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 布鲁斯和迪克谈了什么，维维安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第二天布鲁斯解除了他不能进入蝙蝠洞的禁令。
但仍然要求他遵守规定, 并且，之后他的训练将由布鲁斯直接负责。
维维安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蝙蝠侠，什么是超级英雄。
在他第数不清多少次被布鲁斯摔倒在训练室时, 他才知道迪克和提姆对他放了多少水，或者用放海来形容会更准确些。
不管他利用时停掌握了多少先机，都能在时停结束后，被老父亲抓住破绽一举撂倒。
科学、有分寸的训练方法不至于让他的身体受损, 但来自心灵上的打击猛烈到如无情拍打滩涂的海浪。
维维安有气无力地躺倒在训练室的地板上，手臂贴着地板汲取那一点冰冷, 很快又被粘腻的汗水取而代之。
那双蓝眼睛带着幽怨和控诉, 看着刚刚才毫不留情将他抱摔在地的狠心老父亲。
布鲁斯站着不动，无奈地俯视着躺在地上不动弹的儿子，他知道维维安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于是不再强硬要求他继续站起来。
他拿了些淡盐水过来, 提醒道：“你最好坐起来喝，避免水呛入气管。”
维维安坐起身，随手拿了块帕子擦去额间粘腻腻的热汗, 接过老父亲递来的淡盐水咕噜噜喝下去大半。
如果说这些天高强度的训练对他而言有什么长进的话，大概就是他以后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 更能抗揍了吧。
不过, 想到这些天布鲁斯的所作所为……
“Dad，你是不是没有打算让我加入你们？”他突然发问, 眼睛淡淡垂着，避免看见布鲁斯的神情。
布鲁斯却并不惊讶, 他早知道维维安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不确定。”布鲁斯诚恳地回答儿子的问题，他不总是那么固执到无法沟通的，偶尔他也会向孩子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维维安的声音太过沉闷，“我不懂。是因为我让你为难了吗？”
“除了意外获得的能力，无论我怎么训练也无法追赶上迪克他们的进度，你说不确定，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吗？”
“不！”布鲁斯摇头，“Vivi，你不需要和你的兄弟们比较，我犹豫不定的原因也不在于此。”
他叹了口气，坐下来，高大的身躯和维维安并排，袒露心扉，轻声解释：“Vivi，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它不代表正确，也不代表希望。蝙蝠侠并非是英雄，甚至也并非是正义。”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因为崇拜而走上这条道路。”
维维安质问：“蝙蝠侠不是英雄还能是什么？”
“迪克他们，蝙蝠侠的每一任罗宾又是因为什么走上这条道路的？”
布鲁斯：“他应该是恐惧的化身，是……一个罪犯。”
“罗宾……”
对这个问题他有些难以回答，每一任罗宾出现在他身边的原因都有所差别。
如果一定要回答，罗宾的出现不是蝙蝠侠训导了他们、约束了他们。
而是因为蝙蝠侠需要他们，需要一条不让自己滑向深渊的绳索。
“可是——”维维安向前一探，他没有逼迫父亲一定要回答罗宾的问题。
他凑到老父亲深沉的面容前，一双眼亮晶晶的，“在大多数人心中，蝙蝠侠是正义的超级英雄。或许他有时行为过于极端，但对于哥谭的普通人来说，看见蝙蝠侠就意味希望降临。”
“而对于我来说，蝙蝠侠不仅仅是守护城市的英雄了。”
“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父亲。”
“这条道路的意义就不再只是单纯的为了哥谭这座城市，还为了继承父亲的愿望。”
“是不是崇拜能代表什么呢？至少无论如何，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对吗？”
“我已经拥有了这份能力，又怎么可能甘于平凡呢？”
“Dad，我不害怕的，我只怕我不能做的很好，我愿意接受你的约束和教导，但你应该给我看得见的希望。”
“……”布鲁斯的眼中似乎有些哀伤，于是他只能说，“Vivi，重要的是，我在警惕。”
维维安拉开距离，神色不解：“警惕……什么？”
布鲁斯叹了口气，没有说自己是否认可他的请求，他只是面色严肃地说：“不管你是否有一天能够达到罗宾的水平，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一点，警惕那个让你签订契约的家伙。”
“它——”维维安在布鲁斯冷肃的眼中，咽下了辩驳，缓缓点头，“好，我会的。”
“那之后我能不能……”他又问。
布鲁斯把儿子本就乱糟糟的金发揉搓得更糟糕，“在你……至少在你能到达一项科目合格之前，不可以再参与夜巡。”
维维安嘟囔着：“哦。”
……
今晚夜巡，布鲁斯的情绪看起来并没有好转。
提姆和达米安都已经习惯面对布鲁斯的低气压了，他俩可以轻松地选择无视。
但他们没想到，今晚发生的事会让布鲁斯的情绪变得更糟糕。
在布鲁斯回来之前，迪克就已经在追查这条线索——哥谭新出现的超能力者，看起来她的行为像是一个超英模仿者。
女孩的武器是一把翠绿色的弓箭，老实说让迪克幻视绿箭侠了，但她的箭是魔法形成。
她出现的频率不算高，行动间看起来相当的谨慎，每次救人都会有意躲避周围的监控。
可惜她不知道哥谭的监控远不止她明面上看见的那些。
迪克追查到了她的踪迹，令他意外的是，女孩警惕心的确相当强，又或者是他太不了解魔法了。
即便没有布鲁斯的突然返回打断，他也不可能再找到女孩的下落。
后来的几天，也许是女孩没有再出现，也许是她掩饰自己的能力更优秀了。
蝙蝠家一直没有放弃搜查这位来历不明的魔法师女孩。
直到今晚，布鲁斯在一处高台将女孩逮个正着，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女孩竟然是一个蝙蝠家都熟悉的人——艾琳娜·萨利，维维安的好朋友。
但最让他们感到疑惑的，还是艾琳娜·萨利的魔法能力从何而来，她的父母直系血脉往上数三代都并非魔法血脉。
布鲁斯进一步排查，也确认没有不知名的魔法师隐藏在哥谭接触过艾琳娜·萨利。
他联系自己的魔法师伙伴们，又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这孩子的魔法并非他们了解的任何一种魔法能力。
那么她究竟从何处得到这份诡异的魔法能力？
布鲁斯放大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终他在艾琳娜的那套翠绿色裙装后背颈处，正中央的位置发现一枚碧绿色、散着幽光的宝石。
“你怀疑这是她的能力来源？”迪克也皱眉盯着屏幕上的宝石，还顺便吐槽了一句，“为什么要把制服做成裙子？是我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吗？”
视频连线的扎坦娜微微笑了笑，“或许你可以问问芭芭拉，她应该最了解你是否懂女孩子的心思。”
迪克顿时垮了脸，眼神求饶。
扎坦娜看着屏幕上被放大的绿色宝石，用了一个回溯咒，说道：“嗯……可能性很大，我也觉得这枚宝石有些奇怪，如果能直接接触，我应该能确定这东西是什么。”
布鲁斯面无表情的垂着头沉思，他暂时放过了艾琳娜，仅仅只是对她进行严密的监控，因为一个还没有根据的猜想。
扎坦娜还有一场表演，她对布鲁斯说：“这场表演结束后，我会回到哥谭帮助你。”
布鲁斯点头：“好。”
这个时候他的确需要好友的帮助。
连线结束，一直在沉默思考的提姆说：“祈愿。通过祈愿签订契约，获得魔法能力。你们忘了维维安是怎么得到‘时间’能力的吗？”
他显然也和布鲁斯一样，联想到了原本没有依据的两件事。
提姆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他调出了一份双相鉴定报告，鉴定人是艾琳娜常年患有双相的母亲。
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了报告上所显示的正常，正常到她的母亲像是从未患病过一样。
一位双相病人的完全康复，应当是一件震动整个医学界的大新闻。
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是奇迹还是魔法？
-
丘比：“维维安，我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入睡前，维维安猝不及防听到丘比的这句请求。
“怎么了？”维维安翻起身看着枕头边的丘比，“需要我干什么？”
丘比摆了摆尾巴，先说：“这件事只有和我签订契约的人可以做到，唔……按照人类的说法，这就是你们的使命吧。”
维维安有点懵，这说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丘比不再卖关子，直接告诉他，“魔女出现了。”
“魔女？”维维安表情疑惑，“什么是魔女？”
“你先告诉我，你愿意去解决魔女吗？”丘比没有正面回答。
维维安皱起眉，“这个东西很危险？那我应该去告诉Dad，他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丘比淡定地摇摇头：“不，维维安。你的父亲只是普通人，他无法解决魔女，你的选择只会害死他。”
它说的太过严重，以至于维维安猛地坐起身来。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什么魔女？”维维安冷着脸问。
丘比：“因为魔女现在才出现。”
“维维安，你不去吗？”血粉色的瞳孔映着维维安昏暗的面容，“那我只能通知别的魔法少女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还是太勉强。”
“她？谁？”看着丘比即将消失的身形，维维安紧紧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
在路上，丘比向维维安告知了魔女出现的危险性。
魔女会散布绝望，因而出现大型事故的现场，或者是便于自杀的场所都很有可能是魔女在作祟。
通常情况下，她们会躲在结界中，普通人无法观测到她们的存在。
一旦被拖入魔女的结界中，等待他们的多半只有死亡的结局。
魔法少女就是对应魔女而生。
和丘比签订契约的少女会获得特殊的能力，当她们实现愿望的同时，也意味着一份新的责任落在了她们的肩头。
维维安跑得气喘吁吁，他不敢惊动布鲁斯他们，只能悄悄溜出庄园，他还没学过任何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赶往丘比指示的方向。
路上悄悄扒了别人的后车厢，身手不够利索还差点摔下来。
丘比就坐在他的肩膀处，给他科普魔女，末了它说：“其实你和魔法少女们并不一样，你可以选择不去对付魔女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因为我不是少女吗？”维维安喘着粗气，气得差点骂脏话，“这种情况我能不去？你不都说了消灭魔女是和你签订契约附带的责任吗？何况你要是不想让我去，还干嘛把魔女的存在告诉我？”
丘比长长的耳朵甩了甩，它很严谨地说：“责任？你可以这么认为。”
维维安差点翻个白眼：“这不就是责任？”
……
“丘比，我想把你的存在，还有魔女的事，都告诉我父亲。”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即将抵达前，维维安想到布鲁斯的警告和今晚突如其来的魔女，他思索了一路，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丘比似乎没什么情绪，它只是淡淡地说：“普通人无法观测到我的存在，他们也无法消除魔女。”
维维安点头：“我知道。”
如果魔女真像丘比所说的那么危险，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再隐瞒布鲁斯。
他相信蝙蝠侠总有解决的办法。
丘比沉默。
维维安：“抱歉……”
丘比从他的肩头跃下，向前跑了几步，“到了。”
空旷的街道边，由诡异符文组成的光圈形成了一道门，椭圆形的门漂浮在半空中。
维维安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门的边缘，“进入这里，就是魔女的结界世界了？”
丘比点点头。
下一秒，熟悉的心音在维维安的脑中响起：[丘比，你到了吗？]
这里已经到了丘比的心灵感应范围。
维维安僵在了原地，他对这道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艾、艾琳娜——？！]
艾琳娜显然也很惊讶：[维维安！丘比说的援助是你？！]
身体本能快过思维，维维安猛地朝前跃进一大步，整个人顿时被魔女的结界所吞噬。
一个光怪陆离的诡异世界骤然呈现在维维安的眼前。
布满猩红眼珠的天空取代了哥谭浓墨一样的黑夜。
一条笔直向上的阶梯通向空中最大的一只眼瞳。
它有着弯弯的弧度，像月亮。
从硕大的血色瞳孔中流出长长的、浓绿到发黑的胶质液体，像瀑布垂落。
仔细凝视，黑绿的黏稠液体中裹着一具具张大嘴、表情惊恐的黑色干尸。
脚下踩踏的地面生出一朵朵有着粗长茎干的花。
茎干像一条条蠕动的黑色蛆虫，上面开出的花却是娇嫩艳红的。
两片饱满的花瓣像唇部合拢在一起，偶尔张裂开，从中飞出一只只血肉团子。
维维安被眼前近乎扭曲的世界吓得够呛，趔趄着后退差点摔倒。
几只血肉团子就这么飞到他的眼前。
拳头大小，凑近看才知道这些血肉团子竟然长着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睛，胸前折叠着他们纤细的手脚，尖锐的咕哝怪音嗡嗡响起。
维维安头皮发麻，本能变换形态想要拔刀砍去。
艾琳娜焦急的声音响起：[维维安，你怎么样了？]
维维安反应过来：[艾琳娜，你在哪儿？]
他挥刀拍飞了这几只发出怪音的血肉团子。
丘比跳跃着跑向前方阶梯，“跟我来，维维安。”
穿过诡怪的肉墙，血肠似的栈道，还有浸满了不明乳白色液体的矮洞，维维安终于看见了艾琳娜的身影。
她背对着，翠绿色的裙装随着她的跳跃飘动，后颈处的一枚碧绿色宝石散着荧荧绿光。
她手握着一把翠绿色的弓箭，拉动弓弦，一支支附着魔力的利箭就朝中心处的敌人射去。
维维安终于看清了敌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只有着巨大下半身的女体，粉嘟嘟的红肠绞缠在一起从半身中垂落，每隔一段肠子上就睁开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瞳。
敌人抬起腿朝他们走来，带动起密密麻麻的血肉团子朝他们铺天盖地的飞来。
凄厉的女人哭泣声绵绵不绝。
尖锐古怪的童音刺入脑髓。
她的绝望是可以被视觉捕捉的。
维维安来到艾琳娜身旁。
彼此的坚定和信任在对视的目光中获悉。
维维安拔出了长刀。
时停——
与此同时，结界外。
漆黑的蝙蝠影子落在惨白的路灯下，蝙蝠侠蹲在细灯杆上，深邃冷凝的目光注视着维维安骤然消失的地方。
通讯器里，提姆的声音传来：“维维安的定位信号也在这里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