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桃花眼微弯, 右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疏懒的气息几乎要溢出屏幕，还有那说话时满不在乎的语调, 仿佛创造一个生命, 在他眼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弹幕骂声一片，出奇的团结。
【不要轻易怀孕！这是对自己和孩子的不负责！】
【主播被夺舍了？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
【劝人怀孕天打雷劈。】
【怀孕确实能看清男人的真面目，不过这成本太大了，而且就算你用孩子绑住他的人, 也绑不住他的心。】
【万一就算你怀孕了，你男朋友也不愿意跟你结婚怎么办，去堕胎吗？】
“怀孕……”
氧气愣愣重复, 好似在思考这种方法的可行性。
她男朋友很喜欢小孩, 还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过以后想生女儿，如果她真的怀孕了，男朋友说不定会为了孩子跟她结婚。
弹幕都在劝她, 生怕她挂了视频就弄个孩子出来：【小姐姐别信主播的鬼话, 到时候怀上了想后悔就晚了！】
“对。”裴漾含着笑，口吻散漫得很，“你没听错，就是怀孕，不过是——
——假装怀孕。”
氧气：“假装怀孕？”
“难道你想真怀？”裴漾看她一脸错愕的表情, 挑眉道，“他要是不和你结婚, 你是准备当单亲妈妈预备役，还是想为医院贡献堕胎率？”
氧气明显僵了一秒,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主播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让她用孩子绑住男朋友……
而是试探男朋友。
试探他愿不愿意为这个孩子负责。
观众们也茅塞顿开。
【！！！】
【卧槽卧槽卧槽，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天灵盖麻了, 我就说主播不可能让小姐姐真怀孕的！】
【主播你变精了，现在都会整节目效果了。】
【好！这个主意好！意外怀孕，不想负责的男人只想赶紧跟你撇清关系。】
【老婆，你才是真大师啊！】
【绝，太绝了！】
氧气呆愣了很久，回过神来后心中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她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关键性问题：“怎么假装怀孕，我要是就这样直接跟他说，他肯定不相信。”
裴漾说：“用验孕棒。”
氧气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可是我现在不在妊娠期，验孕棒测不出来。”
裴漾笑了笑：“你怀里不是有现成的吗？”
“汽水？”
被叫到名字的小猫咪抬起头来舔了舔她的手指头，依恋又亲昵。
这只猫原本是小区里的流浪猫。氧气每天下班都会顺路在小卖部买些鸡胸肉和火腿肠投喂它，久而久之就被它赖上了，好几回都悄咪跟着她回了家，她心一软，就把这只猫领养了。上个月氧气本来打算带它去做绝育，结果查出小猫怀了一窝猫仔。
裴漾说：“验孕棒都长得差不多。”
假验孕棒不好买，真的又造不了假，只能利用一下那只猫了。
“人和猫虽同为哺乳动物，但存在生殖隔离，必须要用宠物专用验孕棒才能测出来。”
话已至此，氧气心领神会，她披上外套，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男友正抱着手机打游戏，氧气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路过男友身旁时还咳嗽了两声，可直到开门声响起，男友也没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氧气去了附近最近的宠物店。
宠物店里有人值班，氧气经常来他们店买猫粮，前台认识她，问：“这么晚了你男朋友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氧气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自己要买宠物验孕棒。
前台好奇多问了一句：“你家汽水不是快生了吗，买验孕棒干什么？”
氧气说：“我前几天又收养了一只猫咪。”
前台拿了两支验孕棒打包好递给她。
回家的路上，氧气心脏跳得飞快，好几次钥匙都没插进锁眼里。
她前前后后提了几次分手男朋友都愿意哄着她，按理说她如果怀孕了男朋友肯定会跟她结婚，可不知为什么，她内心特别不安。
裴漾见她心慌得手抖，安慰道：“别紧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悦耳，抚平了氧气内心的那股不安和愧疚，氧气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
门一打开，男友还坐在沙发上，连位置都未曾挪动过。
安排好一切，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杠，氧气深吸一口气，推开卧室门，径直走向沙发。
“子凡，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男友手机上的游戏人物刚被人KO，有五十秒的冷却时间，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一脸不耐地转过头：“说了多少遍了，我打游戏的时候不要来烦我！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氧气被他吼得一愣，眸光微微凝滞了一下。
男友撸了把头发，看得出地心情烦躁，扔下一句我去洗澡了，便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
氧气红了眼圈，立刻站起来大声道：“我怀孕了！”
男友瞳孔猛地缩了一缩：“你说什么？”
他转过头，很是难以置信。
“我怀孕了。”氧气调整了一下心态，说，“我刚才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男友向着她走过去，问道：“你测了？”
氧气说：“嗯，刚才用验孕棒测的，两条杠就是怀孕。”
男友接过她手里的验孕棒，重新坐回沙发上，死死盯着上面的两条杠。
氧气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验孕棒上没有标宠物专用几个字，但她还是怕男友认出来，好在男友并没有怀疑她。
过了好一阵，男友又确认似地问：“真的怀了？”
氧气点了点头：“嗯。”
男友揉了揉眉心，一脸懊恼，明明做了措施，怎么会怀孕呢？
氧气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男友给她的态度太冷淡了，一点也没有快要当爸爸的人该有的喜悦，眉头反而皱得死紧，但好在没有对她置之不理。
她一边观察男友的神情，一边状若无意地说：“我已经告诉我爸妈了。”
男友：“什么？”
“我爸妈说既然孩子都有了，就让我们早点结婚。”氧气眼含希冀。
闻言，男友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却完全压制不住焦躁：“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这话落在氧气耳朵里不大舒服：“你一回家就坐在这儿打游戏，还让我不要来烦你，你要我怎么跟你商量？”
“宝宝，我不是这个意思。”男友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组织语言说道，“这件事情你没必要告诉他们，结婚不是说结就结，要准备很多东西，等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肚子肯定都大起来了，到时候穿婚纱就不好看了，你不是最喜欢漂漂亮亮了吗？而且那时候肯定会有人在背后说我们闲话……”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男友的话尽数被收进直播间里。
【？？？什么逻辑，怀孕=大肚子穿婚纱很丑？】
【不想负责就直说，你千方百计为自己找借口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怀孕一般三个月才显怀，三个月还不够你准备婚礼吗？】
【是啊，先领证再办婚礼不行吗，或者等生了孩子再补办婚礼也行啊，我们老家可多这样的。】
【先上车后补票已经是给他面子了，没想到他想逃票。】
【你也知道大肚子怀孕会让人指指点点啊，你爽的时候没见你考虑那么多啊。】
这回不用观众们提醒，氧气自己就发觉不对劲了，她忽地扯出一个苦笑，觉得荒唐至极：“大着肚子穿婚纱不好看，怕有人在背后说你闲话，所以呢？你要让我把孩子打掉吗？”
男友蓦地怔住，还没准备好怎么开口的说辞就这么被氧气一下点破，脸色变得精彩纷呈，有点自乱阵脚：“公司年后要派我去国外出差，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照顾怎么办？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们还年轻，以后孩子想要随时都可以要……趁现在月份还小，可以做无痛人流，过两天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男友的语气称得上温柔，可那一字一句却犹如尖刀把她扎得鲜血淋漓：“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的这么轻松，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对？”
“无痛人流风险很低，睡一觉就好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他话音一落，许多观众都怒了。
【无痛不等于无害，人流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无痛人流虽然不痛，但还是有感觉的，能够感受到医生把手伸进子宫里掏，有时候还能听到刮宫的声音，就类似于拿勺子一点一点剐搪瓷碗的呲啦声。】
【啊啊啊啊楼上太会形容了，汗毛竖起来了。】
【上一个说把孩子打掉的人已经喜提银手镯了。】
氧气还是十分清醒的，男友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表现也坐实了她所说的一切。
她的大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冷静：“贺子凡，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男友现在只想赶紧说服氧气把孩子打掉：“我要是不想跟你结婚能跟你谈七年吗？”
氧气质问：“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把孩子打掉？”
男友急了：“我说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那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氧气歇斯底里地说，“这两年你从来不提结婚的事，就连见家长都是我逼着你才同意的，现在我怀孕了你开口就让我把孩子打了，你压根就没想过跟我结婚，如果我真的把孩子打了你就会跟我分手，是不是？！”
面对源源不断的拷问，男友忍无可忍，被逼无奈之下，只好说：“是又怎么样！”
话一出口，男友就察觉有些不妥，但再想收回却已经晚了。
氧气虽然早有准备，可乍然听到男友的话，还是懵了几秒，鼻头酸涩不已：“你真的……”
“是，我是想跟你分手，我早就腻了你了，你二十六了，每天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用分手、搬家、离家出走来要挟我，你不能成熟一点吗？”
男友发泄似地叫喊起来：“我每天在公司上班累的要死，下班回来还要来哄你，我真是受够了！”
他是氧气的学长。大一新生刚入校，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中了腼腆羞涩的氧气，并迅速展开追求。氧气比他小两岁，干什么都是小姑娘的样子，出身社会这么几年，依然单纯得可怜。
他敢保证任何一个男人在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都动过跟眼前人结婚的念头，但他很清楚那只是新鲜感作祟而已。他们在一起七年了，那股新鲜劲早就过去了，他就靠着那点责任心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护着他们岌岌可危的爱情。
想用怀孕来威胁他结婚？别开玩笑了，难道要他面对一个不喜欢的人和一个不喜欢的孩子一辈子吗？
原来男友早就烦透她了……
一滴泪水从脸庞滑落，氧气心尖抽疼：“既然这样你可以跟我分手啊……我提分手的时候你为什么又不同意？”
男友怎么可能没想过跟她分手，可扔在沙发上的脏衣服臭袜子不会自动变干净，米缸里的大米也不会自己跑到锅里煮熟，更不会有人愿意免费给他暖被窝。
主播说对了，男友就是把她当免费保姆……
犹如一桶冰水浇到头顶，氧气遍体生寒，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的，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着你了。”男友抓了把头发，心里烦得要命，“我爸妈对你不满意。”
“他们在老家给我相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比你年轻漂亮，比你顾家，我爸妈很喜欢她，等过完年我就要跟她结婚。”
氧气的家庭条件没他好，还是单亲家庭，在一家私企上班，拿着一个月五千块的死工资，除开生活开支，每个月基本存不下什么钱，工作也没前途，而爸妈给他介绍的那个姑娘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她本人在国企工作，铁饭碗，跟他算是门当户对。
氧气瞳孔猛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相的？”
“去年见完家长。”
男友的爸妈眼光高，看不上氧气，头一回见面就从里到外把她挑剔了个遍，在他们的影响下，男友也愈发觉得氧气哪哪都不如那个女孩子。
氧气整个人撕裂成两半，现在离过年还不到一个月，过完年她男朋友就是别人的丈夫了…
“孩子你愿意生就生，不愿意生就打了，我出钱。”
男友摔门而出，徒留氧气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客厅冷白色的灯光和泪痕一起铺满她整张脸。
【什么东西！他甚至不愿意再哄哄小姐姐。】
【果然，怀孕最能看清男人的嘴脸，真正爱你的男人只会尽早把你娶回家，给足你安全感。】
【害，就是腻了，喜鲜厌旧，人都这样。】
【都说感情是最禁不起测试的，一旦试了你就要接受最坏的结果。】
【还好还好，婚前看清一个男人大于婚后看清一个男人，婚后看清一个男人大于怀孕前看清一个男人。】*
氧气捂着脸号啕大哭，觉得方才自己信誓旦旦帮男友说话的样子真是蠢到家了，同时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怀孕，没有错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裴漾说：“找个黄道吉日搬家吧，记得用柚子叶除除晦气。”
【主播也迷信？】
“遇到这么渣的男人能不晦气？有条件的话最好请个道士来开坛做法。”裴漾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浅笑，雪白的皮肤在清亮的灯光下衬得更加玉雪干净，让人移不开眼。
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直播间的人快要笑死了。
裴漾又对氧气说：“你男朋友肯定还会来找你的。”
氧气泪眼婆娑地问：“为什么？”
裴漾：“你在直播间露脸了，不久后他就会知道你假怀孕的消息，尽早搬走吧。”
氧气了解她男朋友的脾气，她男朋友要是知道自己被骗肯定会大发雷霆：“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我朋友家睡，这些东西让搬家公司的人来搬就好了。”
“嗯。”
跟裴漾道完谢，氧气就挂断视频下线了。
观众们还在谴责男友，方才氧气打电话时似乎是有意避免让男友出镜，一直把手机握在手里，使得观众们没看见氧气男朋友的脸，不然他们能把那个男的从脚趾头喷到头发丝。
【好了，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幸运观众。】
【什么幸运观众，是恋爱脑。】
观众开始熟练地cue流程，第三位网友的昵称叫“芹菜蛋糕”，头像是一张高山流水的风景照。
网络社交相较于现实社交更能释放一个人的天性，私聊对方时，裴漾都会点进对方的主页看一眼，根据他们的头像和主页内容能把他们的性格猜个七七八八，譬如自律小陈，用自己的大头照来当头像，对自己外貌比较自信、做事也很大胆，当然还爱装逼，又譬如氧气，主页里大都是些投喂流浪猫狗的视频，喜欢小动物，内心柔软。
芹菜蛋糕很懂规矩，立马给裴漾刷了一个火箭。
裴漾说：“视频不方便的话语音也可以。”
芹菜蛋糕回复说：“视频吧。”
于是裴漾给她播去视频邀请。
视频接通后，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直播画面里。
左边那个女人烫着大波浪卷，口红是非常张扬的红色，把手机一股脑儿塞给旁边的人说：“给你给你，连上了。”
右边的女人一头短发，穿着干净利落，说：“真连上了啊，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这会儿弹幕上还有一小部分人说这个直播间有剧本，方才那些人都是主播请的演员，因此她们还觉得可能会有人冒名顶替她们来连麦。
裴漾淡色的眼眸轻巧地一眨：“你们好。”
中间的女人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眼镜，长相清秀，她稍有些紧张地推了下自己的眼镜说：“主播你好，我叫周芹，她们是我的朋友。”
卷发女人说：“主播你好，我叫马依潇。”
右边的女人挥了挥手道：“张凯莉。”
【自报家门，小姐姐们太老实了。】
【全国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放心，你的生活没有那么多观众。】
【没多少观众=在线观众15w。】
【小姐姐的这网名好有趣。】
【芹菜蛋糕是什么黑暗料理。】
马依潇亲昵地搂住了芹菜蛋糕的胳膊，说：“她啊，特别喜欢吃芹菜，恨不得把马路边的绿化带都种上芹菜。”
张凯莉接话道：“以前小芹老爱在宿舍凉拌芹菜，一宿舍都是芹菜味儿。”
自打高中毕业以来，她们仨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但她们之间的感情丝毫没有变质，依旧把对方当成自己最好的闺蜜，凑一起就不由得想到高中时代的欢乐时光。
马依潇看着屏幕左上角节节攀升的人气，咋舌道：“主播你人气好高啊，要是刚才那个男的露了脸，就是社会性死亡了吧。”
张凯莉说：“真是搞不懂那个女生，干嘛不借着直播间的热度曝光她男朋友，也好给姐妹们避避雷。”
方才整个直播间都只有声音没有画面，观众们都挺惋惜，但露不露脸也不是裴漾能够干涉得了的，视频连麦的戏剧性和可观赏性远远大于电话连麦，他当然希望来连麦的网友都露脸，最好还摆上几个机位三百六十度轮流切换。
马依潇：“七年真心喂了狗，爱到最后全凭良心。”
这两个女孩儿自然大方，共情力强，容易情绪化，相反芹菜蛋糕话少，在镜头面前非常拘谨，性格应该比较内向。
裴漾笑了笑说：“你们那边有点吵，听不太清楚。”
“我们刚唱完歌出来。”
今晚他们班同学聚会，吃完晚饭班长又组织大家伙来KTV唱了一个小时的歌，这会儿才刚散伙。
芹菜蛋糕把摄像头转过去，五光十色的KTV大门能晃瞎人眼。
一阵寒风吹过来，马依潇抱着手臂，冻得直哆嗦：“天呐，好冷啊，莉莉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张凯莉说：“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望云路出了车祸，堵着呢，可能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马依潇望向马路对面说：“哎，那儿有个便利店，我们去那儿等你男朋友吧，暖和。”
三个人穿过大马路，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喏，这杯少糖你的，这杯多奶多糖，小芹的。”马依潇去前台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她看了眼屏幕，两人似乎还在和主播闲聊，“还没开始吗？”
芹菜蛋糕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潇潇，他真的不是骗子。”
马依潇拿过她手里的手机：“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帮你说了。”
“哎……”
芹菜蛋糕不太情愿，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马依潇看着镜头道：“主播是这样的，小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那男的隔三差五就找她借钱，我说她遇到了杀猪盘，她偏不信。”
芹菜蛋糕纠正道：“不是网上认识的，是坐高铁的时候认识的，我见过他真人，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成成成。”马依潇把手机还给她，“那你自己说。”
两个闺蜜一左一右盯着她，芹菜蛋糕骑虎难下，只好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大概在去年上半年，我到Z市出差，那天高铁上的人特别多，特别挤，过道里人都站不下，乘务员让我们把行李都放到置货架上。”
“因为要在那边跟进一个项目，得住两个多月，所以我带的东西还挺多的，拿了一个大行李箱，我力气又比较小，根本放不上去，正当我要去找乘务员帮忙的时候，一个男生突然走过来帮我把行李箱抬了起来。”
时至今日，她都能回想起对方从她身后伸过来的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以及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类似于雨后青柠的清香。
放完行李箱，那个男生并没有走，而是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彬彬有礼地说他们买的是同一排座位。
那男生长相干净清秀，一身白衬衣加牛仔裤，有点儿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校园男神。
男生态度也十分谦逊友好，但芹菜蛋糕有些社恐，跟对方道完谢就戴上耳机准备看书。
芹菜蛋糕喜欢看小说，尤其偏爱悬疑类小说，跟她文静的外表有些不符。
她拿出最近正在追的那本悬疑小说看，没想到对方在看到书籍封面后表示自己也是这名作者的粉丝，随后他们便一起讨论线索，讨论凶手是谁。一路上他们相谈甚欢，两人都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玻璃窗上倒映出车水马龙的景象，还有芹菜蛋糕幸福的面容。
【高铁奇遇记！】
【人家坐高铁遇到甜甜的恋爱，我坐高铁全是臭脚丫子和熊孩子，真无语。】
【网络月老：全国大学生听我号令，所有女大买B座，所有男大买A座和C座，这样爱情不就来了吗！】
【你们俩搞纯爱啊，太浪漫了吧。】
裴漾半垂着眼睛：“然后你们就开始了网恋？”
芹菜蛋糕面颊微红，怯怯地看了一眼镜头说：“嗯……差不多吧。”
马依潇打断她道：“你先给主播说你一共借了那个男的多少钱，他还过你钱吗？”
裴漾：“他找你借过钱？”
再纯洁的关系一旦跟钱扯上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现如今的网络诈骗手段层出不穷，网恋交友便是其中最普遍也是上当率最高的手段之一。
张凯莉催促道：“快说啊。”
芹菜蛋糕有点儿难为情，再看看两个闺蜜已经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她只好说：“他找我借过四次…不是不是，是三次钱。”
“第一次是因为他们老板拖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不发，他找我借了三千块钱交房租，第二次是她妹妹要缴学费，他的工资还没发下来，我就借了他六千，还有一次是因为他妈妈生病住院需要做手术找我借了两万……”
马依潇道：“刚才那男的不是还说自己出车祸了吗，你没借给他吧？”
芹菜蛋糕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心虚道：“没有没有……”
就在半个小时前，她们在KTV里唱歌，芹菜蛋糕接到男友打来的电话，说他在高速路上剐了别人的车，对方要求他赔偿一万块维修费。
芹菜蛋糕心急如焚，可她现在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只能找两个闺蜜借，可两个闺蜜却认定这是杀猪盘，说什么也不借钱给她，芹菜蛋糕只好找其他朋友借，东拼西凑好在最后凑齐了一万块及时给男友汇了过去。这事儿芹菜蛋糕不敢声张。
裴漾皱了皱眉：“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快三万了啊，你就不怕他拉黑删除一条龙吗？”
【好家伙，这很明显的杀猪盘啊，反诈知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闺蜜突然找我借钱我都觉得她被盗号了，你竟然敢借钱给一个陌生人。】
【三十的外卖我犹犹豫豫，三万块人家说借就借，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万一他不还你钱怎么办？】
芹菜蛋糕说：“不会的，他没有删我，也没有拉黑我，他说等他有钱了就把钱都还我，而且他明天就要来找我奔现了。”
她知道网上有不少骗子，等钱一到手就会把对方拉入黑名单，男友第一次找她借钱时，她也特别忐忑，怕自己遇到了骗子，但男友似乎明白她的顾虑，当场打了张欠条过来，写明了身份证号按了手印，芹菜蛋糕不疑有他，立马就把钱转了过去。
而两个月前男友妈妈生病，男友不仅打了欠条，还拍了视频给她，芹菜蛋糕哪忍心看着男友妈妈得不到救治，于是把身上仅剩的两万块也转给了他。
后来男友说他妈妈的手术很成功，为了表达感谢，主动提出来她的城市奔现，这也让她笃定了对方不是骗子。
“男人的鬼话你也信？”马依潇气不打一处来，“周芹，你怎么那么没心眼啊，你一年才挣多少钱你就给那个男的打三万！还有你谈恋爱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张凯莉也附和道：“在高铁上搭讪，一看就是不怀好意，没准一早就把你给盯上了，看你单纯好骗。”
芹菜蛋糕没底气地说：“我就是怕你们觉得他是骗子……”
要不是男友出车祸事发紧急，她本不想这么早告诉她们她谈恋爱了。
她家教严格，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生产生心动的感觉。
男友不仅温柔体贴，愿意听她抱怨唠叨，他们还有许多共同爱好，几乎无话不聊，短短一年时间，他们就成了最契合彼此灵魂的人。
芹菜蛋糕坚信男友不是骗子有一个最重要原因是这段关系其实是她主动的。
“他比我早一个站下车，下车的时候他把他的外套给我了，说让我遮一下，我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芹菜蛋糕回忆说，“然后就猛地反应过来那天刚好是我的生理期，我不小心把裤子弄脏了，但是我自己一直不知道。”
说到这里芹菜蛋糕神情微囧。
【好细节的男人，加分加分。】
【绅士，有礼貌，还注意细节。】
【为什么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我遇到的全是歪瓜裂枣！】
“直到下车我们都没有加联系方式，我以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后来我在他衣服兜里发现了一张便利贴还有一片银信叶。”芹菜蛋糕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脸颊边浮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上面写了一段话。”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弓着背在小桌板上写字，姿势别扭得很，她本以为对方在记录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关于她的事。
裴漾薄唇轻启：“什么话？”
芹菜蛋糕说：“等我找找那张便利贴，我拍了照的。”
片刻后，芹菜蛋糕把一张照片贴在了评论区。
“他说他见到我的第一眼的心率就特别高，我的眼睛干净又坚定，让他不敢直视，他很喜欢我，就鼓起勇气找我搭讪了，但是怕我觉得他是个随意的人，所以不敢主动加我微信，又怕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于是就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等待回应……”
芹菜蛋糕说：“还有那片银杏叶，他当成护身符在手机壳里放了两年，他说不加他也没关系，那片银杏叶就当作是萍水相逢送我的礼物，希望我不要嫌弃。”
裴漾把照片放大，仔细读着上面的话。
便利贴的开头，男生先是进行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在Z市读博士，今年28，母胎单身，而后又为自己的冒昧行为道歉，还考虑到各种被拒绝的可能性，让女生不要有负担，且通篇都用的“您”字，显得十分有礼貌懂分寸。
弹幕都漫漫沦陷在他的字里行间，嗷嗷喊甜。
【快要溢出屏幕的真诚！】
【加好友还要征求小姐姐同意，太有礼貌了。】
【有点笨笨的，但是真的好真诚啊。】
【我哭死，这是什么绝美的爱情故事！】
【啊啊啊啊，太甜了太甜了，甜到我缺氧！】
【没想到现在还有纯爱战士，仿佛回到了我还不是毒妇的时候。】
【他真的好尊重女性的意见，这才是正确的搭讪方式！】
迎着观众羡慕的目光，芹菜蛋糕忍不住低下头，心中即是羞涩又是窃喜。
这时，麦克风里传出一声嗤笑。
“把书里的话原封不动抄下来就算真诚吗？”
裴漾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稍不留意就能让人失神，可观众却从这抹笑里捕捉到一丝轻蔑和不屑。
“那这份真诚也未免太廉价了。”
直播间的观众大吃一惊，芹菜蛋糕脸上的微笑都凝固住了。
【老婆什么意思，这段话是从书里抄的？！】
【我细品了一下，主播就是这个意思！】
【我刚夸完他文笔不错，结果主播转头就跟我说他是抄的？】
【卧槽，什么书啊？】
芹菜蛋糕心里咯噔一声，不敢置信道：“不会吧，我看着他写的。”
那时她盯着男生看了很久很久，其一是因为在这个电子产品泛滥的年代，对方还随身带着纸笔，十分少见，其二是对方认真的态度让她动容。
【emm就算是抄的也没什么吧，我看见书里的好词好句也会摘抄下来，写贺卡或者同学录的时候送给朋友。】
裴漾双眸微眯，眸底的情绪深谙不明：“如果我说那本书叫《PUA搭讪教程》呢。”
“他写的这一大段话，出自这本书第五十二页倒数第二段里面的示例，一字未改，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翻一翻。”
尽管网友们没有看过这本书，但他们知道PUA是什么意思。
PUA是一种情感控制手段，通常发生在情侣之间，一方通过心理打压、言语羞辱等手段让对方感情崩溃，失去理性，从而对自己百依百顺。
近几年PUA这个词在社会新闻上可是屡见不鲜。
裴漾说：“他说从见到你开始就非常紧张，心率飙升，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如此缜密地组织语言写出这么长一段话，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这些话他早就烂熟于心，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思考，换言之这套话术他可能已经实践过很多次了。”
“第二种，不排除他是个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人，但和这套PUA话术查重率百分百，我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一种，他是个骗子。”
方才还在磕cp的观众被裴漾当头一棒，浑身都麻了。
【啊？原来是这样吗？】
【我就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真诚过度了，一上来就各种自报家门，凹人设，给我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对对对，同感！】
【28岁，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他很努力地想给你营造出一种他笨拙真诚的感觉，但真正笨拙不会说话的人会组织出这么大一段逻辑缜密的话来嘛……细思极恐啊家人们。】
很快又有网友找到了裴漾所说的那本《PUA搭讪教程》，然后找到相应段落截图贴到评论里。
看清内容的观众们眼前一黑：“！！！”
【还真是一字不改啊！】
【天呐，我以后就是那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人，这种骗局我真的会信。】
【这年头搭讪都需要教程吗？】
【不仅有搭讪教程，我还搜到了《聊天教程》、《恋爱教程》、《手把手教你约会教程》……】
【以后大家都长个心眼吧，遇到特别合自己心意的人得考虑自己是不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呜呜呜玩不过人家，我还是单着吧。】
【我以后再也不嫌弃直男说话直了。】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芹菜蛋糕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当中，她以为的浪漫邂逅实际上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男友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只一眼芹菜蛋糕就爱上了他，在后来的接触当中，她发现男友不仅性格好还学识渊博，芹菜蛋糕愈发觉得是自己捡到宝了，还准备明天面基的时候带对方见自己的爸妈……然而主播却告诉她，从搭讪开始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方设计的陷阱，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第一次谈恋爱就遇到骗子，芹菜蛋糕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心中既有被欺骗的愤怒，又有对自己轻易相信别人的懊悔：“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裴漾叹息着摇摇头说：“赶紧报警吧，兴许还能追回你的损失。”
钱已经借出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祈祷警察能把这个骗子捉拿归案。
芹菜蛋糕急得想哭，她在一家小型企业实习，还没转正，实习期工资不高，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三万块她攒了将近一年时间，还找朋友东拼西凑借了一万多，满打满算四万块，全进了骗子口袋。
她正要拨通报警电话，一旁的马依潇却突然抢过她的手机，点开那张便利贴照片说：“你给我看看。”
虽然刚才已经看过一遍了，马依潇还是想要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然而越看，她的眼睛就瞪得越大。
张凯莉见她一副被摄了魂魄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马依潇看看她，又看看芹菜蛋糕，机械地张嘴道：“这……这跟我男朋友说的也是一模一样啊！”
芹菜蛋糕：“！！！”
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