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鲁斯垂着眼, 定定地看着维维安，默不作声。

维维安：“Dad？”

布鲁斯慢慢开口，语气平淡：“维维安, 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没用亲密的称谓，让平淡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严肃。

维维安目光闪烁：“很重要的事？”

布鲁斯叹气：“很重要，是一个隐瞒了你十多年的秘密, 我认为现在有必要告诉你了。”

“……”这次倒换作维维安沉默了。

唯独隐瞒他的秘密，能是什么秘密呢？

维维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布鲁斯主动向他坦白蝙蝠侠身份。

蝙蝠侠坦白局，有些说不出的微妙感。

维维安点点头, 很柔顺地：“Dad，你可以说了。”

布鲁斯眼中闪过一丝幽暗：“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到了那里, 你就会明白一切。”

维维安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蝙蝠洞嘛，他可熟了。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眼见布鲁斯转身就走, 他也慢慢跟在他爹身后，看着老父亲拨动座钟指针，带着他走进那条熟悉的蝙蝠洞通道。

布鲁斯完完整整的、毫无保留的, 将韦恩家最大的秘密呈现在了维维安的眼前，这个他原本打算隐瞒一生的孩子。

昏黑的蝙蝠洞, 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与华丽古典的韦恩庄园格格不入。

维维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监视整个哥谭的高清屏幕, 迪克和提姆正在追踪一起军火走私案，繁杂的监控资料在他们的调动下逐渐理出清晰的逻辑。

靠墙的橱窗是存放制服的地方, 那里有两套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罗宾制服。

其中一套略显陈旧，另一套不久前才被存放在橱窗内。

维维安知道, 那是杰森和达米安的罗宾制服。

布鲁斯微微侧头，观察着维维安的表情。

……平静到有些诡异，没有丝毫得知父亲就是蝙蝠侠的惊诧，仿佛他早就知道父亲和兄弟们的身份。

迪克偶然一回头看见布鲁斯身旁站着维维安，惊得瞬间瞪大了眼。

“Bat，你、你……你怎么把维维安带来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但仔细一看，那确实是他的弟弟，站在布鲁斯身旁，一张脸冷冷淡淡的。

提姆也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们，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他们都很惊讶布鲁斯选择在这个时候向维维安坦白身份，以布鲁斯的性格来说似乎有点不合逻辑。

提姆直觉布鲁斯并不是在单纯地向布鲁斯坦白身份，他眉头紧皱，试图从维维安的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然后他发现……维维安是不是有些过于淡定了？

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维维安冷淡的态度过于明显，提姆和迪克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布鲁斯：“Vivi，你似乎并不惊讶我是蝙蝠侠这一事实。”

维维安很不走心地回道：“惊讶？哦，我在心里惊讶。”

“Dad，原来你是蝙蝠侠呀。”音调没有丝毫起伏，敷衍的理所当然。

布鲁斯哽了一下：“……”

他并不是无缘无故选择在这个时候向维维安坦白身份的。

比起坦白，他更愿意称这是一次试探，一次妥协，一次机会……

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的他，无法再接受自己仅剩的孩子们遭遇任何意外。

达米安的死亡就像一根点燃的导火索，引爆了布鲁斯所剩无几的理智。

这些天来，他有意限制提姆参与夜巡，甚至对已经独立的迪克也有所限制。

他在维维安的身上放置监听器和定位器，随时随地掌控维维安的动态。

阿福形容他，像一只恨不得把所有孩子藏在羽翼下的孤寡苍鹰。

显然，布鲁斯的控制欲已经慢慢越过了理性的边缘。

也许他是错的，可他已经无法再接受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唯一令布鲁斯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自己失控的举动会让他因此发现维维安的异常。

维维安在达米安墓前说的每一句都令他心惊，布鲁斯既害怕那是维维安经历过的事实，又害怕那是他压抑之下的幻想。

在维维安回家之前，他重复地播放着那一段语音，拼凑出维维安视角里那个陌生的达米安，只存在于维维安记忆中的达米安。

最终促使布鲁斯决定——向维维安坦白身份。

布鲁斯希望维维安也能向他坦白。

可事实并不如他所愿。

维维安在装糊涂，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什么都不说。

布鲁斯第一次感受到固执的可怕，他低低地叹了口气：“Vivi，除了惊讶，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维维安怔怔地看着期待他坦白些什么的布鲁斯。

他想，你要我说什么呢？又怎么说呢？

维维安半垂着眼睛，敛去不合时宜的情绪，平静地开口：“Dad，作为蝙蝠侠的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从来都觉得是哥谭在辜负布鲁斯，也是哥谭在伤害他的父亲。

维维安的嗓音艰涩，即便他极力控制，有些感情却并非那样容易忍耐。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他从前总担心自己这样卑劣的念头配不上父亲高尚的灵魂，可现在他无所顾忌了。

于是他深深注视着布鲁斯那双含着不屈灵魂的钢蓝色的眼睛，恳求道：“你可以……不做蝙蝠侠吗？是不是蝙蝠侠都不影响你是我的父亲。”

“——Dad，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布鲁斯瞳孔紧缩：“……！”

没有意外地，维维安不会从布鲁斯口中得到一丝一毫满意的回复。

他艰难地撑起一个笑脸，平静地看着布鲁斯，带着淡淡的自嘲，“Dad，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要问的吗？”

布鲁斯的呼吸有些重，晦暗的眼眸掀起了狂风暴雨。

他顿了顿，最终只是僵硬地摇了摇头。

维维安冲着已经呆滞的迪克和提姆摇手招呼了一下，又笑了笑，自顾自地顺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这条通道他已经走过无数次，哪怕闭着眼睛，他也能毫发无伤地走出去。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闭着眼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全然不顾被他留在蝙蝠洞里的老父亲和哥哥们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说起来他还有些微妙的爽感。

想想他当初知道自己的美貌纨绔老父亲其实是蝙蝠侠的震惊，再想想现在蝙蝠洞里老父亲会出现的心理活动。

……嘿，他爽了！

维维安抹了一把眼睛，冰冰凉凉，有些湿润。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刺得他眼睛疼。

胃部痉挛蠕动，反馈到喉腔处的是酸涩的呕吐感。

维维安紧咬着牙关，忍耐着早就习以为常的痛苦。

等到那些像电影卡顿后不停闪烁的闪回画面逐渐缓慢下来，维维安才晃了晃有了刺痛的大脑，睁开眼，加快步伐。

他在通道出口看见了阿福，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阿福温和地看着他，没有说任何有关蝙蝠侠的事，他只是慈爱地问：“少爷，晚餐想吃什么？”

维维安的眼眶还有些湿润，他看着阿福，慢慢走上前拥抱他。

用沙哑的嗓音软软地说：“阿福，我想吃番茄牛腩，还有香煎龙利鱼。”

阿福怜爱地拍了拍小少爷清瘦的脊背，触碰着那凸起的肩胛骨，暗暗叹了口气，“不错的选择，少爷。如果你今晚能多吃一点，那就更好了。”

维维安：“……我会的，阿福。”

蝙蝠洞内，迪克和提姆盯着布鲁斯，又面面相觑，他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布鲁斯如今比从前还要闷嘴葫芦，不要看他向维维安坦白了身份就觉得他有所改变。

相反，这代表着布鲁斯的疑心病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方。

迪克和提姆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迪克犹豫着问：“Bat，维维安有什么问题吗？”

布鲁斯绕过迪克和提姆，径直走到蝙蝠电脑前。

如迪克和提姆所想，他一言不发，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铁锤凿不开，烈风吹不动，高温烤不化。

迪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回想了一下过去和维维安交锋的日常，不觉得自己有能耐从维维安的口中套话。

他给提姆递了一个眼神。

提姆回了他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两个人双双叹气，突然间体会到了那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无力感，虽然这个形容并不是太准确。

晚餐时，布鲁斯和维维安都按时出现在了餐桌上，并没有因为今天下午的坦白局缺席。

餐桌上的气氛还算正常，就是普普通通的沉闷，自从达米安离开后，韦恩家的常态。

维维安今天食欲不错，他像下午答应阿福的那样，比这几个月的晚餐用量多吃了三分之一。

阿福眼里的欣慰都快溢出来了。

布鲁斯心里装着那么沉重的事，注意到这一点，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但该调查的还是调查。

维维安今天特意晚睡了半个小时，他在等老父亲来跟他谈心。

果不其然，十点钟的时候，布鲁斯敲了门。

“进。”

维维安坐在懒人沙发上，随意地靠着凹陷进去的沙发背。

手上拿着一本漫画翻看，灿金的头发有一缕垂在手臂上，扫过那一小片肌肤，有些酥酥麻麻的触感。

布鲁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他一顿，反手关上门，加快脚步走上前，一瞬不瞬地盯着维维安，瞳孔微微发大。

“维维安，你——！”蝙蝠侠式惊讶.jpg

维维安放下漫画书，随手用手腕上的头绳把半长的金发绑在脑后。

他的眼神很平淡，只是冲着震惊的布鲁斯的勾了勾唇，“Dad，放宽心，你想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没做过。”

“我和那些魔法少女不一样，你不用担心我变成她们那样的下场。”

布鲁斯的胸膛起伏不定，他压着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哑声问：“维维安，你什么……”

维维安打断他的话：“Dad，别问这个，你应该知道，我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

“不要在意这个问题，这不重要。”

“丘比……”布鲁斯顿了顿，他定了定神，目光冷肃，这一刻，他把面前的少年当做需要审讯的对象，而不是他的孩子，“那我们聊聊丘比，这个你会说吗？”

维维安颔首：“可以，反正我也不待见那家伙。”

布鲁斯直接问：“丘比制造魔法少女的用途。”

维维安淡淡叙述：“收集能量——它们利用人类的情感来获得能量，用以填补整个宇宙消耗的能量。”

“十几岁的少女是它们的第一选择，因为这个年纪的少女能使能量的转化和收集达到最高效率。”

“……当魔法少女由希望转为绝望的魔女那一刻，释放出的能量就是它们所需的。”

他说了一长串，没有任何依据，仅凭口述，似乎真假难辨，但布鲁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的话。

维维安没有必要骗他，他能判断出维维安在提到丘比时，神情中毫不掩饰的厌恶。

布鲁斯目色沉沉：“你比那些女孩们知道要多。”

“维维安，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维维安敲了敲脑袋，似在回忆，眼神略有些空茫，“很早就知道了，我也记不清应该是什么时间知道的，太久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感到疲累，神色倦怠下来，懒懒地阖上眼，对布鲁斯说：“我没什么想说的了。Dad，你放心，我不会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他自嘲道：“我不是你，不是那些舍自为人的超级英雄，我没有那么高尚。”

“最后——”维维安雾蒙蒙的蓝眼睛与布鲁斯锋锐的钢蓝色眼眸对视，他的眼里有一抹淡淡的哀愁。

“不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挑明这些，只是因为你先向我坦白了身份。呵，这可真是难得。”

“以及……”维维安认真地注视布鲁斯，“Dad，风暴就要来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陪着我更长的时间。”

但他说完，立刻就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这肯定是我的妄想了，哥谭骑士怎么会放弃他的哥谭呢？”

“维维安——！”布鲁斯怔怔地看着他，“你……”

维维安眨了眨眼，收起所有情绪，他不客气地开始赶人了，“Dad，我要睡了。让我睡个好觉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布鲁斯重重地喘了口气，对着维维安那副困顿的表情，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低声说：“早点休息。”

伸手揉了一把维维安的金毛，没被拒绝。

布鲁斯叹了口气，讪讪地离开。

他在维维安的房门外，静静地站了许久，锋锐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门板。

深夜，布鲁斯结束夜巡回到蝙蝠洞，开始重新调查过去几个月的监控录像。

经过漫长的搜查，他最终截到了一帧模糊的人影图，处理过后，依稀能辨别出那是维维安的身形。

截取这一帧人影图的时间，是维维安的好友艾琳娜意外死亡的那个夜晚。

根据地图位置可知，那一晚，他就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上，亲眼目睹着这一场混乱悲剧的发生。

布鲁斯呼吸很重，他不明白：

维维安究竟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和丘比又是什么关系？

他此刻如同坠入深渊，却怎么也无法触底，只能感受着不断失重坠落的荒谬感。

布鲁斯死死咬着牙，攥紧了拳，被这巨大的荒谬感折磨着。

维维安的确没有对他撒谎，却向他隐瞒了最核心的内容。

蝙蝠侠敏锐的嗅觉感知到，这段被维维安隐瞒的关键部分，一定是痛苦的。

他想起了维维安恳求他不做蝙蝠侠时，那双溢满痛苦的眼睛。

布鲁斯望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人影出神。

……

维维安不肯再告诉布鲁斯更多的线索，布鲁斯也不再向维维安询问。

他们装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仿佛维维安还是家里最普通的那个孩子，不知道父亲的秘密身份，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如何解决教授们提出的课后作业。

只有一点，韦恩家沉闷的气氛在持续蔓延。

夜巡时的蝙蝠侠在逐渐失控。

哥谭的魔女似乎越来越强大且难以寻觅。

维维安把如今的地球比做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到了临界点，气球就会轰然爆开——

他冷眼旁观着，冷漠得令人胆寒。

这一年的圣诞节在这样冷肃的气氛中度过。

维维安想起上一条时间线的圣诞节，倒不觉得这个圣诞节有多么糟糕。

他像往常一样，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达米安和艾琳娜的礼物被他放在他们各自的墓碑上。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地球暗藏汹涌，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至少免于达克赛德的入侵，这个来自宇宙的强敌也懂得审时度势，他判断出如今的地球不值得入侵，从而放弃行动。

这场灾难在无形中消弭了。

圣诞节过后，新的一年很快到来。

哥谭大学进入长达一个多月的寒假时间。

按理说维维安会借着假期的时间继续宅家，但他一反常态地开始忙碌起来。

布鲁斯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维维安也放任来自父亲的监视。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或者说，他在有意提示布鲁斯，接下来将要到来的是怎样的灾难。

维维安准备了很多应对海啸、龙卷风、地震等自然灾害的物资。

他还难得强硬地让艾琳娜的父母接受了他的帮助，将他们送去大都会的一家专业的精神疾病诊疗院。

在他忙完这一切，从大都会返回家中后，不出意外地被老父亲拦住了。

布鲁斯沉沉地看着他，语气认真：“Vivi，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维维安不打算继续隐瞒了，他直说：“Dad，你知道魔女之夜吗？”

——强大的、无需结界保护的大型魔女，拥有足以摧毁哥谭的力量。

维维安深深感概，不愧是哥谭。

构成整座城市的基底，最先催生出了毁灭哥谭的存在。

——身穿钻石礼服，脚戴镣铐的女孩，点燃了她漆黑蠕动的长发，将哥谭给予她的罪恶与绝望尽数报以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