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实赢了。
结果并不存在什么悬念, 光是为了拿到泽村荣纯下场后的第五局最后一个出局数就付出了2分的代价,随后第六局失3分,第七局失11分投手完全崩溃, 即使换投遏制住了丢分的颓势, 藤森的打线在适应成宫鸣的投球后也接连得分, 还是无法抹平两位数的分差。
这个夏天最终属于稻实, 他们达成了全国制霸的野望,纷纷冲上投手丘庆贺,球员们将此役最大功臣成宫鸣和原田雅功这对投捕抛向空中,大家本来想玩点刺激的比如抛人时顺手帮忙脱个裤子之类的,但原田雅功护具都还绑在身上裤子压根脱不下来,至于成宫鸣……
一起训练这么久了谁还不知道成宫鸣的脾气, 由于大家都不想哄暴走的幼稚鬼王牌,他的裤子逃过一劫免遭毒手。
整场决赛只捞到一次代打和三局守一垒机会的御幸一也站在一垒垒包, 那颗由成宫鸣传过来奠定了胜局的一垒封杀球还在他的手套里, 稻实的队员接二连三路过他冲上投手丘,将王牌和正捕团团围住举起抛到空中。
明明是胜利方的其中一员,御幸一也却没感到半点喜悦之情,反而被无尽的空虚感包裹到快要窒息。
打进甲子园, 达成全国制霸, 这些目标都完成了, 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几个月前国友监督看似随意的询问突然浮现在御幸一也的脑海——你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成稻实的一员?
御幸一也猛地扭头看向藤森所在的三垒侧, 十几名球员跪在场边, 在媒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环绕的镜头怼脸之下, 一边抬肩用球服抹泪, 一边徒手挖着甲子园特有的黑土。而泽村荣纯和克里斯并未混在其中,后者揽着嚎啕大哭的前者似乎在安慰, 自己却也无法阻止眼泪不住的落下。
那样的悲伤自己似乎也曾经历过,在很久以前,青道春甲夏甲接连输给巨摩大藤卷的时候。
稻实欢欣雀跃,藤森悲愤不甘,整座甲子园变为欢乐的海洋,众人皆是情真意切。可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御幸一也只觉得他们吵闹。
太阳好晒,尖叫声好吵,身上的护具好沉,还有棒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套里的可能会被成宫鸣拿回家供着的这颗棒球,熟悉的手感,内心却泛不起任何悸动,甚至感觉挺无聊的。
“一也!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呢,过来列队唱校歌了!”乐得合不拢嘴的成宫鸣笑容灿烂,得亏他兴奋成这样还没忘了小伙伴。
但御幸一也觉得他笑得像个大呲花,从里到外透露着傻憨憨的气息。
成宫鸣如果能读心一定会原地跳起暴打御幸一也的狗头,可惜他不会读心,所以他特意把御幸一也拉着站在旁边蹭镜头,还不忘提醒他:“全国直播呢,别板着脸再高兴点,我们赢了,我们是立本第一投捕哦!”
我们……吗?
可稻实的胜利、成宫鸣与原田雅功的搭档,和我御幸一也有什么关系呢?
——
当熟悉的眩晕袭来,御幸一也竟有种诡异的放松感。
终于来了,终于可以走了。
然而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不是一直期待的甲子园那家温泉酒店的木制天花板,而是老熟人老搭档川上宪史写满着急、担忧、自责的苍白的脸。
“御幸同学?御幸同学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川上宪史的眼中迸发出惊喜,他本是半蹲在长凳边,为了观察凑的有点近,所以在御幸一也坐起身时往后仰了仰身体,一时没把握好力度险些摔倒,还好白州健二郎就站在身后,把他一把给捞了起来。川上宪史抬下巴朝上看,明明正对着一对鼻孔却精准的认出了对方:“啊,是白州你啊,谢啦!”
“没什么,队友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白州健二郎把川上宪史扶稳便松开手,一双豆豆眼看向御幸一也:“御幸同学,片冈监督让我告诉你,即使练习也需要佩戴好护具,对身体负责就是对自己负责。”
御幸一也还没搞清楚状况,顶在脑门上的冰袋随着他刚才的坐起滑落到大腿上,现在只觉得前额又凉又痛还有点恶心:“我这是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州健二郎眼睛太小看不出情绪变化,但语气能体现出他的惊讶:“你该不会是砸坏脑袋失忆了吧?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嗯……我是叫御幸一也没错吧?”御幸一也都已经听到两人喊他御幸君了,却还是用了反问的语气。
白州健二郎听到这样打算用问题打败问题的问题稍稍松了口气:“没错。”
并没有这个自己记忆的御幸一也为了尽快了解现状找补道:“但昏倒之前的有些事记不清了,比如我是怎么被棒球砸到头的?”
“对不起!实在是非常对不起!”川上宪史惊恐又害怕的不住鞠躬道歉。
看来是和Nori有关了,御幸一也的目光定格在川上宪史的身上:“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吧,总得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
事情并不复杂,是御幸一也率先提出为了明天的新生红白赛,想要接一下川上宪史的球好确认他的状态,入学才两个多月一直在跑步练体能的两人没资格进牛棚,就在训练场边拉开了18米左右的距离练习投球。
川上宪史不是没提醒过穿戴护具的问题,后者相当自信的含混过去,从埼玉县远道而来不了解御幸一也少棒时的名声,但他从同宿舍高年级的舍友口中听说过御幸一也是他们这一届水平最高的,便觉得对方应该心里有数没再多劝。
谁能想到好好的投着球,突然被留了小胡子看起来很凶脾气暴躁嗓门也大但其实才二年级生的伊佐敷纯前辈吼了一嗓子,吓得他脚下一滑手里的棒球就失了准头冲着捕手的脑袋飞去,而之前一直接球稳稳当当的御幸一也不知是走神还是别的什么情况,居然不用手套接球也不尝试躲开,硬生生挨了一下砸,当场晕了过去。
伊佐敷前辈风一样飞奔去找教练组求助,又迅速赶去学校门口等救护车来给医疗人员带路。
当时负责收一年级生棒球日记的白州健二郎正好在办公室听到了这起事故,由于他和川上宪史同班前后座又都喜欢音乐还比较聊得来,不由得担心弱气的小投手主动请缨过来查看,刚到就发现御幸一也让川上宪史失去平衡差点坐到地上。
听完御幸一也觉得可能是他的到来导致了一切的发生,安慰了一下仍在自责的川上宪史:“不是你的错,要是我没发呆,你就算同时爆投三五个球我也接得住。”他并没有说谎话,数次轮回积累下的经验和知识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说出这种话,现在缺少的只是和身体的磨合。
然而在川上宪史和白州健二郎听来,这人要不是在说大话,要不就是被球砸傻了脑袋。原本都觉得人已经醒了应该没多大事的他们,心里万分期盼医护人员赶紧来把御幸一也拉走抢救。
换做之前总是急于变强的御幸一也可能会拒绝检查,但这次他不着急了,他想试着换一条路走。
御幸一也打棒球不仅是因为有天赋,更重要的是打棒球很开心,带领队伍取胜很有成就感,作为捕手调度全场戏弄打者很有趣,跟各种各样不同的投手搭档很有意思。
而现在呢?
无论是开心、成就感、有趣他全都感受不到,棒球不知何时变得无聊了,那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也好,这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契机……”喃喃自语着别人听不清的话语,御幸一也站起身时因为头晕晃了晃,被来接人的医护人员眼疾手快的搀扶住,他扭头朝着川上宪史露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这次多谢你了,Nori,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完便被扶到救护车的担架床上躺平拉走。
川上宪史的表情比刚把御幸一也砸晕时还要惊恐,他紧张兮兮的抓住了白州健二郎的手:“完蛋了完蛋了,他居然说谢谢我?这绝对是被砸傻了!我会不会被判刑坐牢啊?!我现在去收拾东西逃回琦玉还来得及吗?”
“川上,川上你冷静点!”白州健二郎无奈的回握住小投手冰冷的手,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你还是未成年人不会被判刑,而且这种事只要本人不起诉法院不会管的,御幸同学刚刚还说谢谢你呢。”
“是……是吗……”川上宪史听进了小伙伴的劝慰,波涛汹涌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些,竟然撑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太好了,白州你太可靠了,呜呜呜呜呜我可以叫你阿健吗?阿健也可以叫我阿宪呜呜呜呜呜——”
作为很有社交距离感的东京人,白州健二郎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乡下小投手的热情,僵硬着身体艰难的点头:“好……你随意。”
另一边被救护车拉到医院的御幸一也做了一大堆检查,医生拿着新鲜出炉的胶片对着灯箱看了半天,才给出一个让急忙赶来的高岛礼放下心来的诊断:“主要是皮下出血和轻微脑震荡,但问题不大,头骨和大脑没有受到损伤,如果感觉头晕、恶心都是正常现象,最近不要进行剧烈运动和脑力劳动,好好休养一周左右应该就没问题了。”
休息一周意味着会赶不上新生红白赛,会失去最快晋升一军二军的机会,但高岛礼相信即使没能在红白赛展现能力,御幸一也升入一军也是迟早的事。现在一军里有克里斯在不缺优秀捕手,御幸一也即使没受伤也没有位置给他,因此他这次受伤对青道而言造成的损失几乎为0。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脑门上顶着大大的一块防水纱布的御幸一也居然会在受伤当晚去找片冈铁心申请退出棒球部。退部理由更离谱,居然是“突然发现打棒球太危险了,为了安稳活到八十岁,决定放弃棒球用功读书”。
片冈铁心有点懵,但宽大的墨镜挡住了他地震的瞳孔,一成不变的严肃面瘫脸掩饰了他懵逼的内心,只有略微颤抖的声线昭示着他的情绪并不平稳:“我拒绝你的退部申请,但看在受伤的份上,这一周你可以好好休整不用来参加训练。”
御幸一也现在动一动就头晕,他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顿时更晕了简直天旋地转,扶着墙走出办公室,留下被他最后一句话再次炸翻的教练组众人呆愣原地。
“好,那我一周后再来提交退部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