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跪的那一下闪着膝盖了, 女人咧了下嘴巴，早知道该在膝盖上垫底东西的。
“雅茹你看见了吗，妈是真心后悔啊, 妈不该说你, 妈跪下给你道歉成吗？”
女人开始作揖磕头。
【大家快截图，婆婆给儿媳下跪，百年难得一见啊！】
【前排合影留念。】
【孕妇的情绪本身就脆弱，不是你一句轻飘飘的心直口快就可以揭过。】
【怎么还不磕, 我还想录下来给我婆婆看呢。】
女人：“……”
她下跪是想扭转风评，可不是让人当成乐子来看笑话的。
女人使了个眼神，光辉岁月就连忙去扶她：“妈, 快起来, 使不得。”
男人也说：“雅茹，你妈都给你跪下了，你快回来吧。”
光辉岁月：“雅茹还怪我们呢, 所以不肯在直播间讲话……”
女人扶着膝盖颤巍巍站起来, 低低啜泣道：“都是我的错，雅茹恨我怨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不要孩子啊……”
她又抱起摇篮里的孩子，仗着观众看不见，用长长的指甲去掐孩子大腿上的嫩肉。
直播间又响起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裴漾垂眸, 略带审视意味的视线落在她那张蜡黄的脸上：“是她想吃南瓜，还是你们只给她吃南瓜？”
女人神色一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漾轻眨了一下眼睛说：“吃几个南瓜都要叽叽歪歪, 你们舍得给她吃其他的？”
女人：“……”
【你们不会在月子里虐待人家吧？】
【八成是了，不然人家怎么可能连月子都不坐就要跑。】
【但凡给人家吃了点好的, 都不会张口闭口就是那十二个南瓜。】
【谁叫我坐月子吃十二个南瓜我可能会把她家拆了。】
【你也是怀过孕生过孩子的女人，不知道月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吗？吃南瓜有营养吗？】
女人瞥见这些弹幕, 面容扭曲了一瞬。
谁没坐过月子啊？吃南瓜怎么就没营养了？
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生个孩子就得吃鱼翅吃鲍鱼，全家人都得去伺候她？
这些人都是没吃过苦的，她们那个年代，不管你挺着多大的肚子都要下地干活，干完活回来还得做一家人的饭，她月子里吃过最好的东西就是红薯稀饭。
她能给那个女人吃南瓜，已经算对得起她了。
“我可没亏待过她，你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知不知道。”女人开始不耐烦，表情隐隐变得凶狠起来。
还懂法啊。
裴漾唇角扬起笑容，琥珀色的瞳孔发亮：“那你们逼迫她堕胎就不用负法律责任了吗？”
“你怎么知道？！”
光辉岁月手背上的汗毛炸了起来，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他们连上这个直播间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老婆去年确实怀过一个孩子，他妈观察他老婆进门总是先迈右脚，断定她肚子里怀的是女儿，就让她把孩子打了。
此话一出，弹幕立刻停止了争吵。
【好家伙，你们还让她堕过胎啊！】
【估计又是个女孩，要是个大胖孙子他们可舍不得打呢。】
【+1，只听说过打女胎的，从没听说过打男胎的。】
【杀自己女儿的人，跟以后嫌弃别人的女儿要彩礼的，是同一批人。】
【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根本不配生孩子。】
女人不自然地别开眼睛。
让她打胎又怎样？
嫁到他们家来就得给她生大胖孙子。
怀的不是她孙子当然要打掉了。
不过主播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的？
肯定是瞎猜的，又没证据，她咬死不认就行了。
女人梗着脖子道：“你凭什么说是我逼她打的胎，我警告你啊，没有证据就不要瞎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裴漾眼波一转，下巴轻抬说：“要告就告你儿子去吧，这可是他自己在评论区说的。”
一年前，理发店开业，光辉岁月发了条视频，有朋友在评论区恭喜他家庭事业双丰收，还马上要抱儿子了。
光辉岁月回复：【恭喜啥啊，我妈说是个女儿，让她打了（苦笑）。】
朋友：【怀个孕不容易啊，你媳妇这肚子看起来都有四个月了，她愿意打？】
光辉岁月：【她死活不打，在家闹呢，我妈把药都准备好了，你说我有啥办法。】
裴漾将他们的对话截图放到评论区。
女人神色僵了僵，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掐了把儿子的胳膊：“你怎么不把视频隐藏了！”
光辉岁月也呆住了，他每天都在宣传店面，主页里视频累计有好几百条，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评论区说过这样的话。
这时弹幕上有一位名叫【菲菲（实习版）】的网友发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菲菲（实习版）：【靠，我认识他们，他们竟然敢来直播间连麦啊，真是奇葩！】
【姐妹别吊胃口，详细说说啊！】
【菲菲（实习版）：上个月她儿媳妇来我们医院生的孩子，我是助产护士，她儿媳妇疼得要死想打无痛，本来都跟助产护士说好了，结果要上针的时候这个老太婆不同意了。
后来她媳妇儿生完孩子之后大出血需要做手术，这老太婆又不给签字，坚持要我们医院负责，那时候产妇已经快不行了，还好我们医院留了产妇亲生父母的资料。*
当时产妇的爸妈都来了，还差点在医院跟他们打起来，产妇醒过来之后要离婚，这男的就给老丈人和丈母娘下跪，狂扇自己巴掌保证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媳妇的，结果就这就这？
我只能说太不要脸了。】
看着这一长串弹幕，女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白眼一翻说：“谁生孩子不疼，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生孩子是疼死了的，就非要打那个什么无痛，那针头那么长，万一戳到我孙子怎么办？”
【……】
【你在我面前我一定拿针戳你脑子里。】
【不是怕戳到你孙子，而是舍不得那几千块钱吧。】
【吃她几个南瓜都要被吐槽，怎么舍得给媳妇儿打无痛啊。】
【你媳妇大出血要做手术，人命关天的事你不给人家签字？？？】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出血？！”女人怼道，“她生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生完就不行了？想骗谁呢？就算她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你们医院的责任！”
当初她就说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在村里找个接生婆生孩子也是照样生，去了医院花那么多钱不说，还生出这么多事端。
“当时打无痛针的时候是护士出来告诉我们的，到底是不是儿媳妇要求的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就没同意。”男人也帮腔说，“而且我儿媳妇身体一直都很好的，怎么会突然大出血，肯定是他们医院的操作问题，我们还没追究医院责任呢，再说了，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网友们惊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一旁的光辉岁月急得满头大汗，现在这副场面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家里没有女人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来直播间是想把老婆哄回来的。
他爸妈也真是的，只要道歉就完了，干嘛非要跟这些网友争个输赢，现在直播间没一个人帮他们讲话了。
他抓着手机，急切地说：“雅茹，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离不开妈妈，你回来之后要打我骂我都可以，我都听你的，我离不开你啊雅茹……”
他老婆始终没在直播间露面，反倒是又有一条弹幕说认识他们。
葡萄皮：【卧槽，我就说他们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我们村的！这个老癫公叫李立国，老癫婆叫黄玉珍，儿子叫李光伟。
我刚才问了我妈，我妈说李光伟老婆怀一胎的时候，这对癫公癫婆还专门去找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说他老婆肚子里怀的是女胎，还是双胞胎，他们一家就逼人家打胎。
后面流出来也确实是两个女儿，那算命先生还说他们要想下一胎怀儿子，就要把那两个女婴的腿折断掰开摆到家门外的大路两边，意思是让她们以后别再来了。
将近五个月大的孩子啊，手脚都长出来了，直接被扔在大马路上，埋都不埋，来回被那些车碾。
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老婆每天都要干活，洗衣做饭样样不落，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被这个老太婆骂。
还有，根本就不是她想吃南瓜！是这个老太婆心疼粮食只让她吃南瓜，要么就让她吃泡面！】
葡萄皮的发言再一次刷新网友们的认知。
【听算命先生的话打掉两个孩子？真是荒唐又残忍。】
【封建迷信害死人！】
【坐月子不是吃南瓜就是吃泡面？孕妇的身体怎么能撑得住啊，这一家人还是人吗？】
【我婆婆要是敢让我坐月子吃泡面，我会直接把泡面扣她头上。】
有网友问：【这一家人都这么欺负她了，她为什么不离婚啊？】
【葡萄皮：已经离过一次了！
后来架不住李光伟的软磨硬泡和百般殷勤又复婚了。现在她又想离，李光伟不给离！
他们一家在我们村人品也是出了名的差，不仅爱占小便宜，还刻薄得要死，生了儿子就跟要上天了一样，说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就是绝后，气的我妈再也没跟他们家来往。】
一家三口神情呆滞，似乎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老乡。
看他们的表情，直播间的观众就知道这位网友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楼上字多，我信了。】
【我的妈呀，谁来救救我的三观，生女儿怎么就绝后了？】
【怎么说，我们老家那边重男轻女特别严重，有些人生了女儿直接在粪坑里淹死，然后在山上挖个坑像埋小猫小狗一样埋了。】
【我们隔壁村有个女孩儿刚生下来，就被公公用铁锹铲成两半扔到路边喂狗去了……后来又生了个男孩儿，他们家在村里摆了十来桌……】
【铁锹铲成两半？胎儿生下来之后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有人权的，这是杀人！】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么多重男轻女的人吗？】
【有，很多，不仅农村，大城市也有，只是没拿到明面上来而已。】
【我有几句含妈量超高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真相了，他们来直播间道歉是因为老婆跑了家里的活没人干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婆婆给儿媳下跪，那他妈是鳄鱼的眼泪！】
【强迫人家打胎违法吧………】
“当然违法。”裴漾缓缓道，“强迫孕妇打胎属于故意伤害罪，要坐牢的。”*
虽然隔着屏幕，但一家三口感觉有无数道目光扎在他们身上，密密麻麻的，像针扎一样。
女人紧了紧嗓子，牙齿都在打颤：“你在说什么屁话，我又没让她去打过胎，怎么可能去坐牢啊！”
她表面气势汹汹，实则色厉内荏，心虚极了。
她们那个年代婆婆的话大于天，别说是让媳妇打一次胎，就算是让她打五次十次，也没有婆婆被抓去坐牢的说法。
而且在家里那个小贱蹄子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量她那个也没有那个胆子让她去坐牢！
裴漾的后台私信里，光辉岁月的老婆【一笑倾城】已经联系上他了。
一笑倾城告诉裴漾，她的第一胎不是去医院流掉的，是李光伟他妈用堕胎药偷偷换了她的保胎药想制造出意外流产的假象。
但那时候孩子的月份太大了，光靠药物是流不掉的，所以李光伟她妈又趁她打扫卫生的时候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了，等送到医院，孩子的胎心已经停了。
因为这件事，她跟李光伟离了婚。李光伟找到她家来让她爸妈还彩礼钱，那时候她妈要做手术还在外面欠了钱，哪有钱还彩礼，她就只能跟着李光伟回去了。
复婚之后，李光伟确实对她好了一段时间，只是好景不长。
这一家人依旧没把她当人看，生完孩子她就想跑，但那时候她身体太虚弱，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连说句话都要喘三口气，李光伟还没收了她的手机，她联系不上父母，好不容易等身体好一点了，她就立马逃出来了。
她表示自己不想在直播间跟那家人对峙，让裴漾代为转达她这些话。
直播间的观众一听说孩子竟然是这么流掉的，气炸了。
【天呐，稍不注意就会一尸两命啊。】
【能判多少年啊，赶紧把他们抓进去行不行！！！】
【这个老太婆真该死啊，明明自己也是个女的，这么看不起女的怎么不去泰国变性啊。】
裴漾关掉聊天框说：“孕妇在国家法律上受到特别保护，故意伤害致人流产构成重伤二级伤害，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她已经报警了。”
女人的心狠狠一沉，眼神变得十分惶恐：“她报警了？！”
那个贱蹄子真的要让她去坐牢？
她都五十好几了，坐十年牢出来岂不是奔七十去了，又或者她能等得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吗……
之前可没人告诉她让儿媳妇打胎要坐牢啊！
女人彻底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的男人倒是反应迅速，眼疾手快挂断了视频。
直到对面没了画面，直播间的观众才意识到那一家三口已经灰溜溜跑了，弹幕上骂声一片。
【最高也才判十年，这代价还是太轻了。】
【不能判故意杀人吗，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死老太婆哭得比谁都厉害，做的事比谁都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愿天下没有恶婆婆。】
【她公公和老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没有他们的默许，那老太婆能干出这样的事吗？】
【呵呵，还好意思在直播间哭呢，这一家子人都是戏精。】
弹幕讨论的热火朝天，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次也成功突破四百万，不仅鲸鱼直播，微博、抖音一些热门平台都在转播他的直播间，堪称破圈级现象。
一般的主播遇到这种情况定然是要趁热打铁继续播的，但裴漾看了眼时间，三个小时刚刚好，总算是能卡着点下一次班：“今天的咨询到这里就结束了，下次直播咱们不见不散。”
【又要等三天了，不开心！】
【三天，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休息啊！】
【可能是去找托了吧，毕竟每天至少要请三个演员呢（滑稽）。】
【主播天天播，我天天看！】
天天？
不可能。
直播虽然是他的工作，但没人喜欢天天上班的。
加班就更不可能了。
弹幕开始讨价还价，裴漾也依旧不让步，在一片哀怨与挽留声中毅然结束了直播。
地上有几个还没拆的快递。
齐潇毅落网，他之前成立的助学基金会也被彻查整改，曾经受过其胁迫侵害的学生终于摆脱阴霾，给裴漾写了感谢信。
山区交通不便，这些信寄了大半个月才寄过来。
裴漾坐在地上拆快递。
可能是怕下雨打湿，快递箱里还套了层塑料袋，里面有很多叠得很整齐的明信片、手写信和照片，每一张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这个助学网不仅涉嫌性侵未成年，还涉嫌洗黑/钱，几个主要负责人落网，现如今没人敢接手这个烂摊子，这些贫困儿童自然也就被断了资助来源。
裴漾在网上查到了助学网公布出来的学生名单，一共三百多个，其中最小的在上幼儿园，最大的也不过才上初中。
他将直播账户里的钱全部提现，跳过捐款平台，给每个学生都转了两千块。