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砚在第一次开车去南门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头晕了,他知道这可能跟他脚上的抓伤有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和鹊舟说这件事情。
第二次开车去南门的时候,文砚头晕的更加厉害,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但好在他最终还是坚持着把车子给停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任务完成的瞬间,压在文砚身上的大石砰然落地,他也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热。很热,像是整个人都被扔进了焚化炉里,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侵蚀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也侵蚀着他体内的每一根血管。
文砚被炙烤着,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也无法醒来,他只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中,四面八方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焰红。
这样的炙烤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但在文砚看来,少说也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而在这漫长的一个世纪的尽头,烈焰逐渐熄灭,焰红散去,出现在文砚眼前的是一片被烧得漆黑的……草地?
文砚不太确定,因为他脚下所踩的只余一地灰烬。
但他想,这里曾经应该是一片草原的。一片绿色的、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像是遂了文砚的愿,文砚骤然发现他脚下的焦黄土地开始慢慢泛起绿意,并且这种变化一发不可收拾,很快的,他周身半米范围内的焦土全都重新焕发生机,长出了刚好到他脚踝那么高的小草。
文砚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这甚至让他忘记了去深思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怀着好奇向前迈动一步,发现只要是他所在的地方,以他为圆心,半米为半径的地方都会长出小草来。
文砚不合时宜的想起他小时候陪文林看的童话电影,童话里的公主也是这样,所到之处遍地生花。
可他生草。
确实生草。
文砚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好像一支直径一米的圆形草皮特效笔,作为笔头,他开始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行走,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画出一根绿色的条带。
绿色蜿蜒前行着,文砚走了很久,终于听见了除他脚步声外的其他声音。
那像是一道小孩的哭声。
文砚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去,很快,他看见平坦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凹陷的坑洞,而哭声正是从坑洞里传出来的。
文砚带着他的绿草笔刷走到坑边向下张望,坑不算深,大概两米左右。坑里贴边抱膝坐着个男孩,脸整个埋在胳膊里,一下一下的呜咽抽泣着。
文砚翻身跳进了坑里,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把绿草带到了男孩的身边。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文砚柔声询问。
男孩哭声立止,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
文砚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男孩茫然而又戒备地看着文砚。
文砚笑了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和善无害一些,自我介绍说:“我叫文砚,你可以叫我小砚哥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抿唇,别开脸去,说:“我不告诉你。”
“好好好。”文砚也不强求,盘腿坐到了男孩身前,视线尽可能与男孩齐平,再一次问他:“你为什么哭?”
男孩哑着嗓子说:“关你屁事。”
文砚觉得这小孩脾气还挺倔,但他也不生气,换了个问题问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孩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四顾一圈后摇头,说:“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文砚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面对这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不想暴露自己的无知,于是就说:“这里是你的梦哦,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什么都不用顾忌。”
“我的梦?”男孩眼睛眨了眨,哦了一声,说:“那我的梦还挺丑的,到处都被烧焦了。”
“所以我把绿草给你带来了不是吗?”文砚觉得自己这谎话越编越顺,越编越有逻辑感,就好像这里真的是男孩的梦境,而他是来替男孩解决问题的仙女教母。
“你可以把不开心的事情告诉这些小草,它们会为你保守秘密。”文砚想要当一个善良的教母,所以他指着男孩身边的小草如是道。
男孩低头看着那仅有的一点绿,伸手揪了根草叶起来绕在指尖把玩。
文砚以为这孩子还是不打算说出他哭泣的原因,刚要放弃,他就听男孩说:“我爸爸失踪了。”
文砚愣了愣,放轻声音道:“怎么失踪的?”
男孩摇头,眼睛出神地看着手中草叶,说:“他最后一次回家的那天很慌乱,我还没有问他今天的工作完成的怎么样,他就把我抱起来放到了窗户外边的空调外机上,他让我趴下,让我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文砚听着这些话,脑子里一瞬脑补出了很多灭门惨案。
果然,男孩说:“我趴在那里,很快听见有人撞开了我家的门。他们和我爸发生了争执,我很害怕,我想起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爸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起来。”
文砚抿紧了唇。
“后来动静消失了,他们走了,我站起来从窗户爬回了屋里,可我爸也不见了。他被那些人带走了,我知道的,他们还想要带走我,他们只是没有找到我。”
男孩说着,又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先前被他拿在指尖把玩的草叶飘落到地上,混进了一堆草叶里,不见踪影。
文砚伸手落在男孩发顶揉了揉,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可男孩并不领情,头一偏避了开去,就好像文砚那只手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文砚有一瞬的尴尬,默默收回手,轻咳一声说:“或许你可以想一想你爸有没有什么仇人。”
男孩摇头,“我爸人很好,他身边的所有同事、朋友也都很好,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互相都不是仇人。我爸也不会去得罪其他不认识的人。”
“或许他只是没有告诉你。”文砚说。
“不可能。”男孩撇嘴,“我爸什么事都告诉我。”
文砚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小孩还挺犟。大人的事情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说给孩子听呢?特别是那些不好的事情。
“所以你哭是因为想爸爸了吗?”文砚没有擅自把大人们的苦衷讲给男孩听。
男孩低低的嗯了一声,“我想找到他。”
文砚脱口而出道:“等你醒过来,我陪你一起找吧。”
男孩抬眸定定地盯着文砚看。
文砚在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他不该跟男孩许下这种做不到的承诺的,毕竟他连男孩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离开这儿,离开了他们还会不会见面。
他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要那么说啊!
可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还不等文砚找到补救的法子,男孩就已经点了点脑袋,说了声好。
好个屁啊!文砚在心中呐喊,可是很快他心里的小人也哑口无言了。
因为坑底在往上升,焦土也在变绿。
不是文砚周身半米范围内的土地在变绿,而是所有的,至少肉眼可见范围内的焦土都在同一时间重新焕发生机。
两米深的坑洞被自主填平,文砚看着一望无垠的绿草地,被这一奇景震惊到失语。
男孩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周遭的环境上。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直起身子垂眸对还坐着的文砚说:“谢谢你愿意帮我。我会醒来,你也会醒来的,对吗?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文砚知道男孩口中的在一起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待在一起,或者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可他是个思想不纯粹的大人,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
“嗯,我会的。”文砚含糊应到。
长满绿草的世界一瞬崩塌,突如而来的失重感让文砚瞬间惊醒。
睁眼的那一瞬,文砚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不止,而他的额上也还在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只是那汗水很快就被别的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文砚把手伸出被子摸了一把,发现他额上正顶着一张干掉的毛巾。
毛巾被暂时放到一边,文砚手肘与腰腹一起用力想要做起身来,却发觉身侧被子被什么重物压制着,导致他没法顺利起身。
文砚偏头看去,在熹微的晨光里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如同他梦里那般。
现实与梦境的微妙重合让文砚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趴在他床边睡得正熟的不是别人,而是鹊舟。
话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来着?文砚花了点功夫回想起自己昏迷的事情,轻手轻脚掀开另一侧的被子坐起身来低头查看脚上的伤口。
伤口自然不可能才一晚上就完全愈合,但至少它已经结了痂,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
但有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没有穿衣服?
“醒了?早啊。”
好死不死,在文砚全/裸着坐在床上质疑自己为什么全/裸着的时候,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大活人打着呵欠抬起了头,并且在睡眼惺忪的时候对着他的下半截身子问了声早。
文砚:“……”
慢半拍看清眼前东西的鹊舟:“……”
文砚脸颊一瞬爆红,光速扯过被子把自己裹成蝉蛹,欲盖弥彰般大声喊道:“你什么都没看到!”
鹊舟慢吞吞哦了一声,不怀好意道:“是吗?可我就是看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