没有第一时间站起身。

人潮拥挤, 眼看即将有人推搡着踩在她的身上。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制止了这些人, 并且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喊住了撞倒女孩的男生。

“哑巴吗？撞了人不知道道歉？也不知道把人拉起来？”

没有音调起伏的嗓音听不出多少怒气，却莫名地让人不敢忽视。

拥挤的人群有大半的眼睛在此时看向他们, 目光如炬。

维维安伸手拉起地上的女孩，一双冷冰冰的蓝眼睛淡淡地注视着撞倒女孩的男生。

“是维维安……”

“……韦恩少爷。”

“他怎么得罪了韦恩少爷了？”

“这是得罪吗？明明是维维安在打抱不平。”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细碎的八卦声。

被众人指指点点的男生顿时涨红了脸, 他是典型的美国白人，雪白的脸充血红透了极易被人看清。

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又被维维安含着冰刃似的眼睛盯着，哪怕他心里不屑极了，也不得不压下心底的恼怒，低声道歉：“抱歉，韦恩少爷。”

维维安冷笑：“呵，你眼睛有问题？分不清该给谁道歉？”

男生咬着牙，充血的双眼闪过愤恨的微光，闷声闷气地冲着挨在维维安身旁，低垂着脑袋，默然无声的女孩道：“对不起！”

硬生生从齿缝里憋出来的。

一场闹剧结束，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都是一群繁忙的大学生，也不是每天随时随刻都在吃瓜当猹。

偌大的阶梯教室慢慢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其中就包括维维安和女孩。

女孩依旧低垂着头，她似乎很怕见人，不敢抬起头用眼睛直视他人。

肩膀耷拉着，整个人是畏缩的，不愿与他人交流，有些阴沉沉的冷漠。

但她还没有畏缩到连和维维安说句道谢都不敢，只是那声音轻微的比冬天的蚊子声音还不如，细声细语地一声：“谢谢你，韦恩少爷。”

维维安厌恶地抖了抖眉：“这里是学校，只有维维安·韦恩。”

气氛沉寂下来。

女孩低垂着头，面色晦暗不明。

片刻，维维安看着女孩，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那种人做的事也值得你记在心上？”

他轻轻笑了声：“我记得你是基督教徒，那你应该知道，魔鬼总是贪婪的，它想要的东西远不止一个灵魂。”

女孩心跳得飞快，单薄的身体似乎在颤抖，极快地抬起眼看了看维维安，又迅速低下头。

额前的刘海遮盖了她眼里的情绪，她的表情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抱着书，最终落荒而逃。

维维安隐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看见她进入宿舍，灰扑扑的影子消失不见。

路旁的常青树青翠欲滴，多年生长下来郁郁苍苍，幽秘、森冷，便于隐蔽，尤其适合一些小型兽类。

维维安冷眼跨入灌木丛，精准地摸出了一只白色的“兔子猫”。

长耳朵、长尾巴，被人拎在手中，双耳交缠，屈辱地吊在空中，可那双血粉色的玻璃珠似的眼睛没有丝毫惊惧和反抗。

它的尾巴就那样自然地垂落着，随意的摇摆，像……白色的旗帜。

“滚开！别靠近那个女孩！”维维安压着嗓子，厉声警告丘比。

丘比眨动眼睛，像人类一样颇富感情地叹了口气：“维维安，你真的以为你的阻止有用吗？”

维维安的唇角勾起一个冷然的笑。

长刀剖开它的肚子，又补上几刀泄恨，他才慢吞吞地喃喃：“没用吗？至少又砍死一个你的身躯，这不是很有用吗？”

每“杀死”一只丘比他都感到无比痛快！

半晌，维维安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厌恶地扔开丘比的尸体，收起长刀，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阿福会担心的。

维维安从隐秘的常青树后走出，径直走向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段路程不长不短，他戴上耳机收听最近的哥谭新闻。

媒体就像鬣狗，有时候他们甚至能抓住蝙蝠侠都想不到的方向。

耳机里，依旧播放着哥谭最近的大新闻：

[消失的蝙蝠侠和罗宾，他们是死是活？]

[阿卡姆大屠杀，何人所为？]

维维安听了几句完全扯淡的开头，冷笑着关闭新闻软件，一把扯下蓝牙耳机。

他就知道，以哥谭这帮愚蠢媒体的智商，压根编不出什么有趣的内容。

天色越来越沉，黑压压的云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维维安加快步伐，却远远看见，校门外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人。

——克拉克·肯特，大都会星球日报的记者。

在他黑框眼镜的遮掩下，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超人，正义联盟主席，蝙蝠侠的最佳搭档。

维维安的脚步慢下来，他知道克拉克·肯特来哥谭的意图。

那双藏在黑框眼镜下的氪星蓝眼睛里，焦急与忧虑清晰可见。

维维安走上前：“克拉克，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笑了笑：“提前说好，我可不接受什么采访。”

自从韦恩集团收购星球日报后，星球日报出版的有关布鲁斯的新闻稿都是由克拉克·肯特操笔。

因为克拉克的好脾气，韦恩家的孩子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包括维维安。

维维安还曾经崇拜过能够深入战场，真实报道战争灾难的克拉克。

不过后来知道他就是超人，那点微妙的崇拜反而淡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普通人的滤镜碎了吧。

克拉克不知道维维安对他的印象转变，他终于见到一个韦恩家的活人，按捺住了心底的焦虑。

看着韦恩家唯一不参与蝙蝠事业的孩子，克拉克勉强微笑：“呃，维维安，你放心，就算我想，布鲁斯也不会愿意我给他的孩子们写新闻稿。”

“那你有什么事？”维维安其实心知肚明。

克拉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之前想好的借口：“这个季度，星球日报想要做一期有关富豪名人榜的特刊，我想来找布鲁斯做一期采访，可我联系不上他，也联系不了提姆。”

“但这期特刊比较重要，主编在催稿，我实在没办法了，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你。”

得益于这些年做超级英雄遇见的牛鬼蛇神，他现在面不改色说谎骗小孩的水平相当高了。

事实上，他来到哥谭的真实原因，是因为蝙蝠侠和罗宾们，包括夜翼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整个蝙蝠家族全员败阵。

哥谭的夜晚不再出现蝙蝠侠和罗宾的身影，远在布鲁德海文的夜翼也随之无影无踪。

在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消失前，紧随而来的，是一场骇然听闻的阿卡姆大屠杀。

行凶者杀死了所有关押在阿卡姆的罪犯，手段干脆利落，大多数罪犯都是一刀毙命。

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没有对身在阿卡姆里的无辜精神病人下手。

正义联盟在阿卡姆大屠杀事件发生后，立刻联系身处哥谭的蝙蝠侠，才发现他们和蝙蝠侠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已断联。

紧接着，他们发现，无论是蝙蝠侠，还是罗宾，又或者是天赋夜翼，全都与他们断联了。

至此，人们终于意识到蝙蝠侠失踪了。

不过对于正义联盟来说，知道蝙蝠侠真实身份的他们，还不能完全确定蝙蝠侠他们一定是遭遇了不测。

克拉克能够听见蝙蝠家每一位成员的心跳，他能感觉到布鲁斯和他的孩子们都还在韦恩庄园里。

而且心跳平稳，听起来一切正常。

没有死亡，没有受伤，还身处韦恩庄园。

得到这个线索后，正义联盟的队友们完全懵了。

他们不懂蝙蝠侠又在搞什么新花样，可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有些过于严重了。

距离阿卡姆大屠杀案已经过去一周了，蝙蝠侠还是没有重新出现在哥谭的夜空。

他和他的罗宾，就像这座城市曾经给他的定义一样——一个古怪的妖怪传说，他成了传说，消失在现实的哥谭里。

哥谭的罪恶不会因为阿卡姆大屠杀的罪犯死去就消失，当藏身在城市里的阴沟老鼠得知蝙蝠侠失踪后，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钻出来，抖动着肮脏的尾巴。

但他们没能如愿将哥谭变成他们想象中的罪恶都市，一个新的超级英雄又出现在哥谭。

他游荡在哥谭的夜色里，来去无影无踪，出手却十分狠厉。

他没有蝙蝠侠的不杀原则，遇到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最大的仁慈是一刀毙命。

也是在这时，哥谭人才发现，这位所谓的超级英雄就是阿卡姆大屠杀的凶手。

警局对他下达了通缉令，可惜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

通缉令下达当晚，他依旧沿着曾经蝙蝠侠的途径，一遍一遍，认真地将哥谭当做他的所有物进行巡查。

他自称Mockingbird（知更鸟）。

比起以戈登局长为首的哥谭警局的苦恼愤懑，大多数哥谭民众对知更鸟的印象竟然还不错。

尤其是那些曾经直接或间接被阿卡姆的罪犯们伤害过的民众，他们对知更鸟的呼声异常热切。

哥谭平静的死水下是涌动的海浪。

哥谭的改变暂时还无法影响到哥谭之外。

但对于正义联盟来说，他们失去了联盟的顾问，眼看着队友的城市被另一个家伙窃取，而他们心心念念的队友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始终没有出面。

这段时间，韦恩集团一片风平浪静。

执行总裁依旧兢兢业业，真正的大BOSS虽然没有再一头扎进美人堆里，但依旧是个不着调的纨绔。

正义联盟的队友对此感到疑惑。

再三纠结下，克拉克背负着来到哥谭，找到队友当面对峙的重任。

可奇怪的是当飞到韦恩庄园，却压根没有找到布鲁斯他们的踪迹。

所有的心跳声、呼吸声也都消失不见，克拉克没办法再判断出队友的位置。

在找不到布鲁斯他们的情况下，克拉克另辟蹊径，想到了蝙蝠家最特殊的一个存在——维维安·韦恩，他还能听见维维安的心跳，这孩子正在学校里上课。

于是克拉克决定守株待兔，不单是为了寻找队友的下落，也是为了保护维维安的安全。

现在来看，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一定对韦恩家了如指掌，才能完全操控蝙蝠侠和罗宾们的失踪，却又不引起韦恩集团的动乱，甚至最开始还能迷惑正义联盟。

克拉克担心维维安可能会遭遇危险，他一直记得这个孩子身体羸弱，是蝙蝠家里唯一的一个普通蝙蝠崽。

好在他守在哥谭大学外，终于等到了维维安下课。

汽车驶向韦恩庄园的方向。

克拉克有些诧异：“维维安，布鲁斯在家吗？”

维维安撑着头，看着车窗外极速掠过的模糊风景，小声地：“嗯，是啊，他们一直都在。”

克拉克皱紧了眉头，他现在担心韦恩庄园已经不安全了。

如果今天找不到布鲁斯他们，他在考虑要不要把维维安带到大都会去保护。

在克拉克还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才能不引起维维安的怀疑，并且顺利地将他保护起来的时候，韦恩庄园到了。

克拉克心事重重地跟着维维安进入韦恩庄园，一边和联盟的伙伴商量对策，一边看着维维安的背影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直到维维安的脚步骤停。

他们已经来到韦恩家的大厅。

维维安转身看着克拉克，蓝色的眼眸平静得诡异，“克拉克，我知道你来哥谭的目的。但是我没有骗你哦，Dad他们真的在韦恩庄园。”

克拉克脸上猛然一变，作为经验丰富的超级英雄他极快感受到了一股危机感。

尽管无比惊愕，但他的超级大脑能够帮他在0.01秒的时间里，就将突如其来的变故消化掉。

他的速度足够快，战斗的本能可以立刻将面前的少年控制起来。

然而古典辉煌的大厅在不知不觉间被灰白的色彩侵蚀，克拉克本人也已经中招倒地。

身体传来熟悉的疼痛感，所有的超能力失效，他无力地躺在地板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淡漠的少年。

“维维安……？”克拉克大喘着气，依旧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的事实，“为什么？”

维维安靠近狼狈的人间之神，半蹲下，轻声说：“克拉克……超人……请相信我。”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我的父亲和兄弟呢？”

“我只是，想要保护他们啊。”

“还有你，地球的超人。”少年的蓝眼睛淡淡垂着，克拉克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眼中的疯狂，一闪而过，又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请相信我，我是在保护你们。”他又一次强调。

克拉克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看见了蝙蝠的标志。

他恍然明白，知更鸟就是维维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维维安会成为知更鸟？

克拉克暂时得不到答案了，他陷入死寂的黑暗里。

……

意识到蝙蝠侠消失后，戈登再也没有打开过蝙蝠灯。

但让他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是，那位新出现的知更鸟就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蝙蝠侠的继任者一般。

在解决掉一个案子后，哪怕顶着警局的追捕，也偏要每次都来打开蝙蝠灯，仿佛某种特定的仪式。

当然即便他这么嚣张，哥谭警局不说碰到衣角了，连一个正脸都没对上过。

戈登猜测，他的超能力或许与时间相关。

今晚，知更鸟照例顶着警察的埋伏打开蝙蝠灯，没有丝毫被围捕的狼狈，然后扬长而去。

他哼着歌，返程的路上还顺手砍了一只丘比，心情大好。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看见几个熟悉的鬼祟身影时，彻底消失。

因为哥谭的异变，塔利亚放心不下达米安，于是带着手下悄悄潜入哥谭。

可惜她低估了如今的维维安。

闪着寒光的锋利长刀轻而易举地收割了几个利维坦士兵的性命，最后黑金色的长刀直指脸色暗沉的塔利亚。

塔利亚没想到自己会被压制的动弹不得，有些懊恼此次行动的冲动。

大脑飞速运转该如何逃生时，那把长刀却在她的眼睫前骤然停滞。

“滚出哥谭！”经过变声器修改的嗓音沙哑粗涩，冷厉、暴怒！

塔利亚还有心情想，这句话倒是很有蝙蝠侠的风范。

然而下一句就让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维维安：“看在达米安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下一次你再进入哥谭，我会直接杀了你。”

塔利亚：“你——！”

当她再回过神时，被扔在一艘破皮艇里，飘在茫茫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